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就位,便听得远处响起一阵轻笑。 那声音属于一个男子。 位置高高的,似乎来自空中。十分空灵,又十足韵味。 带着亲切、带着诱惑。好像一只妖,更似佛经里的魔,在黑暗森林的深处招手。 更像一阵烟雾,飘渺于无形。 场下诸人,除了维摩宗众人早有防备,其他人都似醉了一般,沉溺在这个笑里。就要永远睡去了…… 爨莫扬是最先醒来的。 岩祝跟着猛然醒来。 两人不约而同一声暴喝,打断了那诡异的笑声。 爨莫扬先回头去看金不戮。 金不戮眼神涣散,似乎刚刚也中招了。但现在已被大喝震醒,正在不知所措地揉眼睛。 爨莫扬立刻放心少许。 岩祝开口朗笑,想要压住那声音: “阁下远道而来,不如现身吧?——青山一黛薄一雅,薄大美人,何不让我等一睹芳容?!” 岩祝刚说完,海边的一个大机杼便张开了一道小门。 一条身影,如一缕青烟,飘飘荡荡从小门里出来。 看不见他如何落脚,他便已站在东安洲的地上。 看不到他如何行动,他已展开一把折扇,遮住自己半边面庞。 露出的半张脸,额头光洁,眉目风流。 他明明那么素雅干净的。眸光流转之间,却又似笼着一层淡淡的烟雾。让人忍不住走近一些,再近一些。想要拨开那烟雾,好好看看他。 便如一无所知的小鸟,一步步走进花蛇布下的陷阱。 在场的人,立刻想到一个名字:纪佳木。 眼前这人,分明是个男子。却比纪佳木更不知厉害多少倍。 纪佳木固然灵巧妖娆,跟他一比,却只是个拙朴单纯的小姑娘罢了。 有那么一刻,岩祝竟也被诱。眯起细长风流的眼睛,向那男子走了两步。 可他毕竟乃悍匪之首,不是那么容易被蛊惑的。豁地醒了过来,哈哈大笑,如若响雷:“果然是你,薄长老!” 来人放下折扇,露出全脸。 他分明清水素净,却不知为何,永远似罩着一层招摇的薄纱。 启唇一笑,周遭顿时风平浪静。当众开口,却好似在说私密情话: “岩祝大当家,好生丰神俊朗——一雅能见到你,当真三生有幸。” &&& 来人正是维摩宗癸字堂长老。青山一黛,薄一雅。 薄一雅虽然风流淡雅。但他一到场,这局势可是一点都不风流,丝毫也不淡雅。 今日维摩宗几大长老犹如走马灯,轮番登场。 这帮人凑在一起,便是顷刻将金家堡拆了,也是小事一桩。 却不知他们是想做到何种程度。 灭了金家堡?还是抓了黑衣大汉? 岩祝明明是个晚辈,却毫不露怯。回敬一个邪气十足的笑,哑声撩道:“薄长老,你也好生勾人。” 眼神却是分外犀利,余光飞速观察周围形势。 四周的大型机杼,已悉数打开小门。 纪佳木、游一方、乃至从未在南海露面的邵弘、还有新弟子司徒皓,纷纷从机杼中钻了出来,飘身而下。站在薄一雅身后。 &&& 相比而言,只有温旻是特殊的了。 他明明是和这些同门一起到的南海。 现在,同门都藏在不知什么时候埋伏好的机杼肚子里。而温旻,浑身是伤,犹如罐子中闷头打斗的蟋蟀。 他看向纪佳木,纪佳木回应的眼神仿佛一声抱歉。 他看向游一方,游一方也在焦急地看他。似乎刚刚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想要告诉他却没有途径。 咚的一声,是真相落地的沉重。 温旻已经全明白了——宗主另部了一个局,却没有他的份。 阿辽呢? 温旻蓦地回头看向金不戮,在心里大喊:阿辽,我不知情! 这些事都不是我策划的! 可金不戮只紧张地盯着怪物般的银河落九天,又一眼眼去看爨莫扬和岩祝。眼神里有心灰意冷,更有满满的哀求,似想请两位哥哥帮忙保护祖坟东安洲。 对温旻,却是刻意躲避,一眼都没再看了。
第140章 139. 耗尽性命想护的 薄一雅清风舒朗地笑着行礼:“宗主,一雅来迟了。” 简易遥向椅背里一靠。不见两军对垒的剑拔弩张,却是一派闲适悠然: “替我跟他们聊聊——孤山派先在杭州暗算我右护法,后伤害爨小姐,又在姑苏又做下江家灭门惨案。屡屡伤及无辜,只是为了借明月山庄的刀来杀我。如此心狠手辣,到底受谁指示,还有何同党,悉数交代出来。” 说罢,半闭双目,好似大事完成,终于可以置身事外了。 薄一雅得令代为主持大局,首先便望向黑衣人的首领大汉。 首领大汉见敌军甚多,知道生死在此一战。也无意隐藏了。仰头长笑,一把掀起头脸上的套子。 他竟然依旧是易容的。 这层头套之下,才是虎伯伤疤满布而独眼的脸。 他易容了两层。 &&& 虎伯指着简易遥,朗声斥责:“魔头!若说心狠手辣,谁又能比得过你?!为一己之私,灭我孤山一门。连幼儿妇孺都不曾放过。今日我便替孤山数百冤魂找你讨命!” 简易遥依旧轻闭双目,一派悠然,全当没听到。 薄一雅风流眉眼一转,面色已寒下去:“吕剑吾,你莫要血口喷人。” 虎伯仰头大笑:“我?血口喷人?!” 他这一回应,算是正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孤山弟子吕剑吾。 