毕竟金老爷子自己小时候只对刀枪剑戟感兴趣,能在铸炉和图纸边一坐一天不动身。而自家儿子并未继承这份天性,是以更不知道要给贵客的儿子准备什么。 爨莫扬早叼了一颗荔枝,跑到园子里去玩了。 巨大铁树,连绵榕树,他决定先爬了再说。蹲在树上,就见花园东南角有条小小身影,坐在地上,肩膀耸动。 爨莫扬不明就里,悄悄跃下树,走到那小小背影身后一声大叫。 对方真的吓了一跳,转过身,脸上充满惊惧,还有斑驳泪痕。唯有一双眸子,明如星子笼了雾。 是刚哭过的姿态。 “我爹说,哭鼻子的都是可怜鬼。”爨莫扬一扬下巴,“你有什么可怜事哭成这样?” 那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边惊魂未定地继续抽泣,一边伸出双手。手里捧着一只眼睛紧闭的小鸟。 爨莫扬对哄小孩并不擅长,莫名其妙:“死啦?猫抓的?隼咬的?还是你用弹弓打的?” 小孩的声音带有南国的清甜软糯,却问出了一个他至今都回答不好的问题:“小鸟为什么会死?如果要死,它又为什么要生?生生死死,不痛吗?” 此时金老爷子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阿辽——” 而今那会问古怪问题的小孩已经长得这么大。一笔地形界画,几个时辰之间,小五台山已从纸上立了起来。 可同时,当年最亲的阿姊却不过只落一抔尘土。如果没有俄里这忠心人陪在身边,还能剩什么? 爨莫扬看着金不戮,有种浮生若梦的虚幻感。而后一笑,摸着他的头发:“辛苦你了。现在终于肯睡了吧?明天再细细讲解给我听。” 金不戮点点头。 窗开着,秋雨寒气缓缓渗入。 金不戮掩上窗子,秋雨便打在窗纱之上,点点斑驳,与烛台泪痕相映。 &&& 秋雨中,小五台山右护法行止院内一点残灯如豆。 沈知行灌下一坛酒。倒过来晃了晃,喝下最后一滴,然后放下。再拿一坛。 简易遥按住他的手:“你不能再喝了。” 沈知行看着他,一言不发。空闲的另一只手探进怀里,面无表情地掏出一个小小扁酒壶。用牙拔掉塞子,把酒灌入自己肚里。 简易遥放弃。 沈知行说:“今天旻儿吓坏了我。” 简易遥缓缓地哦了一声。是个疑问的语气。 沈知行看住他:“你知道旻儿心里不痛快,就不该让他说话。” 简易遥缓缓道:“温旻是个聪明孩子。你的徒弟,不会说错话。” 沈知行却说:“不戮和他交好。万一因为旻儿一句问,今天真的不走了。看爨莫扬的脾气,还不要闹翻了天。” 简易遥靠回椅背上:“我会怕他闹翻了天么。” 沈知行叹口气:“可为难的是不戮啊。” 简易遥眼皮一抬,眸光有些深:“你对这孩子,还真是用心。” &&& 第二天清晨,爨莫扬到上谷郡城外的慈恩寺找到法师代为主持俄里火葬。 纸蝶纷飞,火苗蒸腾,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飘摇而不定。 爨莫扬从翠珠手里接过一个白色锦盒,双鲤鱼银饰静静躺在其中。兀自荧荧映照日光,鱼身溅起水花生动,却没有人再巧笑顾盼。 他默默地将银饰放进盛放俄里骨灰的瓷坛里。 &&& 同一轮朝阳之下,温旻由小七扶着,呈上一叠标注详细的图纸。 “弟子猜测,杀爨少環的人不是爨莫扬。但和他之间必有关联。”温旻声音朗朗。 坐在上首的简易遥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你怀疑过爨莫扬?” 温旻沉吟:“爨氏族内纠纷实难揣测。而爨少環一事最大疑点有两个——一是凶器梅尘断剑,凶手必须笃定,爨莫扬认定弟子找到了断剑,否则栽赃的对象便成了孤山派;第二个是,弟子上爨莫扬的船纯属偶然,贼人要么笃定爨莫扬一定会邀弟子上船,要么便有能力唆使爨莫扬邀请,才能做此设计。所以最开始弟子的确怀疑是爨莫扬本人。”
第25章 24. 谁拿到了断剑 简易遥嗯了一声,示意温旻继续分析谁杀了爨少環。 温旻回忆着在听岚别院里的讨论和分析,不疾不徐:“如果爨莫扬是凶手,则可能是他在和爨少環争夺明月山庄继承人之位。同时又可借机向我宗下发难,对外还站在道义制高点上,的确是一举两得。但——爨莫扬此次上山,弟子便推翻了这个猜测。” 听简易遥没有评价,他继续说:“如果爨莫扬如此心狠手辣,便没有必要来救金不戮。金不戮最好死在小五台山,爨莫扬以友人名义联合金家堡来攻打,才更加合理。” 简易遥这才评价:“不错,爨衡早就放言,明月山庄由亲子继承。爨莫扬与爨少環关系也甚为融洽。” 原来是早就查过。 坐在一旁的沈知行,分别看了简易遥与徒弟一眼,无奈笑了笑。 只怕外人看来,自己徒弟的亲师父,需有简易遥这般心思才登对。 温旻一怔。 简易遥牵起嘴角:“不必担心,旻儿你想得深。手头没有任何消息,便能推到这些,甚为难得。” 温旻表现得谦逊。揖了一下,继续说:“但弟子猜测,贼人一定和爨莫扬有些关系。