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 三楼的布局与一二楼完全不同,与其说是赌坊,倒不如说更像一间藏馆。里面陈列摆放着的都是些名家画作与名窑瓷器,格调高雅,仿佛与楼下的喧闹格格不入。 带路小厮将二人带至会客室便去请芙蕖夫人了,穆黎见叶初曈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出声问道:“怎么了?” 叶初曈被看破心事,犹豫了半晌,才开口:“您跟阿朱公子是熟识吗?” 穆黎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是与不是,又如何?” 叶初曈抬起眼,那双清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得穆黎不由得皱了皱眉。 “怎么?” “方才属下见到他……他在您脸上……” 叶初曈将憋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穆黎神色一滞,动了动喉头。碧浓那佻薄的家伙,如此堂而皇之地做些不知羞耻的事。 穆黎不去看叶初曈的脸,回道:“那是昌兰的礼仪,与我朝确有不同。” 这理由并不牵强,但叶初曈几乎是在昌远长大的,那里毗邻昌兰,风土人情都与昌兰相差无几,却从未见过穆黎口中所说的稀奇礼仪。叶初曈动了动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得门外传来声响。 二人应声朝门外看去,只见一名身着紫色华服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十分年轻,脸上却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妆容。 叶初曈盯着眼前的女子,她虽与那日落魄瘦弱的模样全然不同,但那眉眼轮廓却毫无二致。当初叶初曈因顾及对方是一介女流而受伤中毒,如今再见到那张脸,心中却不敢再生怜惜。 那女子恹恹地扫了一眼会客厅,目光落至叶初曈身上时,那双似是困倦的眼睛突然眯了眯。她抬起眼,柔声道:“二位公子,不知想与芙蕖赌一局什么?” 穆黎盯着芙蕖的脸庞,沉声道:“今日吾等来贵坊,所为并不在此。” “哦?”芙蕖笑不及眼底,“不知二位所为何事?” 穆黎瞥了眼叶初曈,问:“夫人可记得他?” 芙蕖嗤笑一声,“从未见过,谈何记得?” 叶初曈向前走了一步,“夫人可是健忘,平都一见,叶某可不敢相忘。” 芙蕖神色微变,她看了眼身后随行的两名护卫,叶初曈暗暗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二位公子记错了,芙蕖与你们并不相识,若二位无意相赌,那就恕芙蕖不再多陪。” 她方说罢,两名护卫就作势要赶人。叶初曈也不再多言,他将穆黎拉至身后,随后拔出佩剑横于胸前。剑身折射的银光明晃晃地闪着,印在他双目间,像是一弯清冷的新月。 那两名护卫见叶初曈有所顾忌,默契地对望一眼后,便率先朝穆黎发难。叶初曈早有准备,剑锋一挑便阻断了对面两人的进攻。两人也不收手,顺着势越过长剑,伸手要去擒穆黎的衣领。叶初曈紧了紧眉头,用剑背狠狠挥向其中一名护卫,那护卫被正中命门,“啊”了一声后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另一名壮汉见状,二话不说掏出怀中的短剑朝穆黎刺去,叶初曈急忙用足尖勾起一旁的桑木椅,抬腿将其朝对方踢去。结实的方椅不偏不倚地砸中那名壮汉,壮汉被砸了个趔趄,叶初曈快步上前扳住对方的胳膊将其挟在地面,他抬头冲着芙蕖怒呵一声:“夫人若是如此一意孤行,那便只会铸成大错!” 芙蕖今日毫无准备,心知自己占不到便宜,见形势不妙,冷哼一声,从袖口掏出两颗乳白色的弹丸,还未等叶初曈看清,便将那东西扔向地面。弹丸落地碎开,随之而来的白烟迅速在空气中散发开来,刺鼻的味道惹得在场的人都一阵猛咳。 叶初曈暗叫不妙,忙将穆黎拉到自己怀中捂住口鼻,待意识到这浓烟只是障眼法后,才放开穆黎,朝芙蕖方才所在的位置追了几步。芙蕖还未跑远,叶初曈正欲追上前去,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巨响,船体顷刻间剧烈震荡,一时间房间内陈设的瓷器摆件纷纷滑向地面,摔得粉碎。 “是触礁?”穆黎抓住一旁的窗框,好让自己在混乱中站稳身形。 叶初曈回头去找穆黎,却见对方身侧立柜上摆放的青花瓷盆正朝地面倾斜滑落,眼看就要砸向穆黎。形势紧急,叶初曈一时间来不及思考,随即飞身跃起,扑向穆黎。 穆黎猝不及防地被扑倒在地,只听耳畔传来瓷盆应声落下的破碎声,他睁开眼定睛一看,望向护在他身上的叶初曈。暗红色的血液从对方的发迹处蜿蜒流下,滴落在他的脸颊上,温热腥咸。 “叶初曈!”穆黎伸手要去检查对方的伤口,却被叶初曈握住。 “别摸,脏得很。”叶初曈咧嘴一笑,将穆黎拉起来,然后才随意地将额间的血擦了擦。 穆黎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叶初曈却不以为意。他捡起刚刚混乱中掉在地上的佩剑,指向躺在地上尚有意识的那名护卫的脖颈处,“说!她去哪了?!” 被剑刃架住脖子的汉子面色煞白,嘴唇哆哆嗦嗦地喊着饶命。叶初曈将剑锋略略朝前抵了抵,又问了一遍,但对方还是咬定不知道芙蕖的去向。 叶初曈收了剑,那护卫忙趁机搀扶着同伴逃了出去。穆黎走上前,将叶初曈拉到椅子上坐下,“让我看看那伤。” 叶初曈被按在椅子上,一时有些局促地抬头。