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摔了个狗啃泥,正愤恨不平,刚要怒骂,抬眼见卫凌面无表情立在那里,像是一座山,不由得将那几句脏话咽了回去,道:“长安城人多了去了,你哪能人人都识得。” 沈灵均嗤笑:“不错。只不过,方才阁下用来蛊惑人心的功法,本府不才恰好在书上读到过,是叫‘云底雷音’,是江湖上的上乘内家功法,等闲百姓压根无法染指。从阁下方才展露的功力来看,少说也有十年底子。这般豪杰人物在长安我却懵然不知,倒真是本府孤陋寡闻了。” 这人方才那一嗓子看似随意,却夹杂了十足的内力,这才能在一中百姓议论纷纷时将话语传出去,一字不落地送进每个人耳中。 竟请动这样的江湖好手来帮忙,兰绫坊背后的势力可算是真下了血本。 “不妨阁下告诉下官,你师承何派,又是受谁指使?” 咽了口血唾沫,那人被他一掌拍伤了肺脉,嗓音有些嘶哑:“大人真会说笑,我天生嗓门比常人大一些罢了,哪里有什么门派!方才不过是顺着这娘们的话说一嘴而已,就值得大人这般震怒。”他看了红鸾一眼,红鸾无声与他对视片时,将头转了开,好似事不关己。 沈灵均眸光微冷:“阁下需知,你方才可是在天子脚下凭空妄言妖鬼虚无之事,又话锋直指大理寺污蔑我们窝藏妖邪,但凡那一条都足以定罪。你若此时交代,我尚能从轻发落。” 那人闭口闭眼,摆明了一副缄默不言的态度。沈灵均点了点头,便命卫凌将他押进大理寺审问。 忽听身后一人道:“且慢。” 众人回头,却见是京兆尹柳呈到了,乡民们纷纷见礼。 沈灵均微皱眉,眼下事情真正开始棘手了起来。 若说方才兰绫坊纠集一干人等闹事,到底是在大理寺门前,他是少卿,算是能稳住局面说得上话的人。眼下怕是对方觉得局面对他们不利,因而遣了个京兆尹来,品级较他高半级,无形中便缚住了他手脚。如今大理寺卿又不在,只怕要难收场了。 他心念如电却不形于色,回身施礼道:“柳大人怎么来了!” 柳呈还礼,道:“一早便听闻有人在大理寺门前闹事,我到底是这长安的地方官,因此前来看看。” “不过是场误会,惊动柳大人前来属实是过意不去。大人请大理寺内饮茶。”沈灵均说着便将人往里请,柳呈却拂了他手。 “辜负沈大人美意。只不过,此人方才所言着实令人心惊,若是就此轻易抹过,只怕惹得百姓猜疑,人人惊惶,反而不好。” 沈灵均心下一沉,便听柳呈一指方才那人,道:“这个江湖汉子,我京兆府便带回去了。还有……”说着,他目光流转,停留在了苏兆晚脸上。冷兴本能地戒备起来。 “柳大人……”沈灵均心下暗道不好,上前几步:“这江湖人几句玩笑罢了,无需当真。” 地上那人立时嚷道:“我可不是玩笑,那姓苏的确是妖孽无疑,柳大人为我们长安的百姓做主啊!” 话音未落冷兴当即踹了他一脚:“住口,一派胡言!” “沈大人。”柳呈道:“这江湖人虽然粗鄙,说的话却听着似有内情,苏公子也牵涉其中。本官将他们二人带回去查问合情合理。不知你为何拦阻?” 沈灵均心下焦急,直接便拦在了苏兆晚前面:“大人,事情既发生在我大理寺门前,我便有不可推卸之责,要审问也应当是由我大理寺来审,怎敢劳驾京兆府。” “呵,”柳呈冷笑:“他话里话外直指你大理寺包庇妖人,况且,我原想给沈大人留颜面才不愿明说,你与苏兆晚的联系眼下长安谁人不知?如今大理寺和你沈大人都脱不开干系,你也需懂得避嫌才是。” 身边珠雨滴溜着黑眼睛听,眼下见缝插针补了一句:“就是就是!