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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

时间:2023-08-14 17:00:24  状态:完结  作者:凉蝉

  他说一句便踏前一步,贺兰砜毫不动摇,猝然松手。

  那人反应也极快,举剑将此利箭击开。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他面对贺兰砜,实在游刃有余,还能指着阿瓦说话,“你知道他手上沾了多少人命?你今日救他,他来日会杀更多的人,屠尽北戎五大部落!”

  “呸!和邪族人多说无益!”另一个人喝道,“长着狼眼睛,则人人见之可诛,不必废话!”

  贺兰砜完全没把这些话听进耳中。他谨慎地判断着眼前形势:三人中一人负伤,但另两人仍可行动,他必须找到同时击伤两个人的方法,才能避免杀机。飞霄就在上方,只要他能把阿瓦背上去,他们就能逃离。

  说话者话音未落,为首那人忽然踏出半步,抽剑刺向贺兰砜!贺兰砜下意识躲开,没提防另一侧有人举刀,刀身平平拍向他的脸,他侧腹被人踢中,顿时倒地,压在阿瓦身上。

  贺兰砜立刻弓腰弹起,脸皮涨红——那两人竟是当他玩物一般戏耍,得手后正畅快大笑。

  他左手持弓,右手尾指从腰间箭囊挑出两支箭,于呼吸间连射两发,先刺中用刀之人,瞬间又指向为首的持剑者。他发箭极快、极准,那持刀之人一声惨叫,捂着脖子倒地了。

  贺兰砜心口一空——他杀了人。

  不过片刻怔愣,持剑者已经欺近,剑尖狠狠刺入贺兰砜大腿,大手上铁爪铮铮,抓向贺兰砜喉头。阿瓦就在贺兰砜身后,忽然举刀朝那人脚踝砍了一记。贺兰砜趁机抓住那柄剑,杀气与血气、恐惧和焦灼,全都令他疯狂,他扔了自己的弓,抓起一枚箭,直接将它戳入持剑者眼中!

  “狼崽子!!!”持剑者痛声大吼,“你是驰望原的杀神,是天神的仇敌!你注定一生落魄,死于非命!无朋无友,无所依靠!”

  污血喷了贺兰砜一脸,他愤怒长啸,将箭狠狠一插到底,持剑者瞬间断气,再无声息。

  ***

  允天监中,大巫命靳岄伸出双手。他捋起靳岄袖子,不禁一愣:“你是烨台贺兰家的奴隶?”

  “是。”

  “但你没有奴隶印记。”

  靳岄笑笑:“或许因为我注定没有当奴隶的命。”

  大巫朗声大笑,丝毫不怒:“你这大瑀人,脑子倒是转得快。”

  “我母亲是大瑀先朝帝姬,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将军。我出生之时,有得道高僧曾说过,我出将入相,驰骋沙场,呼风唤雨,有异世之能。外加一生平安顺遂,无灾无厄,儿孙满堂,白发齐眉。”靳岄平静道,“那是连大瑀皇帝也信赖的僧人,他说他能勘破我的命。可是您看,我现在在北戎,一个奴隶而已。”

  “那正说明,奴隶并非你的归数。”大巫说,“又或者,是那和尚看得不准。”

  “大巫您呢?您能看尽天下所有人的命么?能保证自己不会看错?”靳岄问,“高辛人生来便是绿眼睛,若驰望原的天神真的慈悲,他为何要让降祸人间的狼瞳诞生于世上?”

  大巫眉头一皱:“为了让神子历练人间万事。”

  “神子是谁?”

  “北戎天君。”

  “为让天君历练,便生造狼瞳之人来让驰望原百姓受苦?”靳岄大笑,“你们的天神也不过如此。”

  大巫抓住他的手腕,当一声为左右两腕扣上了铁环。铁环与铁索相连,铁索深深埋在墙中,靳岄已被囚于这座允天监内。

  “孩子,你这样聪慧,不如再猜一猜,为何你会来到允天监?”老人低声道。

  靳岄看出大巫对自己并无恶意,更是忽然生出一种奇特感觉:大巫怜悯自己。眼前老者或许无法勘破命数,但已经识得生死。他在大巫面前,不是大瑀人,不是烨台奴隶,仅仅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老者从他身上看到了过去,而他自大巫脸上,隐约察觉了自己接下来的命。

  “北戎天君想让您看一看,我该不该杀?”