他心里清楚那只是皮外伤,不过是恰巧砸出了血,看起来有些唬人罢了。 “只是皮外伤……”他小声解释道。 “闭嘴。” 叶初曈乖乖闭上了嘴,额间传来穆黎指尖的温度,痒痒的。 穆黎细细看了一番叶初曈额头的伤,确认并无大碍后才开口道:“你去城东青莲巷,那儿应是有一户荒宅刚刚修葺完毕,这女人也许会逃去那里。” “主子从何而知?” 穆黎低头将袖口的褶皱抚平,正欲作答,却见自己左手掌心在方才的混乱中划破了一道不浅的口子,刚刚未曾发觉,现在闲下来才感到痛。 见穆黎没回话,叶初曈又追问了一遍:“主子?” 穆黎将手掌藏于袖口内,答道:“昨日不是与你说起过,有人前些日子参了九王的本子,里面就提到过他在那处强占了一处荒宅。” 穆黎顿了顿,又道:“那里偏远僻静,本无囤地价值,如今想来也许与此事有关。” 叶初曈站起身领命,“属下这就前去,只是您这边……” 正说着,碧浓就破门而入,嘴里还大喊着“阿黎”二字。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穆黎率先打破了尴尬,他清了清嗓子,“你且去吧,我这处有阿朱护着,不会有事的。” 正事当前,叶初曈不便再作犹豫,应了一声后就转身离去。 叶初曈一走,穆黎就变了脸色,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是谁准许你那样叫朕的。” 碧浓也不回话,反而怒气冲冲地拉起穆黎的手,质问道:“他叶初曈就是这么护你周全的?” 穆黎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他手上的伤。他有些难堪地想收回手,却被碧浓紧紧拽着。 “你先松开。” 碧浓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这时候不怕疼了?” 穆黎皱了皱眉,还未开口,就见到碧浓从怀中掏出个白玉小瓶。他用嘴将瓶塞咬开,将里边为数不多的药粉倒在了穆黎掌心的伤口处。淡黄色的金疮药粉渗入绽开的皮肉里,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穆黎下意识地想握起手,却被碧浓强迫着伸直。 穆黎痛得不行,忍不住开口:“……你轻些。” 碧浓抬眼看了看穆黎,放缓了手中的动作,用干净的帕子将那伤口轻轻缠好,打了个利落的结后才将手放开。 穆黎松了口气,见那伤口包扎得整洁干净,便问道:“你从前经常受伤?” 碧浓低头收拾着药瓶,含混地答道:“出入江湖,皮开肉绽是常有的事,这些手艺还是有的。” 穆黎垂下眼帘,看着左手掌心,“你究竟是何人?” 碧浓嘴角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道:“都说了,一介浪人,皇上忘了?” 见碧浓避而不谈,穆黎也不再问。他起身朝门外走去,身后传来碧浓的声音:“船触礁了,一时半会还动不了,您这是要去哪?” 穆黎转过身,迢迢地望了碧浓一眼,“带朕下船。” 碧浓扬了扬眉,笑眯眯地走上前,说道:“这儿可是浔河江心,你我又没有小船只,如何下船?” “叶初曈如何下得,你便带朕如何下即是。” 碧浓还想说话,穆黎又道:“你身手不错,定是能带朕去岸边的吧?” 碧浓知晓穆黎是在激他,可偏巧他就心甘情愿吃对方这套。他扬起嘴角,挽上穆黎的胳膊,得意道:“若论轻功,我阿碧在江湖上可没输过谁!” 穆黎挑眉轻笑,“是么?” “那是自然,我从不骗人!” 碧浓拉着穆黎出了门,“不过皇上得先等等,我要去楼下拿点东西。” 说罢,还未等穆黎回话,便轻巧地翻身从三楼跳了下去。楼下因为船只触礁一事已是一片骚动混乱,穆黎寻着碧浓的身影望去,见对方混在人群中晃荡了几圈,连着将几个赌桌上堆着的筹码都扫入了袖中。 穆黎从未见过这样坦荡贪财之人,一时不知是怒是笑。好在碧浓还不算太贪心,没有让穆黎等很久。他在楼下冲三楼看台上的穆黎招手,穆黎这才下了楼。 二人来到宝船后方的空地上,此时天色渐晚,沉沉的暮霭混着夕阳的余晖,将整片江面照得如缎般柔和,就连那江风也似乎不如来时般凛冽了。 “这儿好看吧?”碧浓捋了捋耳畔的碎发,他的发色不似天朝人那样乌黑,但在这片金色的夕阳下却显得分外温柔。 “你倒是熟悉。”穆黎转过头去看那望不着边的江岸,“江岸尚远,你可有——!唔——”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碧浓拦腰抱起。只见碧浓双足在船板上轻踏了几步,随后一个纵身,就踏着水浪凌空而起。 穆黎有些心惊,不由得紧了紧环在碧浓脖颈上的手,碧浓垂眼淡淡一笑,“皇上可要抓紧了。” 他足下施力,如飞鸟般在江面掠过。 “这里到了仲夏会更好看,岸边的荷花连着天,晚上全是萤火虫,”碧浓自顾自地说着,“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穆黎看着身披夕阳的碧浓,只觉得对方在说起这些东西的时候,那双翠绿的眼睛里仿佛闪着光。 见穆黎盯着自己,碧浓展眉笑道:“不过我才疏学浅,描述不出那样好的景致来。到时候再带皇上来亲眼见上一见,您就知道我没在诓您了!” 穆黎没有接话,只是问道:“你在京城待过?” “我和光芜四海为家,哪里都待过!”碧浓垂眸看了眼穆黎,眼中的笑意更甚,“皇上你呀,要不然就不要去理那些烦心事了,干脆与我一同浪迹天涯,去看遍江山美景,过那神仙一样的逍遥日子,多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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