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砜却说,他只是想保护血狼山和自己的族人。 高辛人听贺兰砜和贺兰金英的话,但怒山罪奴不会听从兄弟俩指挥。若想达成贺兰砜的目标,他们还需要一位富有经验的怒山旧将。 与隆达的一番长谈,让贺兰砜获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当年哲翁屠尽怒山部落首领和他们的子嗣,但其中有一位青年当时并不在怒山。他是怒山首领敏将军最小的儿子,素有将才,但性格顽劣,听行商之人说北都有懂得武功的江湖人,便偷偷跟着一块儿去长见识。 之后便是五部落内乱,怒山被屠戮,他再无音讯。 “远桑仍活着。”隆达说,“他捎过讯息回来,让我们不要去找他。他对首领之位毫无兴趣,只想四处游历。” 但他仍旧是敏将军儿子,一呼百应。只要找到他,怒山罪奴必定立刻就能集结起来。 贺兰砜便委托阿苦剌去寻找远桑,阿苦剌启程北都,一去就是大半个月。 兄弟俩来到隆达的住帐时,阿苦剌正在帐子里烤火吃肉。隆达夫妻二人都不在,贺兰砜开门见山,向阿苦剌询问远桑下落。 “找到了去向,但没找到人。”阿苦剌言简意赅,“你们执意要寻他,对不对?” 贺兰砜点头。贺兰金英不置可否,静静等待下文。 阿苦剌又问贺兰砜:“隆达说此人性格乖戾顽劣,即便我找到了,我也劝不回来。那怎么办?” 贺兰砜没有犹豫:“我自己去见他。” 阿苦剌:“无论何处,你都去?” 贺兰砜:“即便他在北戎王城,我也去。” “那倒不必,他不在北都,甚至不在北戎。”阿苦剌悠然道,“三年前远桑随大瑀行商之人穿过列星江,去了大瑀。他说要见识大瑀江湖,去当一个行侠仗义的大瑀江湖客。” 作者有话要说: --- 瑶二姐补玉的办法,我参考了“金缮”之法。金缮源于我国的泥金与漆艺,传到日本后兴起,金缮技法一般用来补陶瓷,效果是非常动人的,保留了裂缝,但裂缝也非常美丽。 --- 再简单解释一下三法司和梁京府的职责。 梁京府是梁京的地方衙门,梁京的什么案子都是它们来查办。小案梁京府查完就罢了,但大案要报上一级机构,也就是【常律寺】。 常律寺、刑部、御史台实际是同级机构,但各自职责不同,处理某件大案时分别负责不同的部分,在流程上的有上下之分。 常律寺是国家机构,它一可以自行查案,二需要复核地方衙门上报的大案。杨松儿案中,状告到常律寺,但这案子原本由梁京府查办,所以重启后,常律寺和梁京府协同办理。 刑部不查案,只审判、抓人,关押或行刑。梁京府和常律寺查完案子,要抓人审判,那必须把案卷上报刑部,由刑部定案,相当于检察院。刑部的工作就是【确认到我手里的卷宗没有问题,可以定罪】。 御史台是最高监察机关,职能更复杂,管理六部只是工作之一。凡是大案,刑部定罪之后,要和常律寺一起给御史台一份报告,“我们两个部门一起办了这出大案,这是我们的工作成果和记录。”御史台确认【俩部门干得不错,查办、审判都没有错漏】,那这起案子至此就彻底封卷,不会再查了。 在杨松儿的案子里,岑融出现在常律寺特别重要。他以“三皇子”的身份出现,等于说杨松儿这案子皇帝也关注着,启卷、重查顺理成章。 而陈霜岳莲楼扮鬼敲鼓一事,为故弄玄虚,也为引起民愤。岑融是因为百姓激愤才出面的——他多好呀,是真正苦百姓所苦的皇子,就该他当太子!当太子!
第71章 龙樽 按阿苦剌说法,远桑年纪与贺兰金英相近,性子跳脱顽劣,不服管教。怒山的敏将军共有三子,因有两位哥哥在前,远桑平素行事荒诞,也没人压制得住。他十几岁年纪便在部落中消失了,起初怒山人都以为他出门猎熊遭遇不测,谁料两年后他陆陆续续从北都捎回信件:竟然是跟着行商之人去了北都。 当时的北都已经有许多大瑀人通商往来。远桑对大瑀江湖客生出无穷向往,拎着一把铁剑便打算去拜师学艺,顺便与大瑀江湖客较量武艺。 之后他在北都如何生活,是否学到了什么,怒山人完全不知。远桑离开后不久,五部落之乱爆发,怒山被哲翁所率领的部队屠戮,远桑的父母与两位哥哥全都死于哲翁剑下。 为了保护不知身在何处的远桑,怒山人全都闭嘴不谈,只说敏将军第三子已死,敏将军膝下仅有两位已经成婚当家的孩子。 即便如此,远桑也没有回来过。 幸存的怒山人起初寄望于远桑从南方归来,带着众人回击哲翁与青鹿部落。但年复一年,他们在长久的无望的等待中明白一件事:远桑不会回来了。他的心不在驰望原,不在怒山,他甚至对父母兄长之死没有半分悲戚愤怒。他要去大天地,要做江湖客,他离开怒山部落,就像把一棵树连根拔起。在他远遁的时候,身为怒山人的那片魂魄就已经被他抛弃了。 远桑托人捎过信。那信也不是问候故人的信,简简单单就几句话:莫找我,我很好。 阿苦剌只知道他在大瑀,但究竟身在何处,久不去大瑀的阿苦剌也并不清楚。 “此人很难劝,我认为他不会愿意回怒山。”阿苦剌说,“当然,现在怒山人还惦记着远桑,还是觉得他是敏将军的化身。只要他会来,怒山的人会听他的话,愿意和高辛人一起集结成军队。” 见贺兰砜愣着一张脸,阿苦剌又说:“你们若想找到远桑,最好去求助明夜堂。