他,或他们,既能掌握弟子在船上的行踪,又能让爨莫扬相信弟子手里有断剑——明月山庄和孤山派过往没有过节,凶手以梅尘断剑杀爨少環,唯一的目的便是嫁祸弟子。” “贼人很可能当晚就在船上,甚至就在厅内或门外。甚至是爨氏的熟人——知道爨少環住处,甚至知道爨少環邀请弟子赴宴。绕过守卫,一剑击杀,毫无搏斗,更是佐证。”接着,温旻让小七展开鲜花孔雀舫图纸,“如图所示,花舫底部到底装了些什么,就连金不戮也说不清楚。那么是否有可能藏断剑,甚至藏人呢?” 沈知行道:“爨莫扬怎么可能认为你手里有断剑。” 温旻一顿:“他不知道徒儿没拿到断剑。” 沈知行摇头:“不戮自始至终都和你在一起。他会为你作证的。” 简易遥端详着手中茶杯,并不抬头,耐心听着沈知行向温旻发问。等全说完,沈知行再无声音,才开口:“图也画得仔细。烽儿做得不错。” 小七嘿嘿一笑,谢宗主夸奖之外,问:“我们要不要也像明月山庄一样,弄点特别厉害的毒药。一喷,一道白光,哗——贼人全死光了。毕竟木先生就在北山上呢,弟子愿意去搞。” 沈知行摇摇头,笑里都是包容:“这孩子,怎么不学好。毒药我们不是没有,还曾是宗下单独一支。只是用毒一支在百年前叛教而去,当时的宗主便下令,这下三滥的招数,以后都不再碰了。” 简易遥仍然耐心等待。直到沈知行师徒一番热烈讨论结束,才继续问:“所以旻儿,你建议接下来如何?” 温旻朗声道:“弟子与金不戮相处近月,未见更多线索。又想江南各派对爨莫扬到来以及有贼人暗算师父,俱无反应。看来若要进一步彻查,更捋清近日多件事之关联,需亲自再下江南。若有必要,还需去云南。” 沈知行道:“要等眼睛痊愈。” 温旻答得信心十足:“徒儿定然会好。” 沈知行问:“有没有服过解药。” 温旻的声音毫无波澜:“是。徒儿会按时服药。” 又是等沈知行说完。简易遥淡淡地说:“爨少環一事,不必再计较了。” 周围都静了下去。 他接着说:“爨少環的死,自然有明月山庄去查。我宗又没折损,何必关心。有人借刀杀人想两虎相争不错,但若没有相争,他必然会再跳出来。至于江南沿途帮会不够老实,在旻儿第一天上山禀告之后,已有人去查了。所以现下要做的,再简单不过——便是什么也不做。以逸待劳,看看做局的人能掀起多大的浪。” 温旻道:“弟子还有事求教。明春姑苏论道,是否可作为考验江南帮会整饬结果的时间关口。顺便……再看那贼人又有何诡计。” “当然可以,但是——”简易遥拉长了语调,“你想去,也得过了冬腊试炼。” 温旻挺起胸:“定不负宗主期望!” 朝阳之下,他整个人都似更高了一些。如一支蓄势待发的箭,朝气蓬勃。 沈知行却望了望蒙在他脸上的白纱,垂下眼帘。 &&& 一行六驾马车,自上谷郡缓缓向长城之南行去。 爨莫扬和金不戮乘坐一辆,爨少環与俄里骨灰牌位安置一辆。马队首尾四辆坐着侍卫仆役和应用杂物。 燕山余脉巨石嶙峋突兀,秋日枝叶败落。四下一片凋敝肃杀。 爨莫扬凝神望着山道两侧怪石,眼含霜雪,若有所思。 “阿辽,我本意直接送你回金家堡。但现下有事需要去趟济南。”他转回头,“你离家太久,金叔叔定然惦念。过了幽州便遣岩颂他们送你回家吧。” 金不戮摇摇头:“不,我和莫扬哥一起去。” 答得过于干脆,干脆到爨莫扬怔了怔:“不问我有何事?万一极其凶险,有去无回怎么办。” “除非莫扬哥讨厌我。不然,龙潭虎穴我也和你一起去。” 爨莫扬笑了。霜雪融化,这么久以来,眼底第一次泛起快乐的光。 “所以莫扬哥,现在我要问了——到底有什么事?” 爨莫扬扬眉,笑意却颇狡黠:“到了幽州告诉你。” 金不戮抱着肩膀看住他,嫌他卖关子。神情里嗔怒不多,好奇闪烁。 爨莫扬见他终于有心开玩笑,踯躅片刻,问得有些小心:“阿辽,有件事想要问你。如果觉得为难,可以不必回答。” 金不戮闻言严肃起来。 “我想问的是——你是否百分笃定,温旻没有拿到断剑。” 金不戮一愣,片刻后才似明白了问题的含义。眼神有些慌乱,低下头去。 爨莫扬眼神变得深沉:“你想到了什么?” &&& 人员散尽,沈知行单独留下温旻。 “旻儿,我知道你在宗主面前不愿显得意气用事。现在并无旁人,告诉师父,爨莫扬给的解药你吃了没有?” 温旻低头沉默。 沈知行皱眉:“那就是没吃了?” 温旻的声音里居然有些无所畏惧:“难得拿到明月山庄之物,送去北峰请木先生研究了。” “三颗全部?” “三颗全部。现在可能已经溶成水了。” 沈知行一拍大腿,叹息:“若你双眼一直无法痊愈,如何参加冬腊试炼。” 温旻面上浮起冷笑:“必然要过。若不练得可通过冬腊试炼,再下江南不被爨莫扬打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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