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洌默默往郦归之碗里倒了一大碗辣酱。 郦归之马上闭嘴,目光逐渐惊恐。 “吃啊,怎么不吃了。” 顶着池洌平静的注视,郦归之颤颤巍巍地夹起一片被辣酱裹满的菜,塞入嘴中,囫囵吞下。 那滋味,郦归之发誓,他再也不会当着池洌的面作死了。 送走龇牙咧嘴还要了张面具遮脸的郦归之,池洌收拾残局,坐在院中饮茶。 他不想再思量有关君溯的事,却又满脑子都逃不开那个荒诞的流言。 大齐的民风较为开敞,并不忌同性之事。只有齐学学派坚持认为阴阳乃敦伦,对龙阳一道大肆抨击,除了齐学,其他学术乃至民间都持“本心说”,从不拘于性别。 幕后之人放出这样的流言,莫非是想让齐家学派对君溯生出反感,将他们推到君溯的对立面? 池洌无从肯定。他在院中坐了一会儿,回到书房内,写了一封密笺。 而后,他站在窗边,吹响哨笛。 一个身穿青色束带戎衣的年轻男子从窗外跃入,朝他行以一礼——这是为他统辖情报网的太微。 他将密笺交给太微,见太微的身影俄然消失,他在书房找了张靠椅坐下,闭目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石子敲击的声响。 池洌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一只小巧的竹筒被一条紫色的绢带系着,悬挂在窗棂上。 池洌取出竹简内的纸片,一眼扫过,神色微凛。 大勒已暗中率领大军,悄悄逼近函关。 而且,大勒国君见他杀害瑄王的关键证据被大齐取走,干脆恶人先告状,说瑄王被害是大齐借刀杀人的阴谋,而借刀杀人者,正是大齐皇帝池熔与大齐的摄政王——君溯。
第11章 复仇 不得不说,大勒国君的这个策略虽然恶心人,但确实有用。 只要大齐这边想要顾及国家的颜面,只要摄政王不想惹祸上身,就不会承认大勒国君口中的勾结,更不能把拿到手的罪证公布于世。 如此一来,关于“是谁害死瑄王”这个问题就只能不了了之,成为载入史书的一桩悬案。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摄政王竟然在朝中毫不犹豫地公布了大齐皇帝池熔与大勒国君勾结,共同谋害瑄王的证据,丝毫不管自己是不是有可能引火上身。 借着大勒国君这次发难的机会,摄政王列举了皇帝池熔的多条罪状,其中最严重的一条就是残害忠良、通敌叛国,而根据大齐律令,通敌叛国罪是最严重的死罪,即使是皇帝也不能触犯这条禁制。 有保皇派想要拿皇帝的尊贵身份做文章,被摄政王一派雷厉风行地按了下去。摄政王当朝拿出先帝“准许摄政王监国、行废立权力”的遗旨,司天令的判语,与皇帝池熔的罪己诏,打了保皇派一个措手不及。 事涉通敌叛国,哪怕是平时与摄政王有诸多不对盘的朱玉行、郦勇等朝中重臣,也不能罔顾事实,盲目地为皇帝开脱。 因此,所有一品大员都在这次早朝上保持了沉默,任由摄政王为皇帝池熔治罪。 最终,池熔的皇帝之位被废除,贬为废帝。由安仁王世子池煌登基。 …… 卯时三刻,第一道日光从廊檐落下。 摄政王君溯率先走出太和殿,身后跟着一脸怪异的朱玉行。 他对摄政王也算是有一定了解,知道他从来不是这么一个行事冲动的人。这种伤敌五百,自损一千的招数,怎么也不像他会做的。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就不怕大勒一口咬死你与废帝勾结,让你在军中失去威信,在民间遗臭万年?” 他的质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朱玉行看着君溯的背影,久久回不了神。 他真的越来越看不懂摄政王了。将这一切和盘托出,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只除了……让瑄王的死因昭告天下。 难不成,摄政王真的只是为了还瑄王一个公道,这才选用这种毫无转圜、两败俱伤的方式? 想到民间的传言,朱玉行的表情变得万分诡异。 不可能吧,只看摄政王平日对瑄王的态度……怎么可能。 可是鬼使神差的,朱玉行又想起那一天——在瑄王的丧仪上,摄政王一意孤行,为瑄王穿斩衰,又亲自不厌其烦地为瑄王净身、殓容、穿衣,不肯假解他人之手。 顿时,朱玉行的表情变得格外奇怪,仿佛生吞了一斤麦粉,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情。 “见鬼……” …… 在最初被君溯控制的时候,废帝池熔格外惊慌,生怕自己像第三代皇帝那样死于宫变。 可等被君溯关了几天,他又安下了心。在他看来,君溯或许并不打算,也不敢要他性命,池熔索性静待其变,希冀自己的嫡系们发现异常,去宫外寻找救援。 可是让池熔又惊又怒的是,君溯似乎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每天都会为他带来消息——告诉他那些嫡系的行动,仿佛池熔期待的救援在君溯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在他掌心垂死挣扎的飞蛾。 而更让他既肝胆俱裂的是,他看到了自己勾结大勒国君的罪证,并三天两头地收到有关大勒的情报。 明明掌握了至关重要的铁证,却又隐而不发,摄政王到底想做什么? 逐渐积累的压力与穷途末路的恐惧,凝聚成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欲落不落。池熔每一天,每一刻都提心吊胆,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好。他时常稍稍眯半个时辰就惊醒,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来。 无处排泄的恐惧让他把怒意发泄到大勒国君的身上。