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接过笔,表情略微有些羞涩,还带着些许遇见知音的感喟:“世子爷是要…小的来做?” “啊,”唐怀芝点点头,黑眼珠贼溜溜地转了转,“你做。” 小宁笑笑,刚要铺开宣纸,唐怀芝突然伸过来一本书册,书页破旧磨损,封皮上赫然写着“时文”二字。 他贴心地帮小宁掀开那本时文册子,抱拳道:“国子学时文功课,很简单的,拜托了,小宁先生!”延杉停 小宁:“……” 小宁:“???” 小宁:这要加钱的吧? 看着小宁脸上精彩的表情,唐怀芝不好意思地拍拍他的肩膀,又殷勤地端来一盘葡萄,一碗酥酪,“先吃点儿东西,功课不着急的,今儿晚做好就行。” 小宁:…… 小宁用手压了压书册,无奈地道:“世子爷放心。” “靠谱!”唐怀芝满意地拍拍小宁的肩膀,“谢啦!” 一转头,杜文蹊跟庄满一脸无语地盯着他看。 唐怀芝挑挑眉,“干啥?” 杜文蹊对他竖竖拇指:“小唐,杨先生要感动哭了。” 庄满朝他挤挤眼睛:“小唐,能不能跟小宁商量一下,把我的功课也帮忙做了?” 小宁:…… 加钱谢谢! 这次时文功课很有意思,讲的是古代“举案齐眉”的典故,让各人作文以抒发观点。 小宁思考一二,用笔尾戳戳下巴,落笔写字。 唐怀芝趴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疑惑道:“夫妻之间,为啥要讲究这么些礼数?这样一来,岂不生疏?” 小宁放下笔,娓娓道:“小的以为,夫妻要携手走过一生,其间难免磕碰,彼此敬重些,方能长久。” 马上便要同青蓝哥成为夫妻…夫夫了,这些成亲后的事儿,唐怀芝却是真没想过。 让小宁这么一说,反而来了兴致。 长久? 会不长久么? 会有不长久的…可能么? 他突然有些失落。 “可是千人千面,没有打打闹闹也能长久的夫妻么?”他问。 寻常孩子窥探夫妻之道,都是在各自的父母亲人身上,他…好像没有这个机会。 小宁浅笑一声,“小的在瓦舍见过不少人,看起来能夫妻长久的,大都是那些相互敬重甚至有些疏远的。” “情意愈浓,愈消耗心力,在意滋生争吵,多少夫人受丈夫厌倦,一片痴心却遭到抛弃…”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眶有些泛红。 庄满突然插嘴道:“这个放心,这些年我们都看着呢,便是他娘亲不要他,大将军也不会不要他!” 这倒是有些道理… 唐怀芝哭笑不得,“我娘亲也不会不要我!” 心里突然便松快了一些。 那可是青蓝哥啊,而自己是唐怀芝啊! 唐怀芝怎么能对青蓝哥有这种猜疑呢? 不能! 他突然想自己做这次的功课了,以往时文功课写得艰难,这次却有好些想写的文章。 好像突然有些开窍了… 吃完这碗酥酪便过去写。 他端着瓷碗,把脚翘到桌几上,美滋滋地慢慢吃着。 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雅间儿门从外头推开,进来一个人。 小宁瞬间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 东郊大营。 将士们都睡了,旁边空地上,罗青蓝跟庄蔚对坐着。 面前篝火爆出火星,上面架着烤肉架,几块羊排滋滋冒油。 “怀芝不在,肉都不切了,”庄蔚拿起一块烤好的羊排,“这么老大一块儿,怎么啃?” “不吃我吃,”罗青蓝把他那块羊排抢过来,使劲儿咬了一口,“娇气!” “谁娇气,你这是偏心!” 庄蔚忿忿道:“心里就一个怀芝!” 罗青蓝笑笑,拿起一块烤好的羊排给他,“老子心里有你,都是你!” “哎哟你可别!”庄蔚搓搓胳膊,“我可不敢,你家媳妇儿我可惹不起。” 三更鼓过,微风习习,暑气尽消。 庄蔚长叹一声,感慨道:“没想到咱们罗将军这么快便要成亲了!” 罗青蓝勾勾嘴角,“羡慕?” “羡慕啊!”庄蔚往后一躺,枕着胳膊,“真好!你们真好。” “真的,”他转头看向罗青蓝,“兄弟,为你高兴!” 罗青蓝跟着躺下,“别矫情,鸡皮疙瘩起来了。” “你成亲以后,会不会把兄弟忘了?”庄蔚叹道。 “闭嘴吧,”罗青蓝瞥了他一眼,继续看着天空,“等着喝你喜酒呢,别太慢,让我赢得太彻底。” “你这个人哦,”庄蔚笑笑,“等着,老子礼金还要收回来的!” 远处跑来一个人,跑近一看,是金礼。 “将军,”他喘着气道,“是您在这儿啊。” “不是金珠过生辰么?”罗青蓝问,“怎么到这儿来了?” 金礼坐下来,摇摇头道:“丰乐楼预定出了问题,便带着她去百花楼了,谁知百花楼闹腾得很,说是有少爷包下三楼设宴,跟小倌打起来了。” “这闹腾的,怕金珠学坏,便带她回去了。” “打起来了?”