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雷布斯小心地避着污水烂泥,还要防备大冬天光着脚丫只穿一件单薄的希顿、不时成群结队呼啸而过的熊孩子们撞翻自己的面包篮子。 他要去四条街外的制鞋作坊送面包。 马库托利斯家重操旧业,邻居们有诸多议论。 早在马库托利斯家第一次买粗羊毛时,邻居们就有许多人议论纷纷。有人说他们是被波塞底普斯家挤兑急了,这是异想天开想用粗羊毛织出布来;有人说他们是被卖羊毛的人骗了,不懂这个不能织布;还有人笑他们想钱想疯了……米提卡上门委婉地提醒过贡吉拉,贡吉拉直言相告不是为了织布,然后外面议论猜测更多了。 粗羊毛纺好后,贡吉拉和梅加娜试着织地毯时为了保密,一直是躲在屋里做的。等地毯试制成功,马库托利斯开始大量购买粗羊毛,议论声就更多了。而且不止是邻居们在议论,雅典的羊毛商人们都议论纷纷。而且这些议论以嘲笑为主,没有人相信刚涉足纺织不到两个月的马库托利斯能用粗羊毛织出毡布以外的物品来,都等着看笑话。 塞雷布斯试着给毛纱染色时邻居们倒都挺新奇的,还常常围观,但也没人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小孩子在玩耍,感慨两句贡吉拉太宠爱孩子,就这么任孩子糟蹋东西就罢了,没人看出来什么。 马库托利斯从乡下大量地带回来彩纱,他们倒吃惊了一下,以为马库托利斯是想要改行卖这种质量略次的彩线,不过仍没太放在心上。因为明摆着,彩纱比原色纱贵,只有有钱人才用的起。但有钱人谁看得上这种粗纱? 倒是有几个人心中活动,想打染色马库托利斯手中配方的主意。 只是马库托利斯太心急了,人家还没开始行动,就急着砌面包炉开始卖面包了。这让那些人看出了他确实缺钱,反而不急着报价了,打算再拖一拖,方便压价。 不过虽然换了个地方,马库托利斯的面包生意倒是一如既往地好,没几天就占领了周边市场,附近的几个作坊和他商议好每天送面包过去。马库托利斯和两个男奴都忙的热火朝天,塞雷布斯就时常被他派去跑腿。 塞雷布斯第五次与同一群在街上来回跑、溅得泥水飞溅的熊孩子擦肩而过后,提着篮子转进了条僻静的小巷。他担心篮子里的面包也被溅上泥点,宁可绕点远路。 他走着走着,听到身后有轻微地脚步声亦步亦趋跟着自己,觉得有点不对,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发现竟然是奴隶贩子谢尼达斯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他身后。 他对这个人警惕心很高,后退避开两步,说:“是您啊,怎么走在我身后,是我挡到您的路了吗?请前面走吧。” 谢尼达斯在一个路口看到他,不自觉就悄悄跟上了他。不过刚走他身后没几步,就被他警觉地发现了,有点吃惊。笑道:“没有没有,我也不急,咱们一起走吧。塞雷布斯,你这是要去哪里?” 塞雷布斯扬扬眉,把面包篮子挡在身前,说:“我已经到了,就来这里送面包。您请吧!” 谢尼达斯前后看看说:“哦,是谁家啊?” 这条小巷是条背街的巷子,非常偏僻,并没有一户人家对着这条巷子开门。 塞雷布斯也左右看看,发现巷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有点不妙,随便说了一个名字,说:“您不认识呢……”话音未落,谢尼达斯就狞笑着向他逼近。 他把篮子往谢尼达斯身上一砸,转身就跑,高声喊道:“救命!救命!……” 谢尼达斯一手拨开篮子,两步就追上了他,拧住了他一只胳膊。 塞雷布斯知道落到这个奴隶贩子手里下场恐怕会比死更惨,肾上腺素飙升,回身照着他的手狠咬一口——谢尼达斯痛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松了下手。塞雷布斯趁机挣脱手臂,胳膊肘照着他腿间狠狠一撞,回身就跑,边跑边叫:“救命!救命!……” 谢尼达斯惨叫着双手捂向腿间,身体顿时弓成了虾米。片刻之后他咬牙切齿地捂着裆部,一瘸一拐向塞雷布斯追去,想捉住这个狡猾的小家伙先把他打昏过去再慢慢炮制。 雅典城里奴隶买卖极为常见,只要把眼前这小鬼打晕,带走他路上没有人会多问一句话。 六岁小孩和成年人的体格差距太大,即便是受伤的成年人。谢尼达斯即使一瘸一拐,仍然在塞雷布斯跑出小巷前追上了他。 这次他有了防备,从背后一脚将塞雷布斯踢倒,然后一手反扭他的手臂将他提起来,一手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墙上撞。 塞雷布斯另一只手眼疾手快护住自己的头,但是被连撞几下仍然被撞的头昏目眩。他手臂在粗糙得墙壁上面擦伤了,鲜红的血沾在墙面上、浸湿了衣服。被反扭的那条手臂更是要断裂似得疼痛。 成人和儿童的力量差别实在太巨大,在谢尼达斯有防备的时候他几乎做不出任何有效反抗。 就在塞雷布斯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巷口突然有一个清亮的男孩声音喝问道:“喂!你干什么!?” 谢尼达斯按住塞雷布斯的头猛地用前所未有的大力往墙上撞了一下,这次即使他用胳膊护着头也将他撞晕了过去。他回头从容地笑道:“没事,我教训不听话的奴隶呢!”把软软滑倒的塞雷布斯抱起来,脸藏在自己怀里,往巷子另一头走去。 站在巷口喝问他的是个十来岁的男孩,用怀疑地眼光看着他。 谢尼达斯抱着塞雷布斯镇定地往前走去,走了十几步,男孩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向他们追来,大喊:“救命!救命!有人绑架孩子!……” 谢尼达斯把塞雷布斯往地上一放,回身想去抓住他,男孩转身就跑。