宁月姐姐死得冤枉,大人定要查清楚才是!”她往地上宁月的尸骨看一眼,清秀的小脸满是忧愁。 “苏兆晚来之前,我们长安城从未出过如此可怖的事情!”红鸾也袅袅婷婷上前,朝柳呈盈盈下拜:“不为别的,就为了安我等众姐妹之心,请大人务需查鉴妖邪。”她一开口,旁边围观众人中立时跟着附合,几个有心的一带,便有许多墙头草跟着一块儿喊,一时间竟七成人倒向他们那边。 “嗯。在这苏兆晚去过兰绫坊,宁月便无故惨死,细究起来确是可疑。”柳呈顺水推舟,理了理衣摆:“来人,将地上那江湖客绑了,带上苏兆晚。……沈大人,事到如今你还坚持阻挠,是偏要与本官过不去?”他拿捏了民意,便不如初始时那么客气了,半眯着眼斜睨着固执挡着他的沈灵均。 沈灵均面不改色,深深一揖:“大人,若是因着此事,下官倒觉得,与其查苏兆晚,不如细查查兰绫坊。” “你什么意思?”柳呈眉宇倒竖。 “下官是说,方才珠雨姑娘曾言,苏公子来长安之前从未有人如宁月这般暴毙,此言差矣。早在多年以前,兰绫坊的琴女‘楼兰’姑娘便是以同样的死状身亡,是下官亲眼所见,千真万确。”沈灵均牙关紧咬,说起这番话时仿佛心脏被什么狠狠拧着。 “楼兰”这名字苏兆晚从未听过,却不知为何,没来由地心底突突地跳,他看向沈灵均的背影。 “沈大人疯魔了么!楼兰当初是因着行刺陛下被斩首,全城皆知,哪是因为孤……”红鸾尖声嚷着,猛地打住,冷笑几声不说话了。 沈灵均闭眼,深深吸了口气,说话声音仍微颤:“宁月死于此奇症,楼兰亦是这般死状。如若大人不信,下官手头有当初的验尸记档。若您看后仍然有疑,自可……” “开棺验尸。” 苏兆晚低低“啊”了一声,心底仿佛被人打了一拳,踉跄一步,冷兴扶住才将将站稳。 -本章完- ---- 小沈:哎,完了,晚要发飙了。孩怕…
第53章 枕孤鸿·53 秋海棠 == 天彻底亮了起来。初冬几缕凛风刹过,拂得人没来由地寒毛直立。这般肃杀天气,又是在这一向丰饶富庶的长安城,除了那些辛劳之人,谁不想在屋里围炉烹酒,又有谁愿意这大清早的在冷风里奔忙! 除非有顶稀奇的乐子可看。例如开关查验多年前那个名噪一时的名妓的遗骸。一众乡民集聚长街上,半空里一片黑云沉沉地压垂,片时过后兴许会有雨雪,可却按不灭他们兴奋躁动的心,被京兆府官兵看守着不能擅动,可人人都迫不及待地往城郊方向张望。 一行六七人,默然无声地走在城郊密林小路上。山间雾重,路面被前夜的露水浸透,泥泞湿滑。沈灵均呼出一口白色的气雾,抱了抱肩膀,回头去看走在最后面的苏兆晚。 苏兆晚面色苍白,与他对望一眼,没什么表情。 沈灵均脚步停了一停,走到他身边捏捏人单薄的肩,柔声:“冷不冷?” 苏兆晚摇头。 沈灵均叹了口气:“早跟你说在大理寺等我,你偏不听。开棺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素来胆小,看到惊着了怎么办!” 苏兆晚看着他,短短道:“你别管。” 他清润的眼中微微泛红,眼底隐隐浮动着不安。沈灵均拗不过,索性也不与他争辩,转向冷兴道:“待会到了那里,你领着他站远些。” 冷兴尚未搭话,柳呈哼笑道:“他不来也不成。此事与他有关,若是留他在城中,万一和他的同伙里应外合,跑了可怎么办!” 他这话就差没指着大理寺的鼻子骂了。沈灵均瞥了他一眼,不答话。 