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又看见沈灵均每回生出怪点子,又想她协助时的狡黠一笑:“小蝉,师哥带你干一票大的!” 越想越闹心,落蝉没好气地将手里的绢子往旁边甩去。 她绢子上系了玉穗,用力丢出去时很有些分量,冷不防听见有人闷哼一声,落蝉吓了一跳,退了半步。 冯峦揉着被砸疼的额角,小心翼翼地掀开罩头的氅子向外看,正好与落蝉打了个照面。他见这姑娘衣衫有些凌乱,头发素净不着钗环,想必是被方才那一番惨样给吓着了,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你……你没事吧?” 冯峦咽了咽,慌里慌张站了起来:“你别怕,我们是京兆府的。” 落蝉:“……” 落蝉这下算是彻底琢磨明白了她师哥的心思。沈灵均向来心细如发,明知落蝉这个暗桩还在兰绫坊,怎可能平白无故地丢下她和两个陌生人跟她碰面! 她暗暗叹了口气,开口,语气却变得怯生生,柔弱不能自理:“那些……骇人的蜜蜂呢?” “我不知道。不过,此地不宜久留,姑娘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落蝉闻言,眨了眨,两眼含泪:“不成,红鸾姐姐还不知道在哪儿!你陪我去找姐姐好不好?” “不不,这太危险了,那些蜜蜂随时可能反扑回来,你先走,我去找红鸾坊主。”冯峦见女孩儿的眼泪登时有些慌张,忙抬起手安抚她。 谁知,越说,落蝉哭得越伤心,梨花带雨的,哭得冯峦手足无措。 忽然,方才药王蜂扑进去的那扇门洞里有几声不同寻常的响动,像是有什么在里头扑腾厮杀,振翅的声音空前又响亮了起来。 “不好,它们要飞出来了!”冯峦一听这虫翼声,整个人毛都竖了起来,忙抖开沈灵均的外氅:“姑娘,你……” 落蝉当即“嘤”了一声,率先晕倒在地。 冯峦心底暗暗叫苦,眼下也来不及躲回屏风后掩护,他咬咬牙把心一横,抖开那件外氅盖住林光、落蝉两人,拔出佩刀冲上前去挡住。 下一刻,流星飞矢般的药王蜂从那扇小门中铺天盖地飞了出来,略过耳旁,冯峦闭上眼睛大喊着,拿刀乱挥乱挡。谁知这群蜂再没心思攻击他们,急匆匆绕过,逃也似的破窗而出。 冯峦捏着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下惊诧,心道这沈大人的一件衣衫,竟比金钟罩铁布衫还厉害,抖了开来方圆一丈内,毒蜂连近人身都不敢! 忽然,黑黝黝的门洞里火光闪烁,渐渐显出一群人来。 为首的沈灵均,手中挥舞着火折子,燃烧散出雄黄与硝石的气味。他身后跟了一位青年男子,生得美艳单弱,脸上却无血色,紧紧攥着沈灵均的手。再后面,还有些矮矮小小的人影。 那群狰狞的毒蜂躲他却似躲天敌般,火光浓雾间,沈灵均天神一般翼护住了身后所有人。 冯峦呆愣愣看着,少年的心中对沈灵均肃然起敬。 “如何,你们还好么?”沈灵均走到跟前,顺手将火折子递给身旁的人。 “……我们没事。”冯峦忙回道:“大人可还好?” 沈灵均点了点头。他向身后指去:“方才在兰绫坊地宫中,发现十三名孩童,经查问,应是阑州城中失踪的,确然无疑。” 冯峦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些在地宫中闷了几个月的孩子。兰绫坊显是个鬼刹罗修之所,六岁的孩子一个个给饿得面黄肌瘦,颇有病容。 他之前确有听闻,数月前阑州城有一场孩童失踪的大案。