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都是圣上亲信,宋榕做的事情却光明正大,比如从军抗敌,再比如护送小公子回乡祭祖。 而他们影卫,接触的事情就腌臜多了,多是行刺探查,干的是圣上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 五年前,威远大将军刘瑜谋反,被斩于乾升门前,世人皆道刘瑜是失心疯,当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不够,还要登上皇位。 威远大将军谋反,有几分是自愿,又有几分是不得已,外人不知道,他们却门清。 而面前这位看上其光风霁月的小公子,当时添了几把火,也就只有圣上和小公子自己知道了。 现在这把火,要烧到丞相身上了。 京都,乾元殿。 刚刚下朝,大太监张升忠伺候圣上更衣,衣裳刚换好,张升忠拿过托盘里的香囊玉佩正准备佩戴时,外面有小太监前来通报:”圣上,户部尚书辛峰求见。” 庆帝而立之年,真正掌权却不过是在威远大将军死后,正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展雄图之时,对户部尚书这种一心守成,不求改变的老派官员没什么耐心,一想到这人还和徐继有那么点关系,就更心烦了。 踢了张升忠一脚:“别戴了!宣他进来!” 太监将户部尚书引了进来,户部尚书已年过六十,是个瘦弱的老头,进来就颤颤巍巍朝庆帝跪拜行礼。 庆帝坐在龙椅上淡淡应了一声:“起来吧,赐座” “辛大人有什么事要奏?”圣上语气平和,户部尚书颇为受宠若惊。 这些年圣上一步步收拢皇权,他不是不知道圣上嫌自己碍事,不,准确的说,是嫌他丞相门生的身份碍事。 朝中明眼人都知道,威远大将军死后,朝中丞相徐继一家独大,即使丞相夹着尾巴做人,圣上也不能容忍朝中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更何况,丞相心思也是野的。 徐继一党被清除,这是早晚的事,只是圣上现在不动他,他便在这尚书位置上混着,说不定能混到告老还乡之时。 想到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肃州,辛峰心下一凛,咬牙开口: “圣上,老臣听闻,燕公子在前往江南祭祖途中,被土匪所害,老臣以为圣上应派兵剿匪,既是告慰燕公子在天之灵,更是护佑一方百姓。” 庆帝的脸几乎立刻沉了下去:“辛尚书,朕并未接到文若遇害的消息,你是什么居心,诅咒先太傅独子,诅咒朕的义弟!” 辛峰出了一身冷汗,正巧这时有小太监进来添茶,带进了一阵冷风,刺骨冰凉。 他腿一软,立刻跪倒在地:“圣上明鉴,臣也是听说的。” 庆帝冷笑一声,“听说?道听途说的消息也敢拿到朕面前?只怕听说是假,盼着文若遇害是真!” 一甩袖子,“念你是老臣,只罚三个月俸禄,还不滚下去!” 张升忠赶紧上前请走了户部尚书,又给庆帝倒了茶。 庆帝坐在龙椅上,却没了刚才怒火中烧的模样,反而一派平静:“张升忠,你说这老头闹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 张升忠弓着身子:“这朝中的事奴才哪知道,兴许是年纪大了脑袋糊涂,听风就是雨的。” 庆帝一巴掌胡在了张升忠的大帽檐上,笑骂:“朕要你何用?” 张升忠连叫委屈:“奴才只知道伺候皇上,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要喝水,什么时候要休息就好,旁的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庆帝闭着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龙椅扶手:“文若那边传信过来了吗?” “来了。”张升忠从袖中掏出密函,“今早影卫刚刚送来。” 密函中简单提了绛玉山的事,燕书承还派了人去查盛阳酒楼,又说觉得登革山大当家的武艺高强,人也聪明,可招安。 庆帝又问:“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张升忠:“没有。” 庆帝哼了声:“这小子也不知道在肃州干什么,乐不思蜀的,朕还能缺一个土匪兵不成?” 张升忠陪笑:“小公子是为圣上分忧呢。” 也不知道他是信还是不信,只吩咐张升忠写密函给燕书承:“绛玉山的事朕知道了,会派人去查丞相的私兵和武器库,不出意外,京都这边年前能平定下来。朕到时候派兵去接他,让他准备着!” 张升忠心下一惊,圣上这是怀疑丞相开私矿谋反? 立刻眼观鼻鼻观将密函封好,交递给值班的影卫。 等出了乾元殿的门,张升忠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徒弟小明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出门就忍不住问:“圣上这是什么意思?要是丞相没开私矿,不就冤枉了丞相?” 张升忠立马给了他一巴掌,低声呵斥:“闭嘴!” 左右瞧瞧没人,又压着小明子走远了些:“就你聪明能听出私矿的事?在宫里想要活命,最重要的就是嘴严!师傅没教过你?” 