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瑾不理他,只是看着他,看得季闳都有点脸皮薄的时候,探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睡吧。” 他似乎又恢复到那个古井无波的性子了,安静下来,闭口不言。 “你啊。”季闳被他亲过的地方还在发烫,季闳轻轻笑着,眨着眼睛:“为何总是骗我更喜欢你一点?” “我从来没骗过。”虞瑾的话里难得带了一丝笑意:“从来都是你愿者上钩。” “别咬文嚼字的。”季闳敲了敲他的额头:“酸不酸?跟个迂腐先生似的。” 虞瑾不言,只是笑笑。 “问你点正经的。”季闳悠悠叹气,垂下眼皮,没有瞧着虞瑾:“你这几日病着,我什么也不敢说,就怕你想多了。” “我信你,你也信我好不好?”季闳的声音很轻,嗓音却有点嘶哑:“你别乱想,我只是……只是心里头有点乱。” “你说皇上手里有你们……游蒙”季闳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游蒙的狼牙,那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是游蒙的圣物。”虞瑾轻声说,慢慢眨了下眼睛,显得很温柔:“我们游蒙人信奉狼神,传说狼神曾赐给游蒙巫师三枚狼牙,游蒙人视为圣物,相当于大虞的传国玉玺。” 季闳听着心里头直突突:“那又是怎么到了皇上手里?” “我前头说了,一共有三枚狼牙,所以游蒙也有三个巫师,其中领头的是巫长,也叫巫圣,剩下跟着的两个是巫女,而卿黛,是其中一个巫女。” “她年少的时候曾来大虞游玩,与那会还是太子的虞成一见钟情,私相授受。两人爱慕至极,难分难舍,如胶似漆间,互知了彼此的底细。但并没有因为身份的原因而分离,反而为证心意,互赠了对方……定情信物。” “而这世间,最证不了的,就是情。两人转面无情,往对方身上插的刀子也是越来越狠。卿黛有一子,正是现在的二皇子虞毓。” “什么?!”季闳惊住了,半响才道:“他不是你孪生哥哥吗?” 虞瑾听完,嗤笑一声,眼里冷光乍现:“当年,那倒霉的国师跟虞成说,双子均是帝王相,一个主日,一个主月,天生异象,则为不详。我们两个,只能留一个,他们留了我的哥哥。” “可惜啊,天算不如人算,我的哥哥不足满月就因为天花死去了,皇后悲痛欲绝中只好抱养了刚刚满月的虞毓。” 季闳听了,止不住心里的荒唐,陈年旧事,封建余毒,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要来得恶心。 “因为我的哥哥死了,虞成大怒,寻了个理由就斩了国师,从头到尾……不过是两个命不好的孩子罢了,些许是上辈子都作了孽,今生一起投胎到帝王家。” “我的哥哥死了,可我却还活着。”虞瑾轻轻一笑,很轻很轻道:“虞成便更加认为老天选了我,他信国师的话,我是天生的帝王。” “可我不信。”虞瑾看着季闳道:“那日我杀了卿黛,一把大火烧了她的滚雪院,火之猛烈之残忍却只烧得了人这一身臭肉,却烧不干净人心。” 季闳伸手揽住他,心里五味杂陈,愈发不是滋味,不晓得是心疼他多一些,还是荒唐的滋味多一些。 “我不想当皇帝。”虞瑾笑了,他淡淡道:“你那日说要和我和离,我突然就明白了……” 季闳刚想说什么,却被虞瑾打断:“我不想当皇帝,从头到尾,我都不想。” “阿闳,你不知道,我嫌那个位置脏呢。” 虞瑾轻轻一笑,似是有些倦了:“我怨恨狼神,为何不引导我的灵魂,让我回家,回我梦寐以求的家乡,我是多么想念青草的味道啊……” “后来,我才恍惚明白,狼神不认我呢,青天白日,皇天后土都是讲究因果的…… 我的手捧不起大虞的一捧沙,自然也拎不起游蒙的重弓。” “他不引导我,无非是因为,他不认我是游蒙的人,不认我是他的儿孙。” “若不是遇到你。”虞瑾笑着卷起他的一缕黑发:“我死后,连白骨都不知道埋葬到哪里去,可我并不在意这些的,什么九宗七祖,什么祖宗成法,在我看来都是狗屁,我连信都不信一下呢。” “可和你成了亲,我就想着要和你白头偕老,至死靡它。不求海枯石烂,但愿……”虞瑾吻了一下季闳的手指:“但愿生同衾,死同穴。” “阿闳,我不当皇帝,也不当狼主,等一切都了解以后,我们一同去寻个水天一色的地方好不好?春等花开,秋等叶落。” 季闳哑了嗓子,眼里带着点泪水,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侧脸:“好啊,我乐意着呢,等你想走的时候,我们就走,我赶马车,你坐车里,到时候……我还宠着你,哪怕你老了,不如现在一般俊秀了,我也宠着你。” “我们去南方,我给你买荔枝,给你买点心,给你扎风筝,你就享福就行了。” “我的好月华。”季闳笑了笑,眼里全是泪,却是忍不住落几滴,倒是把虞瑾弄得手足无措。 他小声啜泣,声音轻轻:“你说的,我哪有说过不好,你想走得远远的,我就是你的车夫,你想留在这宫殿里,我就是你的将军。”