柳呈看了眼他握着苏兆晚腕子的手,微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轻蔑道:“沈大人也无需再消磨工夫,早些验完,你我也好交差。若宁月之死真与苏公子无关,他也不是传闻中的祸害妖物,那自然有的你们去厮磨;若是他难逃干系,只怕事情就不是你我所能担待的了。” 这柳呈在朝中威望甚高,沈灵均虽是少年英杰,到底年轻资历浅,齐老太师说过,官场之上多忍让三分,不值得为了逞几句口舌之快开罪于人。他绷紧了面色一语不发。 倘若苏兆晚要知道,当年苏茗行刺未成,被判了斩刑,便是这个柳呈断的案,只怕当即便会一剂毒龙散要了他性命。 沈灵均想起当日苏茗问斩的景况,狠狠打了个寒噤,依旧心有戚戚。 记得那天晨边,也是这般冷肃的光景。街头巷尾围满了人,摩肩接踵地挤挨着,将个法场团团围住,眼中的兴奋难以掩饰。 毕竟,在菜市口临街处决个如花似玉的花魁,还是古今未有之事。 楼兰,兰绫教坊里的琴女,费尽心思得了陛下嘉许,眼见着就要厚赏,何苦忽然行刺?那夜上元宫宴究竟发生了何事、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头,又有何目的?是天降的妖姬还是异域派来的奸细? 一时间议论纷纷猜疑不断,各种传闻应运而起。一名少女鲜活的性命,却被他们品嚼得津津有味。 他心绪如风,飘散在乱坟岗清晨冰凉的空气里,却听前面柳呈道了声:“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沈灵均一抬头,他们一行人已然站在了一处土地庙前。 乡民惧怕鬼神,更是忌讳乱坟岗这种地方,是以大都会在附近设庙宇佛寺,镇一镇阴气。只不过此地荒芜,又鬼气森森,久而久之便连来供奉烧香的都少了。无有香火,也没人修缮,这处土地庙便渐渐破败了下来,牌匾的榫卯腐坏了,歪了半边,蛛网灰尘厚厚地结在房梁门户上,青苔像毯子似的爬满墙。 众人回过头有些狐疑地看着沈灵均。 沈灵均微闭了闭眼,“不错,就是这里。” 他看了一眼柳呈,余光却有些心虚地飘向苏兆晚:“楼兰姑娘生前坎坷,她故去之后……我不忍看她曝尸荒野,是以收殓葬入此庙后园,祈盼她有神明庇佑,也算是尽点友人哀思。 “难怪把这地方设成乱葬岗,看着就挺晦气。”土地庙外不远处便是一片荒地,隐约可见森森枯骨。京兆府跟来的官兵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 柳呈冷笑,斥道:“这种话旁人说也就罢了,你一个朝廷官员说出这等神神鬼鬼之语,白白招人笑话。” 他话锋锐利,也不知指向的是谁。 “你们说的那女子……死,死了?”苏兆晚忽然牵住了沈灵均的衣袖,声音微颤。沈灵均望着他,眼中沉沉的尽是不忍,抿嘴不语。 柳呈冷笑:“都死了几年了。说起来当初本官可是看着她人头落地,和宁月的死状半分不像。沈大人为了维护你,可是什么瞎话都敢往外说。” 苏兆晚只觉头脑轰地一下,天旋地转,急急地吸了两口气,不管不顾地往里冲,沈灵均当即拽住了他:“阿晚!” “放手,你干什么!”苏兆晚力气一时变得奇大,狠狠地甩着胳膊,“沈灵均,你别拦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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