见小明子低着脑袋一副蔫哒哒的样子,想到这孩子从小没了爹娘,又叹了口气,仔细教导:“记着师父说的,这宫里,这整个天下,都是圣上说了算,咱们做奴才的,留下伺候主子的心就行,剩下的,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圣上说他开私矿,那就是开了,明白没?” “这天啊,又要变了。” 张大彪送了燕书承一把羽扇。 扇柄是用肃州特产的墨竹所制,张大彪亲自去砍的,又将竹刺尽数剔除平整,触感细腻有光泽。扇柄用蚕丝搓成线,打了繁复好看的绳结。 扇羽选的是真正的鹅羽,洁白如雪,只在尖上,带着点野性的灰色,丝绳将它们一圈圈细密地箍在一起。 一看就是精心制作的,甚至搓成的丝绳都带着清淡的香气。 很用心。燕书承心想,下意识地用羽扇遮住了轻笑的唇。 “怎么突然想着给我做扇子?” 张大彪:“怎么说是突然,我老早就想给你做了,你之前的扇子坏了不是觉得别扭?酒楼那个做的又粗糙,毛刺都没剃干净。” 冬天天气干燥,燕书承手又嫩,在第二次被扇柄上的毛刺戳到后,就弃之不用了。 “就是一直不太成功,最近江阿婆没这么忙了,我才去请教他们怎么箍。” 燕书承心下感动,眼中聚起一层水雾,亮晶晶地美好不似人间,张大彪几乎看呆了,诺诺不敢言,许久才挠了挠脑袋。 “我送先生羽扇,先生是不是该投桃报李?” 这些日子,学问倒是有些长进了,燕书承笑意更深了,将扇子小心翼翼放回桌上,端坐: “你想要什么?” 张大彪目光在那红润的嘴唇停留半晌,开口:“先生给我改个名字吧?” 第 10 章 燕书承奇道:“你这名字不是压着算命的给起的?阳气十足?”说到后半句,语气中已带上稍许揶揄。 张大彪摸摸鼻子,年少冲动,又不认得什么字,起了个粗鄙的名字,这些天跟着燕书承习字,长进了不少,再一想燕书承那名字,既文雅又有心意。 他又有那么点不能言说的心思,就想着改了,和燕书承更相配一些。 燕书承笑道:“那得让我仔细想想。” 他摇着新到手的扇子,细细思索,一时无言。 张大彪耐心坐在对面,时不时给燕书承添些茶水,过了半晌,自己也觉得渴了,一杯茶水下肚,他咂摸咂摸滋味,觉得是比白水好喝一些,怪不得燕书承这么喜欢。 燕书承突然眼睛一亮:“你觉得庭深二字怎么样?” 突然间,门帘子被掀开了,江采蹦跳着窜进来。 小男孩本就是抽条的年纪,加之今年吃穿好了不少,这才月余,就窜了个子,脸上也带了点肉,被冷风一吹,红扑扑的。 “先生在做什么?啊,大当家的也在!”声音脆生生的,燕书承听着眼中带笑。 看多京城或早熟或纨绔的世家子弟,再看看江采这种懂事孝顺却童心未消,怎么看怎么觉得喜欢。 张大彪招呼小孩进来:“干嘛来了?” 江采不好意思笑笑:“我来找先生学写字,前些日子忙着烧炭没来,昨天下雨今天烧不成了,我就过来了。” 燕书承对这孩子观感不错,能干务实,也是个好学的,闻言笑着开口:“你来的正好,你们大当家的要改名字呢。” 江采好奇,搬了小凳子坐过来,不见外的拿桌上的干果吃:“改成什么?” “我想了一个‘庭深’。” 江采跟着燕书承读过几首诗,闻言开口:“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庭深吗?” 燕书承:“不是,是‘庭院沉沉白日斜’的庭深。” 江采细细思索:“这句我没学过。” 张大彪在旁边斜眼看他:“你才学了几天,我也没学过呢。” 江采不满地嘟囔:“我之前也跟三当家的学过!大当家的才是没学几天呢!” 寨子里的小孩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张大彪把他当亲弟弟,习惯了他的没大没小,压着小孩的脑袋转头对燕书承道,“听起来好听,就它吧。” 燕书承看他们打闹也很有乐,问:“你也不问问什么意思?” 张庭深一脸迷茫:“不是什么白日的意思?我还以为你夸我像太阳暖心。” “自然不是。”燕书承无语,“这选自浣溪沙,是表达自己不为世务所扰的心情。大当家的心如赤子,倒也相称。” 江采看两人高兴,凑趣道:“大当家的改名,寨子里要不聚一起热闹热闹?” 张庭深给了他一个板栗,笑骂:“是你自己想玩了吧?” 燕书承:“采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寨子这段时间忙忙碌碌,小孩大人都没有闲下来的,不如凑一次涮锅子热闹热闹。” 又道:“初五那天,我算着有雪,前一天涮锅子,第二日赏雪,也算美事了。” 张庭深一个后仰:“不是吧先生?你还会算?” 又有些羡慕:“你们这些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还能知道什么时候下雪。” 燕书承不禁噗地笑出声:“又不是算命,还掐指一算?” “只是点天文气象知识罢了,通过观测和计算,推知天气。”燕书承解释,“我小时候学的杂,常常缠着钦天监给我讲天文,为此我爹没少教训我,说我不务正业。” 听他说小时候,张庭深和江采来了趣,凑过来问:“你爹小时候还打你?” 燕书承点点头:“我是家中独子,父亲对我要求严些。” 又想起他不爱四书五经而是爱些奇门八卦,看还不成,还非要要亲手捣鼓捣鼓,小时候父亲没少生气。 而他每次犯了错,就往宫中跑,圣上每次都会护着他,借口考校他功课把他留在宫中,父亲没有办法,圣上虽然是他的学生,那也是当朝天子,总不能真的不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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