那么他的副统领,就是阿鹰了。 而这些想要刺杀简易遥的黑衣人,就是孤山弟子。 孤山派已灭门十多年,突然间竟冒出这么多人! 在场诸人,知道孤山派旧事的,无不豁地去看那些黑衣人。神色中充满惊惧和困惑。 宾客和下人们,也是惊呼一片。 和虎伯吕剑吾熟识的,更是尖叫出声。不敢相信和自己共事许久的阿虎、阿鹰还有这么一重身份。 &&& 沈知行全程目瞪口呆。这一重重真相将他击得来不及摆个合适的表情。 从惊讶到疑惑,疑惑到剧痛。似乎一场旧梦倏然掀开面纱,下方是个狰狞的真相。 他嘴角挂着个奇怪的笑,更像是哭:“想起来了,十二年之前,杭州月白楼,有个白衣少年曾劝我不要再等‘他’。那少年身材高挑,和你,吕大哥……很像。难道,难道是吕大哥你易容去的?” 吕剑吾冷笑:“当年我受人所托,劝你不要寻死,你不肯听。而今,莫怪我刀剑无情。” 沈知行退了好几步。 一代剑神,居然站都无法站稳:“……他,他呢?……还好么?” 他知道这一切么…… 吕剑吾的笑中有狰狞的苍凉:“好?我这张脸,拜沈大护法所赐。现在他是何等模样,你还敢猜一猜么?!” 沈知行震惊异常:“不可能!我记得当时他没有……不可能!” 转而又道:“那也没关系……只要他现在平平安安的,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又说:“不是的,我觉得不重要,他却不一定开心……” 突然又高兴起来:“吕大哥,你们都随我回去见见木先生吧!寒山追魂木先生医术高超,请他看一看,或许——” 他一会儿惊,一会儿喜,一会儿又悲从中来。沉浸在巨大的喜怒哀乐之中,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一时间全乱了。 &&& 吕剑吾轻蔑地笑笑,根本不理。 豁地抽出一支弩箭,拦腰折断。继而拔出腰间软剑,嘶吼道: “诸位勇士!魔宗危害江湖,暴行累累,罄竹难书!而今落于我等手中,斩杀其魔头简易遥和沈知行,便是大功一件!” 那臂绑赤带的副统领也扔下蒙面头套,果然是阿鹰。跟着狠戾嘶吼:“若非如此,我们便难逃魔宗毒手!大伙拼了——!” 霎时之间,吕剑吾和阿鹰一派的黑衣人潮水般向前扑涌而去。 薄一雅倏然合起折扇,笼烟罩雾的眸子有寒光一闪。冷声道:“孤山余孽全部在此。维摩宗众——抓贼首,断其爪牙!” 此令一下,欧阳千代、尔朱锡睿立刻排兵布阵,呼和指挥,迎敌而上。 掌握银河落九天的弟子也回到铁箱内。机关轧轧转动,开始放箭。 顷刻之间,维摩宗众和吕剑吾的手下血战在一处。 &&& 吕剑吾的队伍中,也并非所有人都在专心杀敌。 还是有人大吃一惊的。因为不少人只是平安治军,并非孤山弟子。 他们只是平安治军——仇先生以“剿灭南部三升道匪患”为由,请萧梧岐授权,调动南下的。 仇先生与吕剑吾,借筹建平安治军的功夫,将埋伏在江南的复仇人马混在平安治军中。 可对招募来的平安治军而言,他们只为效忠朝廷。对孤山派、维摩宗的旧事完全不懂。 这些人原本只知要南下清剿盗匪。至于清剿的是谁,出发前仇先生没说过。对今天所遭遇,更是大感意外。 方才平安治军占得上风,还好。现在形势大变,连主将张绍成都变成什么“虎伯吕剑吾”了。不少人开始困惑。 其中一些被裹挟着继续向维摩宗众冲去。另一些人,却想要抽身离开。 一时之间,队伍有些混乱,不少人开始向后跑。 &&& 焦八乃受孤山派招贤的死士。意在消灭魔宗,扫清江湖恶人。 他常年潜伏于江南,整日和地头蛇打交道、打群架,干些流氓勾当来掩人耳目,为血洗魔宗探听消息。 前年中秋袭击沈知行,他便参与了。去年姑苏论道,他又参与怂恿江湖群豪围攻群英灿客栈,结果又被魔宗化解了去。 等了这许多年,终于来到这一天。可手刃魔宗的至要关头,竟然有人要当逃兵?! 他立刻挥剑,砍下身边那些叛徒的脑袋。 丁朗等人也在队伍当中。发现有人怯阵,也挥兵器砍人。 几个脑袋砍下来,再加大军裹挟。再无人敢逃脱,一应全力向前扑杀。 滚滚洪流之中,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 沈知行在混乱中一点点往前凑,想要去找吕剑吾和阿鹰问个明白。 他有太多太多疑惑。 刚踏出一步,头顶银光一晃,差点劈到他的脑袋。 沈知行急忙躲闪,不明白何以有攻击从自己人里发出。 回身看去,原来是一直云淡风轻的简易遥。此刻终于站起了身,还抻出了腰间银锁:“今天你哪里都不许去。” 沈知行焦急万分:“宗主。这是怎么了?我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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