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宜安转过身,就看见王全得单手拎着一桶水正过来。 “嵇少侠早啊。”他路过身侧,拍拍嵇宜安的背,“昨晚忘说了,你这功夫可真俊,我看你师父年轻时候都没你这身手。” “您还认识我师父。” “见过几面,谈不上认识。”王全得摆摆手。 “前辈谬赞了,”嵇宜安跟上他,“晚辈是来辞行的……” 按理来说他叨扰了夫妇一宿,是该辞行接着赶路了。只是话一出口,就被驳了回去。 “要走?吃过马肉再走呗,这可是混夷的战马,筋道着呢!”王全得朗笑着,一边招呼王寅,“阿寅来,拿井水去再冲一遍。” 王寅头也不抬,只是专心切着肉。 “这孩子,”王全得放下井水,挥了挥手和一旁添柴火的老伯打招呼,“还真是像我。” “又不是亲生的,这孩子闷性的很,也只有你们夫妇俩当宝。” 老伯淡淡回了句,接着往里探了探火,王全得闻言面色就变了。 “怎么说话的你!说谁家孩子闷呢?不是老子亲生的怎么了,那命是我救的,那就是我家孩子。” “哎哎老王……都是一个村的别生气。” 王全得还要再走上去,周围人赶紧过来拦。他喊道:“我早就说过,谁要是敢拿这个说事,我老王和他拼命!” 嵇宜安见状连忙把王全得拉开。那老伯好像也意识到不对了,悻悻然扔了柴火,走到一边去。 而王寅仍旧在旁边低头切着肉,好像周遭一切和他没有关系。 “阿寅他……”嵇宜安看着,其实有问题早就想问,只是怕触及老王心中伤痛,他一直当这是老王亲生的儿子,许是害了什么事成了哑巴,也不爱合群。如今看来倒是另有隐情。 王全得伸手,小心拽起王寅。 “走,阿寅回去,爹今天接着教你飞刀好不好?”他摸摸王寅的头,王寅抬起头看了看,那双眼睛黑漆漆的似乎在权衡,片刻后站起身来。 王全得就瞪了那老伯一眼,领着王寅往家方向走去。一直把王寅带到院子里,拿出一把短刀。果真教起他运力飞起来。 嵇宜安站在院外,看向阮少游。 “阿寅是我们刚来村子的时候,捡到的孩子。”王嫂站在他们背后,叹了口气。“他能说话,只是不爱说。” 嵇宜安闻声转过头。 “那会儿战火纷飞的,老王挨家挨户问了,没人知道他亲生父母是谁,也是可怜,想来我们膝下也无子……索性,就养下了阿寅。”王嫂慈爱地看向院中练着刀的阿寅,“这孩子虽然不善与人相处,但是在武学上的天赋,恐怕无出其右。” “一个孩子,武学天赋能有多好?”阮少游好奇抬眉。 下一刻,王寅就飞刀砍向院中的草人,短刀转了一圈,在草人身上浅浅砍了一下,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好吧,确实挺好的。”阮少游摸了摸鼻子。 嵇宜安摇头笑了笑。 “老王疼爱阿寅,不允许村里有任何流言蜚语,怕孩子听了往心里去。” “那前辈对阿寅有什么打算吗?”嵇宜安忽然问道,“你们要一直留在这里?” 王嫂择了把芹菜,笑笑,“孩子嘛,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了。” 到中午的时候,村里人炖完了马肉,分了几大盆,挨家挨户都有份。先前那烧柴火的老伯心中有愧,把自己那份拿了过来,王全得推搡着不要。 “以后别再孩子面前说这些就行,”王全得皱着眉头,“阿寅虽然不爱说话,但不是聋子,你说他他听得见。” “哎哎,好。” 今个儿的天比昨日还要再冷,西北隆冬总是来得要快些,恐怕再过些天就该开始下雪了。嵇宜安他们也分到几碗,马肉炖的香气四溢,热气腾腾,只是味道并不怎么好,是酸的。 然而对于寻常百姓来讲,能吃到肉就已不错,自然也不再讲究追求口感上的差异。 他们吃过之后,再挽留不得,就要去天鹤谷了。 “等我们从谷中回来,再来看前辈和阿寅。”嵇宜安抱拳。 “我随你一道去吧,”王全得沉默半饷,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也罢,好久没回去了,是该看看师兄们。” “前辈和我们一同去?”嵇宜安有些讶异。 “嗯。”他蹲下身子,单手摸了摸王寅的脑袋。“阿寅乖,等爹回来接着教你。” 王寅少见地,认真地点了点头。 临行的时候嵇宜安算了算时间,要了盏茶水,躲在角落里偷偷化开神仙散的散剂,然后一饮而尽。阮少游抱胸靠在窗边,垂眸却还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在那大喊。 “安安!好了没,拿个剑怎么磨磨唧唧的。” “……这便来了。”嵇宜安擦了擦茶盏,擦干净了又用茶水洗了一遍,才大步走出来。王全得和丐根儿已经骑上了马,他正想要走过去,阮少游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嵇宜安正要转过头,那手已经放开了,阮少游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搭着他肩推他上了马。 西北万重山,再往外便是戈壁大漠,沙如雪漫漫,须臾间黑云压来,有孤雁正徘徊。 官道上,四匹骏马奔驰而过。 路旁枝叶轻轻摇晃着,王全得还在和嵇宜安闲聊刀法与剑法的共通之处。 许久,天空盘旋的那只孤雁径自飞下,阮少游抬头看见了,他夹紧马肚,微微眯起眼。