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堔也是直到这时才察觉到,李啸倾的背后恐怕不只是朝堂上这几位官员,他反水暴露的有点太早了。 与此同时,朝堂上的态势加剧,陛下突然下令,李啸倾从软禁变成了押入天牢,押入天牢做什么,陛下却一直没有出声。按照计划,左丘将那封名单交了出来。赵无坤这才明白,原来大半个朝堂都不是自己的人。 按照以往陛下的风格,他是不会也不敢计较这些事的,然而这次,他计较了。百官被停职待查了一大半,官员浮动极大,叶子堔在任远之的力荐下,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子。 赵无坤虽是个掌握人生死大权的君王,然而心态和本事,只不过是个倚靠在别人阴影下的小孩子。枕边人、先后亲近的人全都背叛了他,赵无垠去了,他后无倚仗,身边的人都靠不住,也不能再把锅甩给别人,亦无法再相信任何人,渐渐的有了点君王的影子,也有了点君王的薄情寡义。 朝政混乱了半年有余,每天朝会的主题都是升职、降职、抄家、杀头,完全忘记了现在还处于国丧期间。半年时间,朝廷原先的秩序被彻底打乱,每个人每天都在想着怎么保命,再也没有心思管底下的人。讽刺的是,民风却逐渐开放,反而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李啸倾自押入天牢以后,便明白再多的阴谋阳谋都已经失去了意义,于是开始策划宫变。是夜,之前混迹皇宫的民兵突然开始暴动,禁卫军很快赶来镇压,与此同时,宫门外却突然出现数千身着梁兵服装的人,宛如从天而降。然而打斗举止间,却比禁卫军还要灵活得多。 李啸倾被人从狱中救出,殿门大开,赵无坤被杀手扼住脖子,惊慌道:“来者何人。”在刀锋毫不犹豫下滑的时候,一条银鞭卷走了刀刃,赵无坤看过去,出手的是一名蒙面的黑衣女子。 柳叶眉挡着兵器,要带赵无坤走,赵无坤却信不过她,问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救你的人……闭嘴,蠢货!”柳叶眉极没有耐性,因为赵无坤这段时间渐长的智商,惊慌中又掉了个干净。 不知为什么,听她这么骂着,赵无坤竟然信她了。刚出得门,便见院子里早已是火光冲天——这些人要夺宫,所有的人都要杀他,年轻时京都被蒙古人杀入城门,火光冲天、横尸遍地的画面又浮现在他眼前,包括那些浓烈的恐惧感,都与此时毫无违和的糅合在一起。 那些身姿轻巧的士兵们突然拿刀齐齐向他砍来,柳叶眉甩出长鞭,抹了几个人的脖子。然而单枪匹马终归抵挡不住,为了救他,终究是替他挡了一刀,血流如注。幸而这时一人从空中跃下。柳叶眉看到来人,愤怒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带他去见大人”,黑鬼说,“快点,我掩护你,一定要把皇帝的命保住。” 柳叶眉把赵无坤带走,带到了王道病榻前,人已经躺在榻上动也不能动,还要挣扎着给他请安,赵无坤忙制止了。 柳叶眉说:“陛下好生在这里呆着,我还要回去救人”,急忙往伤口上倒了一些药粉,话刚说完,人就不见了。 赵无坤看向王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王道伸出手,赵无坤忙握住。 “陛下,老臣知道陛下自幼是忠厚之人,然而在其位谋其政,希望陛下以后能够亲贤臣、远小人——卢贞给我下的毒,但不要怪他,说到底都是赵氏皇族欠的他,都是先皇造的孽,他本质上是个好孩子。今晚救你的人,也是当初救我的人,没有他们我活不到现在,都是走江湖的人,不要去追究,也不要明赏。还有……”王道粗喘几口气,赵无坤感觉他开挺不过去了,忙用力握了握。 “大梁……李啸倾背后有一江湖组织,名叫红蝉会,涉及朝廷上下很多官员,一定要小心应对,柳姑娘那里,有我这些年流落各地整理出来的部分名单,一定要小心应对。万不能再被他们掌控朝廷,出现今夜宫变之事——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人来救你的。”王道费力扯出手,像是安抚年幼跌倒时的赵无坤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发。 “不要怕,用你的眼睛仔细看看,究竟是谁能靠得住,谁是多才之人……然后信任他,倚仗他,但不可迷信……” 王道闭上了眼睛,任赵无坤怎么叫都没能睁开,好像他就是硬撑着他来似的,如今心愿已了,终于再也撑不住了。 “王先生……” 王道还教过他念书呢。 西部军区仍在叛乱,其他地方的总兵并没有接到上面的命令,竟没有一人赶去平叛。金陵宫变,人心惶惶,陛下自顾不暇,哪有空去理他们。然而各地总兵没有接到命令自然不敢私自行动,否则难免被浑水摸鱼,扣上个逆党的帽子。 就这样,他们杀进了中原,中原抵挡数日终于溃败,竟一路杀到了金陵。杀到了皇城底下。人心在逐渐的胜利中变得贪婪,到得金陵城门下,他们的喊话是:“皇帝昏庸,另立国主!” 袁址刚歇息片刻,就得到了此番消息,问题是金陵宫门被围困,陛下连一句诏令都下不出来。 最后还是陈峰和文安顶不住了,冒着私自调兵的风险,带着江南水军和金甲水师沿水路迅速杀到了金陵。 历史奇谭,中原大地还一片祥和繁盛,都城却已经开战、打的热火朝天了。不过好在赵无坤终于意识到,如果自己再这么不长心,连命都保不住——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人来救你的。 “陛下昏庸,朝政混乱,天下本该就是魏王爷的!”