但传闻是妖人捉小孩炼丹,他怎么也想不透,边塞之城的孩子怎会在兰绫坊里。 冯峦上前抓着一个孩子的臂膀:“小弟弟,你家在哪里?” 那孩子吓了一跳,瞪着眼看了他许久,忽然小鼻子一皱,大哭了起来。冯峦尴尬地松了手,那小孩边哭,边跑着扑进苏兆晚怀里。苏兆晚当即抱他起来哄,嗔怪地瞪了冯峦一眼。 “那是谁?”沈灵均眯着眼,望向躺在地上的落蝉。 冯峦忙道:“哦,这是我们方才救下的兰绫坊的姑娘。” 沈灵均蹲下身看了看:“……并没有受伤。她是怎么晕的?” “她受惊不小,许要请郎中来好好看看。” 沈灵均装模作样地搭了搭脉,又拍拍她脸,落蝉一动不动。 “咳……演过了啊!”沈灵均从牙缝里悄声说。 落蝉:“……” 沈灵均拾起她的一只手腕:“阿晚,把银针给我,这姑娘需要扎两针。” 落蝉猛抽了一口气,登时醒转过来。 冯峦一见,既惊又喜:“沈大人竟还会岐黄之术!” 落蝉愣了片刻,抽抽噎噎地又哭起来,边哭,边拽住了沈灵均袖子,顺手报复性地将一把涕泪抹在他衣服上。 沈灵均扯了扯嘴角。 “大人,我姐姐……红鸾姐姐呢?” 她这么一问冯峦也发现了,出来的除了那群孩子外就只有大理寺的人,兰绫坊的一个都没有。 沈灵均与她对视一眼,垂下眸来。落蝉见状,摇晃着他不依不饶地问。沈灵均支吾道:“她……中了蜂毒过深,只怕……”边说,边欲盖弥彰地往地宫看。 落蝉宛如遭晴天霹雳,身形猛晃了晃,强撑着起身跌跌撞撞跑去,跨门槛时还被绊了一跤。 冯峦果然怕她出事,向沈灵均告罪一声便跟了上去。 兰绫坊地宫与外面华美装饰截然不同。方一进去便扑面而来潮湿阴暗的气息,仿佛沤腐了的朽木的味道。 一段陡峭楼梯长而湿滑,落蝉背影宛如一只灵蝶,扑扇着薄如蝉翼的衣袂足不沾地,冯峦扶着墙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脚探路一边勉强跟着,他不懂为何方才路都走不稳的女子在这昏黑的地宫里竟能跑得这么快。 不过也幸得她在前头带路,否则这地宫小道岔路纵横斜出,他没来过,若是自己进来准要迷路。 不出片时,便听落蝉嘶声喊道:“红鸾姐姐!”便朝着地上一个人扑去,伏在她身上哭得直不起腰来。 冯峦心底沉了沉。 这地宫最深处躺卧着不止一人,除了落蝉伏着哭的红鸾之外,另外还有两名女子和数名小厮。 几人显然都中了蜂毒,不省人事。 冯峦上前摸了摸各人的颈脉,那几个小厮半数已经没了气息,莲步坊的挽风和卧雁居的珠雨还一息尚存。 兰绫坊的人,竟大半折在了这群来路不明的毒蜂手中。 冯峦皱着眉,环顾四下,只见里间还有一处房间,一口药罐子被煮干了,炉子上的火还没熄,红通通的,映照得室内忽明忽暗。忽然,他眼尖地发现红鸾手中死死捏着一个瓷瓶。 只见是一个丹药瓶,瓶身用极细的工笔勾勒出个美人形象,里头装着一罐蜜丸,血珠子似的色泽,扑鼻一阵馥郁的香花气息。 虽不知是什么,但总觉得蹊跷。冯峦犹豫了一阵,偷偷将那药瓶揣进了怀里。 -本章完-
第65章 枕孤鸿·65 冯峦 从兰绫坊回来已经一整夜了。 冯峦握着那瓶血红色药丸,在廊下站了许久。 他身后的屋内亮着灯,时不时飘出几缕汤药气息,混着雨后的青草味,没来由地让他感到安心。 苏兆晚正在大理寺客居榭中,替林光解蜂毒。 冯峦初见苏兆晚时心里头还犯嘀咕,这会儿却是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毕竟,在几个时辰前,他可是亲手将那叫珠雨的姑娘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方才大理寺少使将苏兆晚炼制的蜂毒解药封了一坛子送去京兆府,眼下他才腾出手来医治林光。 