谢尼达斯抱了塞雷布斯想离开,男孩却又大喊着缀在后面。 谢尼达斯大怒,却一时无可奈何。正在僵持之际,有人远远高声喊道:“谁在绑架孩子?!” 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从巷口传来,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冲进巷子里。 谢尼达斯见势不妙,扔下塞雷布斯转身就跑,青年高喊“站住!”向他追去。 男孩跑到塞雷布斯旁边将他半抱起来,擦擦他脸上的血,摇晃着他叫道:“喂,喂!醒醒!你还好吗?” 塞雷布斯头痛欲裂,胸口还翻涌着想吐,半晌才有意识。视线慢慢有了焦距之后看清眼前的脸,他觉得有点眼熟。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是那次和马库托利斯去奴隶市场上买人时见到的那个被迫和妹妹分开的小男孩。
第16章 骨伤 塞雷布斯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吃力地问:“我怎么了?” 男孩告诉他:“有个男人抓住你的头往墙上撞,把你撞晕了。你还好吗?你的头在流血。” 塞雷布斯想举手去按剧烈作痛的头,一动,却感觉有一只胳膊疼的像被从身体上撕离了,痛到他想尖叫。看到被血浸透的衣服,昏过去前发生的事情瞬间涌入脑海。 他微微发抖,心中升起剧烈地后怕,疼都顾不上了,感激地颤抖着声音问:“是你救了我?” 男孩有点得意地说:“是啊,我看着那个男的就不像好人。他说你是他的奴隶,结果我一叫‘救命’,有人来了他就扔下你逃走了。他本来想把你带走,但是我跟着他,让他甩不脱。他还想抓住我呢,幸亏我跑的快。你是他的奴隶吗?” 塞雷布斯咬着牙说道:“我当然不是。” 男孩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你不是!我见过你,在……”他顿了顿,神情变得有点黯然。随即又振作精神,说,“那个男人想把你抱走的时候我瞧见你的脸了。” 虽然谢尼达斯弄晕塞雷布斯后把他的脸藏到了自己怀里,但塞雷布斯软倒时头侧了下,男孩已经看到了,并且认出了他。 马库托利斯买赫迈尔尼时和卖主讨价还价的时间着实不短,男孩即使处在那样的情境下,仍然记住了塞雷布斯。他那时其实是满腔嫉妒和怨愤,这个小孩和他妹妹一样大的年纪,可是他们兄妹在奴隶市场上像商品一样任人挑选,这个小孩却有自由。但是今天看到这小孩遇到危险,他仍不假思索地尽力阻止了。他不想再看到有人遭遇他与妹妹一样的命运。 塞雷布斯知道他停顿那一下想说的是什么,心中惭愧极了。当初他对这个男孩与他妹妹的悲惨遭遇袖手旁观,危急关头却是这个男孩救了他。 他愧疚地颤声说:“谢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暗下决心一定要报答男孩,帮他和妹妹团聚并恢复自由。 男孩说:“菲多。你呢?” 塞雷布斯说了自己的名字,正要打听他现在的情况,一串脚步声从谢尼达斯逃跑的方向传来。 一个气质温文沉静的年轻人跑过来,蹲下查看塞雷布斯的伤势,问:“男孩,你怎样?” 和菲多说得这一会儿话,塞雷布斯已经疼得冷汗把衣服浸透了。他不知年轻人是谁,看了他一眼,忍着疼说:“还好。” 菲多介绍说:“就是他吓走了那个男人。——你没有抓住他吗?”他问年轻人。 年轻人摇头说:“抱歉,让他跑了。不过我认出他是谁了。” 菲多忙问:“是谁?” 年轻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撩起塞雷布斯的头发仔细看过他头上的伤口,又捏了捏他流血那支手臂的骨头,问:“还有哪里伤着了吗?” 塞雷布斯示意了下另外一边手臂,轻声说:“我这支手臂不能动了。”这是被谢尼达斯拧到身后的那支。 谢尼达斯可能将他手臂拧脱臼了,他此时感觉大半个身体都痛到发麻。 年轻人检查他这边手臂,果然皱起眉头说道:“脱臼了。这种伤不能耽搁,我送你去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阿斯克勒庇俄斯是医药之神,雅典人生病或受伤都会到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去祈求神明。那里有一名祭司能医治骨伤。 他抱起塞雷布斯,问菲多,“你呢,一起去吗?” “我和你们一起去。”菲多忙站起来说。 他抱着塞雷布斯,边快步向神庙的方向走去边问:“男孩,你的父亲是谁?” 塞雷布斯伤处被他行走的震动震得钻心地疼,咬着牙说:“我父亲是居住在榨油匠聚集区的面包商马库托利斯,我叫塞雷布斯。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年轻人道:“我的名字叫阿里斯提德。那个男孩,你知道榨油匠聚集区在哪里吗?” 菲多小跑着跟随着他的步伐,说:“我叫菲多。我知道,我去那里买过橄榄油!” 阿里斯提德说:“你能去榨油匠聚集区找到马库托利斯吗?去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是要准备礼物的。” 他长着一张让人信赖的脸,菲多倒没怀疑他是坏人,利落地应了一声:“行!”就转身离开,向榨油匠聚集区的方向跑去了。 古希腊的神庙在后世人的印象中都是白色的,古朴而素洁。十八世纪的艺术史家温克尔曼盛赞古希腊建筑:“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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