  大巫长叹:“北戎有一句话,起飞太早的鹰回不了巢。一个人太过聪颖,他这一生必定过得不好。”

  靳岄心头突然一松:北戎天君还需要让大巫来判定自己的命运,这说明他还不想下杀手。靳岄干脆直接了当:“那您认为,我该杀吗?”

  大巫不回避他的目光:“该。”

  靳岄点点头:“这是我的命?”

  大巫:“对。”

  靳岄将双手藏于袖中,坐姿笔挺。他穿一身北戎奴隶装束,长发却没有遵照北戎规矩梳成发辫,仍是大瑀发式。

  大巫心中一怔,不禁坐直了身。眼前少年面露浅浅笑意,浓黑眼珠里映出塔中粼粼火光,闪动如星。

  靳岄一字字道:“但我从不信命。”

  ***

  贺兰砜松了手,踉跄起身。他的手上都是血,起初温热,渐渐变得粘稠冰冷。

  他杀了人,而且是连杀两个。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在强迫他反刍方才杀人的手感,但同时又喝令他警醒:袭击者还有一个!

  那受伤的刀手果真冲杀过来。他肩膀受伤,挥刀力度减弱,但贺兰砜怔愣中躲避不及,胸前被一刀划破,衣裳破了,皮肉绽开。刀手更是一脚踹中他腹部,贺兰砜整个人被踢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一个身首分离的尸体,就在他身旁。那是一个弓手,箭囊几乎空了,只剩一支尾羽纯白的黑箭。贺兰砜却认出了那支弓:在某一年的朗赛大会上,他见青鹿部落的人用过这样的弓,通体黑红,上有繁复雕纹,是狼群奔突之象。

  这是只有皇宫中禁卫军才能使用的弓。

  那刀手扑在断气的剑手身上呼喊“大哥”,贺兰砜晃了晃脑袋。他看见刀手又站了起来,拖着刀,朝阿瓦走过去。他们根本不在乎贺兰砜生死,目标始终只有阿瓦一个。

  贺兰砜还听见阿瓦在说话——“高辛人,我允许你使用那支箭!”

  高辛的狼子左足半蹲,右脚跪地,腿上伤口鲜血淋漓,月色照亮他浓棕色头发与澹青双瞳。从箭囊中抽出那支白羽的黑箭,贺兰砜心口怦怦直跳:他没有认错,这是狼镝。


第21章 阿瓦(3)(捉虫)

  触碰狼镝的瞬间,陌生而熟悉的感觉涌入了他的指尖。贺兰砜抓起狼镝,拉弓搭箭。

  古老的悸动澎湃着他的心胸,剧烈沸腾的冲动仿佛从血脉深处迸发而出。那支浑然的黑箭在催促他松手,让它扎入敌人的血肉,吞噬粗糙可恨的生命。

  贺兰砜松了手指。

  狼镝激射而去,刺破冷风。

  它先扎入举刀者的左胸,箭势未消,挟带着无穷力气,箭尖旋转,剐开骨头、脏器,最后穿胸而出,当一声死死钉入石中。污血喷溅,纯白箭羽染红一半。

  大刀落地,距离阿瓦仅有几寸距离。刀手仰面躺倒,风中只剩铁器撞击石块的瓮响与贺兰砜的喘息。

  周围终于彻底安静。他拖着伤腿腿走向阿瓦,先察看了阿瓦的伤势,随后吹口哨唤来飞霄。阿瓦见他腿上的剑伤与胸口刀伤不停渗血,心有余悸:“高辛人,你……”

  “我有名字。”贺兰砜说,“我叫贺兰砜,烨台人士。你不是巫者,到底是什么身份?”