罗青蓝猛地弹起来,“备马!” 金礼一头雾水,赶紧跟谁去,“那包场的贵人不会是…小世子吧!” …… 如果有可能,唐怀芝一定不会在今日来百花楼。 来了也不会打马吊。 打马吊也不会叫小倌凑人数。 叫小倌也不会叫这么多。 他看着面前地上打成一团的两个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来的人是小宁的相好,瓦舍叫姘头。 准确来讲是前姘头。 前因是怎么回事,唐怀芝已经没心情去管了。 总之,那个前姘头找来,现在还跟小宁打起来了… 一群小倌乱成一团,拉架都挤不进去。 拉开以后,俩人掰扯半天,这不,又打起来了。 掌柜要报官,小宁又不让,唐怀芝见他们仍有情义,也不忍心掺和,无奈旁观,时不时劝解几句。 这大概便是小宁支持“举案齐眉”的原因吧。 正闹腾着,雅间儿门又开了。 是酒楼掌柜。 他一闪身,身后走出来一个人。 正是大将军。 热闹了。 罗青蓝气势汹汹地进来,站在雅间儿门口,盯着唐怀芝。 “便是这里了,”掌柜对罗青蓝恭敬道,“这糟乱劲儿的,将军来寻谁?” 罗青蓝抬抬下巴,对掌柜道:“来找我家将军夫人。” 他那不听话的将军夫人猛地抬头,身上寒毛都竖起来了。 满屋子花枝招展的漂亮男孩儿,地上还有一堆纠缠在一起的。 这… “青…蓝哥,”唐怀芝还没来得及放下翘到桌几上的脚,便先急急忙忙地解释开了,“我们在…劝架。” 真的! 罗青蓝看了一眼地上的铜壶,旁边散落着好些羽箭。 “刚才在…投壶!”唐怀芝立马解释。 他嗖地收回脚,从椅子上蹦起来,站得板板正正。 “哦?”罗青蓝勾勾嘴角,笑得人发虚,“劝架?投壶?” “是!”唐怀芝点头,“方才还探讨功课了!” 罗青蓝笑笑,看向小姜:“这位公子是?” 小姜吓得身子都发抖了,急忙行礼道:“小的是…瓦舍的倌人。” 唐怀芝无奈扶额。 罗青蓝又看向小宁:“那这位…” 小宁坐在地上,吓得连眼泪都收回去了,紧张地蹭着手上的墨痕,“小的也是瓦舍…倌人。” 罗青蓝在那些倌人身上扫了一眼,又看回唐怀芝。 唐怀芝向好兄弟眼神求助。 杜文蹊从几个小倌堆里钻出来,保证道:“将军,咱们真做功课了,探讨…探讨…夫妻之术!” 庄满赶紧嚷道:“是夫妻之道!不是什么夫妻之术!” 罗青蓝的表情一言难尽。 大概是想把在场所有人都一枪挑楼下去,然后把自家准媳妇儿抓住脖颈拎回去的意思。 后半夜,百花楼热闹非凡。 正厅的宾客看见大将军气冲冲走进了,上到三楼,揪着国公世子的后脖颈把人带下来了。 “不是说大将军惧内?”有人小声问。 “这样看来,仿佛不是。”另一人答。 “嫁给大将军做郎君,真是需要勇气。”又一人叹。 “你们知道什么?咱们世子爷把大将军捏得死死的,听说……”这人一副将军府床底下呆过的样子,一本正经跟同伴小声讲着。 不过,讲了什么唐怀芝没听见,他被罗青蓝塞进马车,叽里咕噜地回家了。 马车颠簸,罗青蓝又亲自驾车,在京城大道上狂奔,唐怀芝身上都快散架了。 “下来。”罗青蓝掀开帘子,在马车下向他伸手。 唐怀芝就着他的手跳下去,悄悄揉了揉脑袋。 “磕到了?”罗青蓝板着脸问。 “嗯,没事儿。”唐怀芝小声道。 大将军没说话,使劲儿往前拽了他一下。 唐怀芝一个踉跄,赶紧跟上。 大将军抿着嘴,走到二进院,突然停下来,抄着膝弯抱起他。 “坐个马车都这儿疼那儿疼的,娇气。” 唐怀芝默默环住大将军的脖颈。 走到内院,踹开门,回身关好,把唐怀芝放到床边坐下。 两人一坐一立,相对无言。 “方才可有骗人?”大将军艰涩开口道。 “没有!”唐怀芝使劲儿摇头,“真没有!” “嗯。”大将军道。 “青蓝哥…”唐怀芝小心翼翼地开口,“我…” 话音未落,罗青蓝突然跨过来,狠攥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后压住。 “世子爷,”大将军声音嘶哑,“不乖是吧?” 唐怀芝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 半个时辰后,他脱力般瘫在一边,一片泥泞,狼狈不堪。 他这才发现,大将军以前从来都是克制的… 自己乱说什么世子妃,简直不自量力。 还妄想压大将军,小身板儿压得住么? 明日怕是起不了床了… “唐唐,”大将军重又压上来,含住他耳垂咬了一口,“世子妃还是…将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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