那个蠢货,自以为留着罪证可以当把柄威胁他,结果还不知道藏好,让文君溯这阎罗收了去,这下他们两个都得玩完。 池熔咬牙切齿地瞪着桌上有关大勒的情报。他根本不想看,可又耐不住心中的煎熬,近乎自虐地读了一遍又一遍。 当发现罪证被盗,函关三城又被摄政王麾下的大军控制,移喇波那个瘪犊子竟然无视当初两人之间的约定,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他的头上。 什么“大齐皇帝忌惮瑄王的英明威武,意图借刀杀人,拿边关三城当诱饵,求大勒除掉宣王”,什么“大勒国君明辨是非,严辞拒绝大齐皇帝的无理要求,却被大齐皇帝记恨,干脆在大勒国境内派自己的人暗杀瑄王,把黑锅扣到大勒头上”,什么“如此毒辣行径,不仅罔顾人伦,还破坏了大勒大齐两国多年的友谊”,“要求大齐给一个说法”……简直胡言乱语,卑鄙无耻。 池熔在气急之余,忍不住生出一份古怪的希冀。 因为大勒皇帝把摄政王也拉下了水,在檄文中明言——摄政王与池熔暗中勾结,共同谋害了瑄王。 但凡摄政王想要维护自己的名声,省去诸多麻烦,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拿出罪证,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可是池熔没有想到的是,摄政王竟丝毫不顾自己的处境,当着群臣的面取出“池熔勾结大勒国君,谋害瑄王”的罪证,并凭借大齐的律法、司天令的特权与伪造的先帝遗旨,废除了池熔的帝位,扶持安仁王世子登基,让他做新的大齐皇帝。 池熔觉得摄政王简直是疯了。难道摄政王不顾自身的危险处境,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是为了换一个皇帝,给他人做嫁衣? 换成别的奸佞,不说取而代之,至少也会立个襁褓中的傀儡皇帝,或者扶持自己人上位。 而摄政王竟然在一干宗室中,选了正值英年,文韬武略都为人称道的安仁王世子,是嫌他这个外戚过的太好,特地选了个雄才大略的皇帝来对付他? 池熔不仅觉得摄政王失了智,已经疯了,他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每隔两三天,关押他的极狱就会着火。 火势总在夜深人睡后出现。有时候出现在他的头侧,有时候出现在他的脚底,炽热的火苗贴着他的身体,滚烈的温度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他灼成焦尸。 逼近死亡的恐惧让他惊恐喊叫,被烈火包围的他只能窝在墙角,将自己缩在狭小的空间内,被扑面而来的火舌舔舐。 当他的衣服被火点燃,即将成为火人,又或是被烟呛的几近窒息的时候,就会有一个暗影将他拎出牢房,扑灭他身上的火势。 池熔在月光下瑟瑟发抖,咽部被浓烟熏哑,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再无昔日矜贵帝王的模样,如同一只被烧光了毛的丧家之犬。 而那个可怕的,在他眼中如同恶鬼的身影,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他眼前,垂着眸,注视着他的狼狈丑态。 “摄政王……”池熔的喉口发出不成声的气音,这半个多月的折磨已经将他的心防彻底击穿,“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那人无悲无喜地站着,见池熔还能喘气,丢下一只信简,转身就走。 “慢着——”池熔膝行两步,想要拦住对方的去路,却只是狼狈地扑倒在地,“文钰!文君溯!我只是想夺你的权,何错之有?就因为打压你的势力,就要如此折磨我?” 那人兀自离去,没有理会他的质问。 又过了五天,已经被参知院下诏废除皇位,成为废帝的池熔,又一次狼狈地从火场中逃出。 他无力地趴在地上,面容枯槁,却死死抓住眼前之人的裤脚。 “什么时候……你才能放过我。” 嘶嘶的气音极其微弱,连池熔自己都听不见。 可眼前那人像是听见了他的嘶吼,将他从地上提起,如同提着一只待宰的祭牲: “你所受的这些,尚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池熔目光凝滞。半晌,他似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声,眼睛瞪得极大。 他被狼狈地丢掷在地,眼见视线中的人影即将在眼前消失,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半撑起身,将早已发不出声的嗓子磨出带血的气音。 “原来是因为池洌……哈哈,多么可笑。池洌是我的亲叔叔,又是扶危佐君的贤王,你猜我为什么要杀掉他?” 视线尽头的脚步略一止滞,池熔张大嘴角疯狂的笑意,不顾近乎撕裂的声嗓,一字一顿,极尽全力地说道。 “都是因为你呀,摄政王。若不是发现瑄王对你有保全之心,暗中为你斡旋,我又岂会因为担心你们二人联合,而对他痛下杀手?” 满心憎恨的恶意让他爬起身,一步步的走向狱门。 “你还不知道吧?你所以为的怪病,其实是被先帝下了剧毒——[抽髓]。你早已时日无多,不过是先帝为我准备的一条狗,一把随时可以折断的利刃。就算我不管你,你也活不了几年。可是池洌——” 池熔的脸颊狠狠一抖,拧出一个狰狞的弧度, “池洌是齐宪宗的嫡次子,昭怀太子的胞弟,朝中有多人赞他有昭怀之风?可恨他不但足智多谋,还在民间颇有美名……当初把持朝政,独占军权的你假装失势被囚,我当然要抓住机会,让池洌这个碍眼的存在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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