瞧着他成竹在胸的神情,想必林光也能安然无恙。 冯峦倚着墙角看月亮,心里头有几分劫后余生之感。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他正出神,身后响起一道人声。冯峦回过头,见沈灵均已经料理完了西市蜂灾的善后,从少卿苑出来了,拐过来应该是想看看苏兆晚。 冯峦忙施礼:“沈大人。” “你不必担心,阿晚的医术不比京中的名医圣手差,林侍卫不会有事。” “我……我不是……”冯峦蓦地涨红了脸,讪讪地挠了挠头,忽抬脸道:“沈大人,您和苏公子出手相救之情,属下没齿难忘。前日,属下在兰绫坊中之诺句句属实,大人如有用得到之处,属下愿效犬马之劳!”他刚直起的身板再一次拜倒下去,这次却伏得更低。 “好了好了。”沈灵均伸手将他扶起,“举手之劳,哪有那么严重。” “属下是认真的!”冯峦倔强地仰视他,十八岁的少年眼睛黑漆漆的:“或许对您来说没什么,可我……我和林光自幼长在一处,如果他,如果他有事……”说着,他鼻尖儿都红了。 沈灵均直视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忽然失笑:“言重了。你既这么说,正好我有个难事。” 说着,沈灵均朝着另一间客居榭指了指:“那间客房,暂拨给了那位叫落蝉的姑娘落脚。说起来,她还是由冯侍卫你救回来的。大理寺向来只有男子,落蝉姑娘住在此处多有不便,且我们随意惯了,衣食起居怕会照拂不周。冯侍卫明日回京兆府时,顺便替本府带她去好生安置了才好。” “是,这个不难!”冯峦忙应承了下来。 沈灵均点了点头,见天色已晚,便嘱咐了冯峦好生歇息,便先去了。 苏兆晚却没空管外头的一切。他正在里屋忙得足不沾地,称药、施针、泄毒……这林光中的蜂毒比当日沈灵均严重多了,沈灵均那会儿才被蛰了两下,加之他内功修为深厚,苏兆晚在马厩里就地取材随便敷一阵子也就解了毒。林光起码被七八只围攻,伤处肿成了大包子。苏兆晚直忙活一整夜,总算在黎明时分将他的高热降了下来。 又等了一阵,林光进了些食水,便能下地了。 沈灵均原看他蜂毒初愈,想着留他们多修养两天再走,可他们大理寺毕竟与京兆府有些微妙的纠葛,冯峦怕去迟了要被柳呈怪罪,只得辞了大理寺的好意,带上那嘴撅得能挂油瓶的林光,和落蝉一起,拜别出来。 沈灵均说大理寺里尽是男子,京兆府也好不到哪儿去。冯峦心思忠直,既应承了要照应落蝉,那必然是要管着她衣食起居。好在他在长安有些家业,虽然没落了,但好歹留了个祖宅,便将落蝉暂且带去落脚。 “一剑飞霜九霄动,四海飘蓬日月清。”落蝉站定,读出门前的联文。这副字银钩铁画,苍劲无匹,竟是直接用刀剑斫刻在柱子上的,为了看得清楚,随意用朱砂糁在缝中。 落蝉赞道:“真看不出,冯公子竟是武学世家出身!” 冯峦听了,半分没有得色,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见笑。落蝉姑娘如不嫌弃,可暂居寒舍。我平日里和林光都住在京兆府,没事不会回来,姑娘安心住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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