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由他教训总比他日被太子教训好,因此卫宗建并不心软,还禁了卫寂一天吃食,连水都不让人给他送。 - 卫寂跪在蒲团上,供桌上的长生灯明明灭灭地映在他眼中,却没照亮他的神采。 他的身体还没好利索,在祠堂跪了一下午,双腿麻得早已没了知觉,唇瓣覆着霜色,双颊却通红。 卫寂如卫宗建所愿,一遍一遍回想着他方才那番话。 有几句卫寂是不同意的,他跟太子相识四载有余,姜檐虽偶尔会说一些怪话,但他应下的事都会做到,从未食言过。 不过卫宗建那句君是君,臣是臣,身为臣下要恪守本分,卫寂很认同。 他确实有逾越君臣那条鸿沟的地方,所以这次挨罚,卫寂心中没有任何怨气,规规矩矩跪着。 按规矩,太后尸首要停七日,之后才能安葬到先帝的陵墓。 尸首没离开京城前,姜檐要留在宫中,这期间太傅也不会授课。 卫寂在家中受罚一事,姜檐本不应该知道。 但不管卫寂离开东宫时,他脸色有多难看,心里还是关心卫寂的,所以派金福瑞去侯府送卫寂了汤药。 金福瑞是太子身边的老人,贴身伺候姜檐多年,卫宗建自然不敢怠慢。 听说金福瑞来了,他亲自去迎。 金福瑞脸上挂着笑,语气谦卑,“侯爷怎么亲自出来了,您真是折煞咱家了。” 卫宗建与他客套了几句,才将话转到正题上,“不知公公为了何事而来?” 金福瑞道:“咱家奉殿下之命来看小侯爷,他在宫里感染了风寒,病得严重,烧了好几日才转好,殿下担心小侯爷再烧起来,让咱家跑一趟送药。” 卫宗建感到莫名,他知道卫寂很对太子的脾气,不承想太子竟这样上心。
第16章 无论心中再怎么疑惑,卫宗建面上都没显露出来,开口道:“让殿下惦记了,犬子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 “那便好。”金福瑞朝卫宗建福了福身,“劳烦侯爷带咱家去见小侯爷。” 卫宗建道了一声‘公公客气’,接着又说,“犬子以表对太后的敬重,自请在祠堂为太后服丧三日。” 金福瑞嘴角的笑僵了僵,他何等聪明,瞬间明了卫宗建这话的意思。 卫宗建是担心旁人借此事参侯府,也怕日后卫寂入了仕,影响他的前途,为了堵悠悠众口才罚他跪祠堂。 金福瑞不动声色,“小侯爷有心了,外人若是知道侯爷有此忠孝之子,必定为侯爷高兴,不知小侯爷在祠堂待了多久?” 卫宗建道:“有几个时辰了。” 金福瑞一听,眉心狂跳。 幸亏今日是他来的,这要是被殿下知道,只怕是会发火。 金福瑞:“其实咱家今日来,除了给小侯爷送汤药,还听说小侯爷对佛经见解独到,所以想请小侯爷写几卷经文,太后送殡那日殿下要焚经。” 卫宗建有些迟疑,“这……犬子的字怕是拿不出手。” 金福瑞笑着说,“侯爷太客气了,小侯爷写的佛经便是皇后娘娘都夸过。” 一听这话,卫宗建不好再拒绝,对金福瑞道:“公公在厅中等一等,我遣人将犬子叫过来。” 金福瑞笑得一团和善,“不必如此麻烦,咱家还是亲自去一趟,毕竟是殿下交下来的差事。” 卫宗建闻言不再多说,带着金福瑞绕过回廊亭,去了后院的祠堂。 看到跪在寒风中,一脸病容的卫寂,金福瑞眼皮又是一抽,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卫寂抬眸,一时怀疑自己看见的,“金公公?” 金福瑞手搭在卫寂腕下,和风细雨道:“小侯爷快起来,咱家奉殿下之命来看您。” 卫寂不敢擅自起来,余光看向卫宗建。 在金福瑞面前,卫宗建不好端严父的架子,“起来罢,这里风大,请金公公回你的院子喝杯热茶,暖和暖和身子。” 说完给身后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替金公公扶起了卫寂。 跪了这么长时间,卫寂双腿早已经没了知觉,犹如下了锅的面条,软得站也站不稳。 卫宗建只得让人将卫寂背回院中,转头又对金公公说,“我突然想起还有一桩公事未办,今日只能怠慢公公了,等得了空闲再请公公来府上一叙。” 金福瑞忙道:“侯爷是大庸能臣,办的都是大差事,您快去忙,咱家在小侯爷院里讨杯茶就走。” 俩人客套了一番,卫宗建便先行离开了 其实他没什么要紧的事办,不过是为了让金福瑞与卫寂单独说话找的一个借口罢了。 他不信太子殿下遣金福瑞来他侯府,真的只是为了给他儿子送一碗汤药,怕是有话要跟卫寂说。 姜檐的确不是只让金福瑞送来了药,跟药一同带给卫寂的,还有一副西弗朗为姜檐画的小像。 这几日他要在宫中守棺,不能与卫寂相见,怕卫寂‘害了相思’,所以体贴地送来自己的画像,供卫寂睹物思人。 金福瑞心里庆幸殿下让他来了,不然小卫大人得在祠堂跪个三天三夜。 他是知道姜檐为给卫寂治腿疾费了多少心思,这膝盖要是再折腾出毛病,他们的太子殿下能把天给捅下来。 卫寂与金福瑞相熟,但今日他是替他父亲接待东宫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金福瑞一向审时度势,是个进退有度的聪明人,这次却没管卫寂的意愿,坚持让人将卫寂背到床上。 