边关经常用大雁来传递讯息,受人训练过的鸟类飞行趋势与普通鸟类又有不同,自从入殷州之后,他就一直抬头关注着天空。 恰巧昨晚,他也见过这样的孤雁。 “根儿,”他招手让丐根儿靠近些,“那批常年游荡在此地的游侠,你们丐帮查到多少?” “只知道是战事爆发后才出现的,这些年扶危济困的,救了不少山野百姓。”丐根儿握紧缰绳,探头过来道,“少掌柜是怀疑那批人的身份……” “本少爷付你们重金,这几天密切监视那群人的行踪走向,等从谷中回来,我自会去寻他们。” “好嘞,少掌柜真是财大气粗。” 阮少游驱马去,追上前边的嵇宜安,而先前的那只孤雁,直到落入山林之间。密林深处,文阴乙抬起手来,让那雁爪抓住停歇。 他怎么也想不到,阮少游仅凭一只孤雁就推测到他的身上。 文阴乙解下雁爪上的信筒,倏然,他面色变得凝重。 “——传讯方圆十里所有哨卫,战事有变。”
第59章 点灯人 山嶂远重叠,竹树近蒙笼。又是过了一日。 “吁——”嵇宜安勒马,翻身下鞍。 其实越往西走,土地越是荒凉贫瘠,唯有天鹤此地有河流蜿蜒,滋养一方水土。山谷四围多是村庄茶田,人要上山,马只得托给山下农户照顾喂养。 嵇宜安眯着眼往上看,山路蜿蜒入里,入冬了仍有树木长青,抵御风沙。半块破损的石碑矗立在路旁,枯叶飘零,尘垢覆盖,只留下一个磨损严重的谷字。 “这里就是天鹤谷吗?” 风萧萧而过,明明更靠近边关,这里的村落却不似王全得那处荒芜,山道茶田中,四处可见村人身影,樵夫背柴下山,替他们指了能安马的地方。 “这年头竟还有人来,真是稀奇。”他扛着柴火,摇摇头走了。 天鹤谷当年也算是使刀的第一门派,万仞山庄不过是几十年前新崛起于解无生之手,而天鹤谷传承已有几百年之久。 按理来说,不当冷清至此。 嵇宜安背剑踩在枯叶上,茫茫山中,四人踏上山梯,沿阶而登。有身影腾跃而起,阮少掌柜的袍裾翻飞而过,嵇宜安就追了上去。 “少掌柜,嵇少侠,等等我们呀。”丐根儿急急跟着,王全得叹气说老了老了,还要和青年人比体力,也跟着健步而上。 而最前头,阮少游负手扬开扇子,脚尖点地飞上山梯间,扬起脖颈别过头,得意看了嵇宜安一眼。 黄昏日落的时候,山气弥漫,霞光漫天,他们上山又进谷,王全得摇着酒葫芦给他们一指。“到了!” 阮少游立在谷口处,看上边高挂着“天鹤谷”的木匾。 同样也是在风吹雨打的侵蚀下脱落了木漆,嵇宜安走了上来,看见一个老道长手拿长刀在那不紧不慢地劈扫撩砍。 “前辈。” 那老道长手一停,抬起头来,目光掠过他望向后边独臂的王全得,微微眯起眼睛。“……王师弟?” “哎,师兄。”王全得拎着酒葫芦来,目光一怔,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最后道了句,“许久不见师兄了。” “你怎么想起回来了?”老道长上下打量他,收起刀来。 “给几个小辈带带路,又是好久没回来了,看看大家过得如何。” “早没落啦,还能过得如何?”老道长挥了挥手,也没有多的意外与惊喜之情,“走,进去吃顿饭吧。” 嵇宜安他们就跟着王全得走了进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破旧幡旗迎着风,呼呼作响。看得出来天鹤谷这个门派真的很大,走入山门后,先是石砖铺就的宽阔武场,巍峨殿宇并弟子院舍,高低远映在山谷间。 然而四围岑寂着没一点人气,满地的枯叶,廊庑灯笼黯淡着像是许久都没人点灯过了,一片阴飕飕的感觉。风呜呜地响着,老道长在前边走,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前辈,其他人呢?” 老道长转过头来,淡淡扫视了嵇宜安一眼,阴暗里那张脸上的褶皱一动,似乎要笑,却像是在哭。他嗓音嘶哑道:“什么其他人,哪有什么人。” 阮少游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贴嵇宜安更近些。 “少掌柜,你不会怕了吧?”丐根儿默默跟紧脚步。 “胡说什么,本少爷怎么会怕。” 嵇宜安伸手去,搭了他一把。 一直走到总灶屋里,昏暗中老道长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烛台放在桌上,透露出些光来,他们几人的心才有些安稳。昏黄微光里的影子映在墙上,随着烛火轻晃着。 老道长放下刀,从蒸笼里拿出几屉包子,随手放在桌上。 陆陆续续的,就有其他道长进来了,瞧见他们几人寒暄几句,问问来历,嵇宜安松了口气,果然偌大天鹤谷又怎么可能只有老道长一人。 几十人在长桌前落座,低低交谈着,就开始吃饭了。 “你说是替你师父,来给老谷主送信,”老道长看向嵇宜安,一边掰开一个菜包,给王全得递过去,“老谷主已经驾鹤西去很久了,有什么信,直接给贫道罢。” 嵇宜安从行囊中取出信,递给老道长。又差不多交代了此行的目的,说了华亭与来时的见闻。 “你师父身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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