起义军说,“是这个昏君抢了王爷的皇位,还要讨伐大将军,我们要为王爷和大将军讨回公道!” 若是想造点反,总得有一个借口。于是在杀到金陵以后,起义军的口号又变成了这个! 金陵城下大乱,难民越来越多,横尸遍地,累积的尸体将宫门挡了个严实。袁址刚得到消息决定私自下令往回赶,蒙古人又打进来,他只能折回去,焦躁着任凭金陵乱着,一脚都插不进去。 从西部,乱到金陵,大梁被一条线割成两半。 只要赵无坤没死,大梁就还在。卢飞卢奇守城门,箭如密雨般落下。卢飞刚挂上弓,手却被一人打断了——是一只女人的手。 袁静身着一身白衣,看着下面的哀鸿遍野、刀剑争鸣。卢飞抬手示意停箭,击鼓声响起,杀红了眼的节奏逐渐慢下来。只听袁静说—— “大梁国的皇帝,唯陛下一人而已。是先皇亲封的,我儿子……魏王爷只负责军权,如今他不在了,军权自然也是陛下的。没有陛下的命令,谁也不能动兵……” 大梁当然是陛下的,只是他的政绩太少,存在感太薄弱,不像赵无垠,立了几个总兵,又建了几支军团,收复了太原,又要去打蒙古。所以他一旦回朝,呼声就比赵无坤的高。但也幸亏赵无坤这种凡事不管的性子,才能容许这样一个功高盖主的人存在,并且倚仗他、重用他、信赖他,甚至保留了皇室难得的手足之情——他信任他,所以他忠诚于他,不管外界呼声再高,他从未动过夺权的心思。 袁静不想让这种情在内乱里磨合改变,不想被有心人利用,更不想让更多无辜的人死于非命。如果有什么人能迅速制止这种情况继续发酵,那现在只有她而已。 “王爷从未动过夺权的心思,陛下的皇位也不是抢来的”,袁静说。头上的白花被城墙上的风吹的瑟瑟发抖,然而声音却掷地有声。 “那是我儿子,在北疆打仗的人是我哥哥……我愿自刎以示清白”,尚方宝剑被抽出,是以前陛下赐给赵无垠的。 “静妃娘娘!”卢飞惊呼,一丝血飞溅在他的脸上,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片白衣轻飘飘的从城墙落了下去。 战乱被制止了。
第43章 赵无垠已经被困在漠北两年了,这两年里他除了生病、养身体,什么正事都没干,躺在床上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还多。唯一干的一件正事,大概就是拐走了一个心上人。 思勤不无担忧的看着他,他小心翼翼拢着的防线终于还是土崩瓦解。榻上的人昏迷不醒,但是痛苦不堪的眉头紧皱,像是坠入了梦魇,而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煎熬着。 赵无垠张了张嘴,思勤立马凑过去听,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出。 木门开合声,南迪进来了。 “大哥让我来看看他死了没有”,南迪嘟囔着嘴说,看样子她是极不愿意,但是阿木把她逼过来的。 “难道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思勤没好气的问。 薛鸿飞做过不少小动作,只是都被他挡住了而已。他悉心为眼前的人打造了一张温床,供他在上面修养安乐,却被人一脚从石碓上踹下去,思勤直感觉那只脚简直是踹在他的心口上,回想起来都惊惧交加。 “是要追究来着,但是,嗯”,南迪一仰脖子,下巴指了指赵无垠,“他倒没有怪你。” “我知道了”,思勤眼神黯然,“替我谢他。” 说话间,赵无垠醒了,思勤凑过去看他,有旁人在,他不好做什么。 “你醒了?”南迪凑过去,刚要说一句:命真大。 只听赵无垠道:“出去。”是一脸的心如死灰。 “你爬都爬不起来了,脾气还不小”,南迪气愤道,转脸又看向思勤,“你看你把他给惯的!” 赵无垠又说:“出去。” “你!” “你就先出去吧”,思勤在一旁劝着。 南迪这才一边拿手指着他,一边愤愤的走了。 她出门以后,赵无垠这才转脸责问的看着他,眼神是冰冷,而又毫不留情,“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我母妃死了一年了,我到现在才知道”。 眼睛里的冰化成水,横着眼尾的痣流到耳边,思勤凑过去吻他的泪,赵无垠偏头躲开。挣扎着起身,一个没忍住扶着床沿咳出一口血,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璟心”,思勤痛苦的拉着他的手腕,声音低沉,充满了无奈,“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就算早些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 赵无垠冷声道:“思勤公子费心了”,挣开他的手,开始搜罗自己简短的行李。一搜罗才发现,自己的东西都是思勤给他置备的,别的尚且可以不拿,自己这一身的毒,药却不可不用。 他拿起长桌上一瓶药,“这条命我以后会还给你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说着就往门外冲。 思勤觉得他一定是疯了,冲过去拦着抱住他,“这瓶药,就算省吃俭用,也只够你吃三个月!” “你放开我!”赵无垠挣扎着,只是自己这一身空乏的力气,在他怀里却使不上什么劲儿。 “我要回去。” “……我带你走”,思勤无奈,“我说过我会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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