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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

时间:2023-09-06 00:00:26  状态:完结  作者:无麻全痛嘎腰子

  一旁的翠环小声道:“我听娘子屋里的枕玉姐姐说,是阿郎的旧下属……”

  沈青折点头。

  吐蕃要打来的事,大约还没叫市民知道,古代行军也没有这样快。

  按照沈延赞得到消息的时间,再根据从大渡河金沙江一代到成都的一般行军速度推算,兵临城下也还要三日时间。

  这还是沿途没有遇到抵抗、或绕过沿途城镇的情况。

  从宽而算的话,也要五日时间。

  只是五日,怕也不够……

  沈青折想着,又说:“官印在我手里,日后视我当如节度使。”

  他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倒叫林次奴腿一软,吓得险些跌坐到地上。

  在府邸里,他只是隐隐有所猜测,现在看来,也不知道该说这沈七郎不知天高地厚还是所图甚大。

  节度使……也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当的吗?就算他是节度使之子,就算本朝一贯有节度使父死子继的传统……

  阿郎可还没死呢!

  七郎这病秧子说不定还要走在他老子前头。

  沈青折只道:“叫你带的碳条和纸,带了么?”

  林次奴扶着墙垣上的女墙,大气不敢喘:“带了……带了……七郎……”

  “别叫七郎了,”沈青折说,“以后便叫沈郎吧。”

  林次奴踟蹰,沈青折却笑道:“府里还找得出第二个姓沈的不成?”

  林次奴诺诺应是,周身发冷,不知是因为对面沈七……沈郎的话,还是因为冰冷的秋雨。

  翠环待在沈青折的伞下面,捧着毕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以后要叫沈郎了。

  沈郎对着自己的耶耶说道:“叫你带纸笔……碳条,是为了记事。我说的事要记下来。以后你便在府里做‘书记‘。”

  “书记?”

  他又说了句林次奴听不懂的话:“我想当还当不上呢。”

  “掌书记”林次奴是知道的,那是文人才能做的事,大致就是帮上级处理些文稿,做些记录。

  但是他不识字。

  这个“书”记就变成了“画”记。

  按着沈青折的吩咐,重要紧急就画圈,重要不紧急就画三角,紧急不重要则是框,还有什么都不画的,就是随口一说。

  沈青折往城墙下指了指:“以后这里要往外扩,修一圈罗城,再筑堤,让郫江改道把成都完全护住。”

  林次奴连道:“记住了。”

  说着,用手里的碳条在硬黄纸上画了个小方框,又画了个大方框,两条代表着水流的线条自上而下,把大圈圈住,在下段合流而去。

  翠环凑过来看,笑了声,赶忙止住,去看沈青折和耶耶的脸色。

  沈青折大略看了眼,也忍不住笑:“行。就这样。林书记还是有些天赋的。”

  翠环这才笑起来:“沈郎,翠环比耶耶画的好,也想当书记!”

  林次奴觑了眼沈青折,对方揉了下翠环的脑袋:“那你代任书记一天。”

  翠环兴冲冲接过炭笔和纸,问:“要画圈吗?”

  “不用,三角。”

  如果林次奴和林翠环能生在现代,就知道这沈郎是把他们当备忘录使了。

  “首先是武器,陌刀、弓箭、弩床,要看武器装配率,还要计算损耗比……画个刀就好了。还有着甲率……”

  “野战不能放弃,歼敌于野是上策,不能拖到巷战。”

  他看着平缓的江水,叠嶂的远山:“侦查位置还不够高,视野也不好,最好能有热气球,飞艇,卫星gps……这是随口一说。”

  翠环也知道,像这种她听都听不懂的,大都不用记。

  “我想要意大利炮,”沈青折站在砖石墙垣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也不用记。”

  沈郎在城墙上挥斥方遒,翠环在纸上奋笔疾书。林次奴在打伞。

  要保证粮食供应,小麦、菽米……唐朝的成都大概五十万左右人口,至少要保证士兵吃饱,老人小孩饿不死。因此城内还要维持一定的生产力。

  生产力翠环没听懂,沈郎让她画一把斧头,一弯镰刀。

  和攻城不同,守城归根结底还是消耗战,如果对方围而不打,就要做上消耗数月的心理准备。

  还有物资。

  物资不只是武器,一些灯笼、油、木制砲车架、长枪、钉子、弓箭和锄头,林林总总,甚至粪便都可以算作城防物资。

  沈青折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他看见翠环画了一长条,又涂黑,想了想,自己接过炭条画了个螺旋状的现代emoji版本。

  翠环:虽然看不懂但沈郎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还有防间谍,在古代叫防“穷民”,比如鞋匠、剃头匠、道士和尚这些,都是流动性比较强的人,也有可能套取军情……

  翠环画了个光头。锃光瓦亮。

  沈青折直笑:“这样也可以。”

  秋雨迅疾,颇有清冷肃杀之势,下方城池中人影渐少,天地之间,竟只有一把小小的红伞,鲜明明媚。


第4章 不得安宁

  崔宁突然被召到都护府的时候,还没有吃朝食。

  近日的成都颇有些暗流汹涌的架势,崔宁虽然不知内情,但也能嗅到一些不详的预兆。

  比如那些嗅觉最敏锐的商人,近日很难在城里看见了,还有便是自己的上级,连坊的雏妓也不找了,整日里闷在屋中,不知鼓捣些什么。

  崔宁勋官铨选出身,勘磨了数年也没有升迁的机会,倒是身边一个个人接连升了上去,其中就包括现在的上级。

  都护府前就是官衙,但崔宁没有见到人,引他进去的自称林次奴,说是“书记”,大约是府中“掌书记”的简称。

  若非有印信,他是绝不会跟这个素未谋面的人走的。

  穿过中堂,沿着拼花散水小径往前,迎面是院里开得鲜妍的木芙蓉,被迅疾的雨水打落了一些,散在地上,雨打花落,却无人理会。

  抄手回廊东侧,正摆着一张胡床,沈青折端坐着。

  他扫来一眼:“坐,就是我要见你。”