  阿瓦撑着他身体站起,从腰上皮囊中拿出一支火箭,拉动引线发信。

  “是狼镝吗?”他问,“狼镝让你怀疑我的身份?”

  “狼镝只是其一。普通巫者到城外活动,不可能有九人随行。你的随从里有禁卫军的人。”

  阿瓦撕开尸体的衣服,和贺兰砜分别处理伤势。他也是料理伤口的好手,娴熟快速,并不因疼痛而延缓过片刻。

  “我本名瓦辛图,驰望原的继承人,北戎天君长子。”阿瓦说,“你可能听过我另一个名字,云洲王。”

  贺兰砜惊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北戎天君哲翁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其子赐称云洲王,意为驰望原最高峰云台峰的王者。传说云洲王杀人如麻,年纪轻轻已经在哲翁平定五大部落内乱的战争中屡屡立功。他头戴狼神头盔,身骑汗血宝马,手持长枪长刀,杀神弑佛无人可挡,是驰望原上令人畏惧的噩梦。

  眼前青年身上没有一丝杀气,他经历方才惊心动魄的一顿斩杀仍面色平静,毫不惊慌。

  “贺兰砜,我的兄弟挚友都称我为阿瓦。”阿瓦说,“若是再喊我云洲王,倒显得生疏了。这支狼镝你留着吧,我把它给你了。”

  飞霄背上有贺兰砜的药囊,但阿瓦手臂的砍伤十分严重,药粉撒上之后立刻被血水冲开,根本无法上马前行。

  可幸片刻后便有一队戎装人马奔来,是护卫云洲王的队伍。见阿瓦负伤严重,所有人都面如白纸。他们带来了马车和懂医术的巫者,为阿瓦处理伤口后便将他扶上马车。

  这时,贺兰砜忽然在阿瓦身后跪下。

  “云洲王,请你为我救一个人。”

  贺兰砜不能与云洲王同乘,但阿瓦给他留下了一个巫者,陪他回家。

  阿瓦命他起身:“救什么人?”

  “我的朋友靳岄。”贺兰砜说,“他原本是大瑀质子,现在是烨台贺兰家的奴隶。今日他被天君召到王城,但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阿瓦皱眉不解:“你拼死护我一命,你可以用这份恩情跟我要牧场,要女人,甚至要议堂中的一席之位。用在奴隶身上,岂不浪费?”

  “靳岄是我的朋友。”

  “奴隶是奴隶,大瑀奴隶不是我们北戎人的朋友。”阿瓦打量他,“再说你现在已自身难保,怎么还惦记别人的生死?”

  “……他给过我狐裘。”贺兰砜看着阿瓦,“当日余温,此生难忘。”

  阿瓦笑了:“这又是什么故事?”他支撑不住,缓缓在车内坐下。巫者与护卫催促他回王城,阿瓦对贺兰砜说:“这个人我帮你救,你回家疗伤吧,不必担心。”

  ***

  允天监中,大巫已经打起瞌睡。

  靳岄不可能在此地睡着。他闭目养神,盘算着接下来见到天君应该如何应对。距离他被押送到允天监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仍未接到召见的口令。等待的时间越久,他其实越冷静。这说明北戎天君尚未作出最后的决定。

  允天监的门忽然被大力推开,一位年轻的巫者闯进来大喊:“大巫!”

  大巫惊醒,登时跳起来。年轻巫者狂奔而来,与大巫耳语几句后,大巫脸色突变。他顾不上眼前的靳岄,与巫者带着塔中大箱小箱匆匆离去。

  入王城的道路灯火通明,高台上燃着青烟。

  “云洲王现在怎样了?”大巫一路小跑。

  “还能说话,但力气不够了。”年轻巫者紧跟其后,“他带着九个随从出城找天星遗石,但九人中混入三个怒山部落的反贼,对云洲王起了杀心。天君现正大怒,已经杀了十几个禁卫。”

  大巫抽抽鼻子,眼前正是王子居住的长盈宫,他闻到长盈宫内外都充斥着强烈的血腥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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