第51章 完 虞瑾稍稍一顿,瞬间就把季闳抱进怀里,他把他抱得死死的,连气都不想让他多喘一口。 这个是我的,虞瑾在心里想,这个人只能是我的!他几乎被他那低沉的啜泣声弄得癫狂,他只想搂着他,只想抱着他,脑袋即使如同一锅浆糊,也止不住内心的贪婪,想要这个人全部的贪婪。 好在季闳脾气好,哭了两声觉得实在是太丢人,于是讪讪的看着虞瑾,把头躺在他臂膀上。 他很少有这么撒娇的时候,更叫虞瑾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的心仿佛有什么融化了一般,心痒难耐。 到最后,季闳似乎有些困了,睡眼朦胧间在虞瑾的怀里睡着了,虞瑾如同哄稚儿似的,半搂着他。 自己却彻夜难眠,只是安安静静看着他。 他不是不想睡,只是睡不着而已,长夜漫漫,想多再看他一眼,看完这一眼就想再看一眼。 人的心,总是贪的,永远都不够。 又过了几日,虞瑾许是把什么都跟季闳说了,这几年心里难得没有一件像样的心事。 原来过往那些,也都是可以飘散的云烟,留在心中久久不散,只不过是因为他心里除了恨,再无其他罢了。 活着,总要有个念头。 虞瑾想跟季闳在一起生活,所以他学会了放手。 虞瑾似是想开了,终日也不再郁郁了,听话吃药,按时复诊。 齐谷子都惊住了,号脉时钳口挢舌,微怔之间,才道:“这好的已经差不多了。” 季闳看着虞瑾有肉的小脸也跟着点点头。 虞瑾身边的白芷奉着茶,眼观眼心观心,难得没有带上趾高气扬的那股子劲,反而身上有股抹不去的悲伤。 季闳自然不会想她怎么了,他要是敢想,虞瑾得先活扒了他的皮。 虞瑾在这上面,心眼小如针尖,稍稍不得意便是陈年老醋上陈,不光酸还辣。 他眼里容不得沙子,但往往都是吃些小醋,闹一闹讨讨季闳的注意力和关心罢了,撒娇耍性子也不叫人烦。 虞瑾这身体好了后,请虞毓来了一次,说了什么,季闳不知道,虞瑾似是不想让他听,季闳也懒得跟个八卦婆似的非要听人墙根,落得清闲去院子外跑马玩去了。 回来的时候,虞瑾就不干了,抿嘴冷眼一步到位,“你去哪了?” “你们不是说话去了?”季闳好笑:“我出去走走,也不行了?” 虞瑾似是气了,又娇柔着性子,半响没说话,只是眼波淡淡跟噙着泪一般,似是被季闳欺负了。 好像再说,你怎么还不来哄我。 季闳得到信号,跟个小太监似的,卑躬屈膝,奴颜贱骨舔着脸就过去了,好说歹说,把人给哄好了。 “你不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虞瑾淡淡道。 “好,好。”季闳哄他:“你们说了什么呀?” 虞瑾:“…………”似是被他哄孩子的语气梗住了,但还是道:“我们不日,就走。” “什么?” “这个给你。”虞瑾从怀里掏出一颗尖牙项链。 “这……这是……狼牙……”季闳吃惊到语无伦次:“你找回来了?” “找回来了。”虞瑾淡淡道:“但不是这颗。” 季闳的笑停在脸上,回答了一个哦字。 “怎么,你不想要?”虞瑾的脸色是淡淡的,可那眼神宛如一条恶蟒,只要季闳说下一个不字,立马将他生吞活剥。 “……那你总得跟我说说,这是什么吧?” “游蒙男儿幼时,巫长都会赠给一颗狼牙……”虞瑾说到这微微停顿,似是有些别扭:“长大以后,就送给盖头。” “什么玩意?”季闳没听懂:“盖头是什么?盖浇饭还是盖浇面?” 虞瑾气得连眼睛都瞪大了,还是十五在他身后笑出声:“盖头是游蒙的老话,是媳妇,老婆的意思。” 季闳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感到惭愧,他一把抢过虞瑾手里的狼牙,往脖子上一戴。 虞瑾面色不动,实则微微笑了一笑,很难让人看得出来。 “不日就走,是什么意思?” “本身……”虞瑾笑了笑,目色幽深:“狼牙与玉玺,不过就是君王登位时玩意,为的就是名正言顺。” “我现在……一介草民,什么也不求了,也懒得再报复什么了,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早日与你一同游山玩水,岂不快活。” 虞瑾接过白芷的茶,用了一口:“我用玉玺与虞毓换了狼牙,狼牙已经被秘密送往游蒙了。” 季闳没问虞瑾狼牙怎么在虞毓手里,他甚至不敢深想。 “我们明日就走。”季闳正了脸色,道:“你现在势单力薄,唯一傍身的东西也在别人手里,明日就走。” “好啊。”虞瑾轻轻一笑,却伸了个懒腰:“不必担心,虞成是不敢动我,现在大部分的实权都在虞毓手里,而虞毓是懒得招惹我,我都要归隐山林了,他何必找事,让我恨他呢。” “小心为上策。”季闳面色严肃:“你这事办得不算妥当,太轻描淡写了,反而叫人担心。” 虞瑾挥挥手,冷笑一声:“杀死我容易,可我身后还有我阿父,和我阿父身后游蒙大军,你说谁会这么不开眼,为了一个虞瑾,而得罪游蒙?” 季闳听了,算是叹了口气:“也是幸亏有你阿父。” 虞瑾笑而不语。 晚上,季闳把季殊恩叫过来,与虞瑾一同把事情都跟他说了个明白。 季殊恩大惊失色,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你可愿和我们走?”季闳问他。 季殊恩面色凝重,跪下重重给季闳还有虞瑾磕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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