卫寂起身欲下榻,“还是到外间罢,我这有银针跟天尖,公公要喝什么茶?” 金福瑞摁住了卫寂,“您快躺好,咱们坐着说话。” 金福瑞掀开裹在皮子里的汤盅,递给卫寂,挥手对屋内其他人道,“你们都下去罢。” 候在一旁的东宫内官跟侯府的下人鱼贯退下。 等屋内只剩下他二人,金福瑞压低声音说,“咱家对侯爷说,殿下让您抄写经文,待太后送殡那日焚烧。” 卫寂愣愣地看着金福瑞,有些不信,“真是殿下让我抄经文?” “自然不是,但这样您就不必跪祠堂了。至于经文您就随便写写,不必写太多,到时候咱家找人代您写。” 金福瑞拽过棉被盖到卫寂身上,“这几日您好好养病,什么都别想,什么也别做。” 卫寂为难:“可……” 金福瑞知道他的性子,“没什么可是,身子比什么都重要,若您再病了,殿下必定着急。那日您高烧,殿下守了您半夜。” 听到姜檐的名字,卫寂垂了垂眼睛,没再说什么。 金福瑞又嘱咐几句,亲眼看着卫寂将药喝了,他才离开侯府,还留下一人照看卫寂。 他对外称,留下小太监是帮卫寂研磨,实则是派他监督卫寂,二是怕卫宗建再罚卫寂跪祠堂。 金福瑞走后,卫寂果然铺纸、研磨,伏在床头的箱柜,准备抄写经文。 金福瑞留下的小太监很机灵,看见后捧着姜檐的画像走到床头,对卫寂说,“金公公走时留下来话,说小公子若是不觉得困,便观摩西弗朗大人为殿下画的小像,学学西洋画。” 卫寂提笔的手微顿。 西弗朗画姜檐画得颇具神韵,画中的太子殿下眉目倨傲,薄唇微抿,昂着下颌,朗俊的面上满是不耐。 西弗朗画这幅画时,卫寂也在。 那时西弗朗刚来大庸没多久,他还未学会汉语,与人交流只能连比划带猜。 卫寂第一次见这种画法很新奇,虽语言不同,但西弗朗很热情,看出卫寂的好奇,一边画姜檐,一边比划着与卫寂交流。 卫寂画技一般,但对颜色十分敏感。 西方的油画注重的便是色彩,浅谈下来,西弗朗发掘了他的天赋,跟他讲他们西方画的颜色搭配。 说到兴起时,西弗朗手舞足蹈,碧绿的眼眸是纯真的、炙热的,试图让卫寂理解美到冲击的色彩。 姜檐就是这个时候发火的,他摔了一旁的茶杯,吓了卫寂跟西弗朗一跳。 姜檐立在红黄交织的余晖中,那双眸像是簇着火焰,死死盯着他们,片刻后他负气离开。 西弗朗困惑不解地看向卫寂,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 卫寂听不懂西弗朗的话,但看懂了,他现在没心思与他解释,慌里慌张地去追姜檐。 这时卫寂已经摸清姜檐的脾气,虽不知他为什么生气,但还是按先前的法子哄他开心。 姜檐身形修长,步子又快又急,一脸怒容。 卫寂小心追在他身后,“殿下,听说书局又上了新的……” 不待卫寂说完,姜檐便噙着怒气打断他,“理我做什么,这话怎么不跟他去说?” 他气不过似的,停下来狠狠瞪着卫寂,“他话都不清,你还跟他说得那么欢。” 卫寂被姜檐突如其来的发难吓到了,嗫嚅道:“他下笔有些奇特,他的画与殿下的模样十之像九,臣一时看呆了。” 他从未见过这种画法,不免生出几分好奇,这才跟‘怪模怪样’的西弗朗搭话。 姜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忸怩起来,别过头硬邦邦地说,“有什么好看呆的,你想看就看,我又不是不让你看,看呆画做什么?” 啊? 卫寂没听懂姜檐这番话。 如同方才忽然生气,姜檐又忽然好了,卫寂并未多想。 姜檐最终回去,让西弗朗帮他画了小像。 西弗朗将姜檐眉宇间的骄横与不耐,如实呈现在画纸上。 画很像,但当时姜檐不喜欢,画完便让金福瑞收起来,直到前几日卫寂在东宫养病,才得以重见天日。 看着画中坏脾气的姜檐,卫寂失神片刻。 他低声对小太监说,“收起来罢。” 小太监没动,反而开口问,“小卫大人要睡么?” 若是卫寂不睡,他还要举着这画让卫寂观摩,总之不能让卫寂拖着病体写经文,这是金福瑞走时千叮万嘱的。 在祠堂跪了几个时辰,卫寂又烧了起来,他此刻没精力与东宫的人斗智斗勇,放下笔应了一声。 直到卫寂重新躺到枕上,小太监才收起画。 - 入夜后,卫寂又烧了起来,盖着两床被子还是觉得冷,身子直打颤。 大概是烧糊涂了,昏昏沉沉间卫寂竟看到了姜檐。 但这怎么可能? 卫寂合上眼睛,下巴蹭着埋进被褥中,不多时又睁开眼睛,仍旧看到姜檐坐在床边,身上还穿着内官的鱼纹服。 那人问,“是不是难受?” 声音竟也是太子殿下的。 卫寂像渴水的鱼,张着唇,一脸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人。 姜檐端着药,舀起一勺,送进卫寂嘴里。 卫寂舌头被苦得发麻,神智有所清明,他愕然,“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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