  崔宁是第一次见到节度使这个病恹恹的小儿子。

  传闻里总说他佛面蛇心,强调的是“蛇心”,似乎以凌虐玩弄他人为乐,然而真正见到人,崔宁才明白为何要在蛇心前加上“佛面”二字。

  对方圆领袍外还罩了件厚实的袍袄,衣衫的颜色越是秾丽,越显得他本人剔透脆弱,仿佛是一尊玉雕的神像。

  一个大约七八岁大的小丫鬟上来,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汁:“沈郎,这次不许倒掉了!喝了才能好呢!”

  沈青折看了一眼:“放这儿吧。”

  “你真的喝么?”

  “喝。”

  “放凉了就更苦了。”

  沈青折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挣扎,崔宁看着,这才觉得他与未及冠的年纪相符了。

  但他转头来,也没去管那药了:“吐蕃要打来了,你知道吗?”

  平地一声惊雷。崔宁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呆愣着,直直看他。

  “沈延赞跑了。”他端起药碗,闻了闻,眉头皱着,一点笑都没有,“回蒲州老家,现在府里我主事,官印也在我手里。”

  崔宁盯着他,拼命想着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翠环也盯着他,用眼神催促他快喝,赶紧喝。

  沈青折只盯着药碗,半晌,状似不经意地放回旁边的案几上。

  “你要走,还来得及,吐蕃最快也要过两日才来。”

  一股羞愤和难堪忽然激上心头:“崔宁虽是低贱之身,却也是成都人,没有丢下乡亲逃跑的道理!”

  沈青折移开了视线,给林次奴使了个眼色,对方近乎麻木地把一具尸首拖了出来。

  依旧是沈青折那平缓的,甚至称得上温和的声音:“你比你的上司中用。”

  一股寒意从崔宁的尾椎骨上渗起,他看见那个痴肥的头和颈部,只剩一层血皮连着,在地上蹭动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狭窄双眼,死死盯着崔宁。

  他从军多年,不是没见过血腥场面,也不是没砍杀过敌人,但如此强烈的对比和冲击,还是让他不寒而栗。

  翠环在旁边啐了一口:“叫你欺负流霜姐姐!”

  “奸淫幼女,收受贿赂,侵占职权……”沈青折又端起药碗,“说句死有余辜不为过。”

  崔宁终于缓过来一些,张了张嘴,眼泪都快下来了,怨不得别人说他佛面蛇心呢……太恐怖了……

  “我,我招,我全都招,”他抹了把冷汗,险些涕泗横流,“我确实背着娘子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在富春坊,她,她比我大,也把我当外室养呢,我还经常去锦官坊找舞女,西域的那种……和薛涛薛姑娘也,也经常见面,我喜欢比我大的…………”

  居然还有喜欢大姐姐的。

  唐朝人生活还挺……有趣。

  沈青折又一次放下了药碗,摆摆手,林次奴随即站到了崔宁面前,这个勇猛的武人居然一时抖如筛糠,叫林次奴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感觉。

  “请。”

  请什么?请去哪里?

  崔宁有许多疑问堵在喉头,看着林次奴想起来他自称在府里当书记:“林书记!某是冤枉的!除了干女人什么都没干!”

  “咳咳咳咳——”

  沈青折一下被药汁呛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平复,忍不住笑。

  林次奴:“……”

  沈青折止住笑:“林书记,带下去吧。”

  崔宁心凉了大半,木然地跟着林次奴穿过回廊,进到一间堂室。

  这屋子里的陈设也古怪,正中是桌子,桌面宽阔,周围围着胡床,正对着门有一块木板,此时已糊上了一整张大纸。

  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几个中年文士,几个青年,皆都坐立不安,有的在房内来回踱步。

  见不是沈青折,他们大都舒了一口气,唯有一个穿着翻领对襟半臂、面目清秀的青年面色不变,直问道:“敢问相公是?”

  崔宁行了个叉手礼:“左厢都知兵马使,崔宁。”

  “录事参军,谢安,”他笑了笑,“忝与东晋谢安同名,唤我子安即可。”

  崔宁,谢安……他们现在可真是不得安宁。

  团团行了一圈礼,崔宁依旧心乱如麻,记得的寥寥,看大家的情况,也都差不多。

  都是由于外面那个沈七郎。

  一来便说吐蕃要打来成都了,这点崔宁是信的。他在吐谷浑跟吐蕃人打过,对方悍勇而狡诈,高原人又体质强悍,那一仗只能说是惨胜。

  “吐蕃……当真要打来了么?”崔宁喃喃。

  “此事确实不假!是雅州来的消息,雅州已被吐蕃攻下了!”

  众人齐齐惊愕:“雅州!”“那岂不是只在这几日间了!”

  自吐蕃偏松城直下雅州也要九日,雅州屏着大渡河天险,而一但下雅州,破黎州、入邛崃、掠成都,便是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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