明夜堂北都分堂已经南撤到萍洲城和碧山城,你们带着钱,先去找明夜堂的人吧。” 阿苦剌带来的消息令贺兰砜的心绪久久不能平息。 他以为靳岄离开之后他与大瑀就再不会有任何联系。曾经的誓言和承诺随着那枚高辛箭射出,已经化作乌有。他知道自己不会去大瑀寻找靳岄,靳岄也不可能再回来见他。 但此时此刻,他心头除却茫然和震惊,仍旧有一丝半缕的欣喜,艰难地在种种困厄中提醒他:大瑀是靳岄的大瑀,他的月亮在那里。 他不能立刻做出决定,犹豫了许多天。贺兰金英这一夜拎酒来看他,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怕去了大瑀会见到靳岄?” 贺兰砜只顾闷头喝酒,不声不响。 “大瑀这么大,怎可能去了就会见到他?”贺兰金英说,“靳岄和岑融回的是梁京,只要你不去梁京,你们不可能见面。” “万一远桑在梁京?” “你可知道梁京有多大?”贺兰金英笑道,“比北都还大,内外两城,以四座城门分隔。靳岄被岑融保护着,他是三皇子,你以为随便在街头就能遇到他?” 贺兰金英对自己弟弟十分了解,从意识到贺兰砜与靳岄之间生出情愫,他便知道贺兰砜是一头栽进去,永无可能再出来。兄弟俩在情之一字上,都是又痴又执,贺兰金英不会嘲笑贺兰砜,他只是感到焦灼和不安。 可一切的发展并不如他所愿。从北都回来后,贺兰砜没有再开怀笑过。贺兰金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贺兰砜不肯说,直到后来朱夜悄悄地问了一遍又一遍,他才透露那支箭的事情。 贺兰金英起初只以为,贺兰砜回头是为了道别,但他没想到自己耿直莽撞的弟弟会冲靳岄射箭。朱夜向他转述此事的时候他便明白,贺兰砜此生此世永远不可能从他的月亮中脱身了。 那枚箭射伤了靳岄,也将死死地、永生永世扎在贺兰砜心上。除了靳岄,无人能够拔除。 贺兰砜喝完酒,又给自己倒上。“你不是不愿意见到我和他在一块儿么,怎么现在又劝我去大瑀。” “连卓卓都知道你不高兴,大哥怎会看不出来?”贺兰金英说,“你我今生是人,下一世是鹰,再下一世是鱼。做人的快活和苦楚,也只有这一世能尝到。是我错了,我不该拦你,也不该说那些话。” 沉默许久,贺兰砜终于低声开口:“我怕。” “……你怕什么?”贺兰金英问,“难道你们见了面,你还要再往他胸口射一箭?” 贺兰砜盯着酒碗不出声。 “还是……你怕他恨你?” 一场闷酒喝到最后,贺兰金英把贺兰砜拖出住帐,狠狠摔在地面。头顶月亮缺了一片,贺兰砜浑浑噩噩从地上爬起,他听见大哥在耳边说话,嗡嗡的,是责备和斥骂,还有道歉与忏悔。贺兰砜一点儿不怪贺兰金英,那箭是从自己手里射出去的,靳岄是应该恨他。 “我会去大瑀。”贺兰砜说,“我去找远桑,去找……” 他翻身骑上飞霄,双腿一夹,策马飞奔。怒山部落周围草原宽敞平坦,夏季牧场丰盈,水声潺潺,长风吹起他的头发,令他眼睛生出无穷无尽的疼痛。 贺兰砜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说不是靳岄,你知道不可能是靳岄说的,你只是太激愤,大哥身受重伤令你慌乱,没有人比你更清楚靳岄是怎样的人,他在你面前通透干净,他不会害你。 然而另一个声音也在重复地提醒他:靳岄骗过他许多次。每一次欺骗都为了最终的目的——靳岄要回大瑀。如果不是靳岄,谁会知道兄弟俩要从英龙山道的密道经过? 贺兰金英和贺兰砜已经布好了迷阵。他们留下许多确凿讯息和痕迹,足以让云洲王相信,两人逃离碧山城之后,会先经桑丹、后往萍洲,穿过江北十二城返回驰望原。 但云洲王却把虎将军安排在英龙山道上。这绝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安排,烨台的虎将军,看着他们长大的虎将军,云洲王特意让他阻拦——正是因为云洲王笃定兄弟俩必定会从英龙山脉离开。 兄弟二人和阿苦剌都认为是靳岄泄露了讯息,唯有朱夜始终不信。 “靳岄不仅知道你们从英龙山道离开,甚至知道英龙山道里那条只有高辛遗族才晓得的密道,密道的位置还是我给他画出来的。”朱夜问过他们,“如果是他泄露,他为何不干脆说出密道的位置?虎将军若在密道把守,甚至可以将高辛遗族一网打尽,如果他要用这个消息向云洲王换取自由,这才是更合理的做法。” 他们彼此之间无法说服。这成了贺兰砜心头的一根刺。 他勒停马儿,飞霄停在了山崖上。持弓搭箭,贺兰砜举着高辛箭直指半圆的月亮。 万籁寂静,唯有风声和月光击打雪山之巅的脆响。贺兰砜仰头才发现是下雨,一片薄云带着稀雨从头顶飘过。雨水清凉,打湿他的头发、眉毛和眼睛。他胸中万般情绪翻涌,张口大喊:“靳岄——————” 高辛箭破空而出,呼啸如风。细雨中群山回唱,远远近近,复诵他心上之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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