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舒的心跳得飞快,他知晓此时此刻,自己不能慌乱。但他却是生平头一次涌起了浓浓的恐惧。他不敢去抚言尽欢的脸颊,怕指尖触及乃是一片冰凉。 四下张望,祝明舒发现不远处有一巨石,巨石在山腰上,其下凹陷,形成一侧向浅洞,刚好能躺进一人深。祝明舒想将言尽欢拖过去,谁知言尽欢自己又扶着地颤悠悠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才撑不住跌进了那浅洞里。 在山中露宿,祝明舒早是行家能手。他将浅洞清理过后,寻了些干草铺在其上,让言尽欢倚着岩壁坐好。 铠甲脱了后,终于露出言尽欢被血彻底染红的灰白色里衣。 祝明舒早年出使西行,亦有部下遇袭受伤,他为其疗伤时可谓得心应手,然而,如今面对言尽欢,他的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竟握不住那箭。 他从言尽欢腰间摸出一柄匕首,切断箭杆,好让言尽欢活动得方便些。 燧石取火,引燃小小一丛,他匆匆用火将刀刃燎过。 言尽欢的眼瞳映出火光,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祝明舒,恍恍惚惚道:“先生……你的脸怎么了?” 祝明舒脸侧两道极深的疤痕,触目惊心,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现在仔细一看,并不觉得骇人,只是万分心痛。 “……这是再见到你的代价。”祝明舒不知怎地,脑子里忽地冒出了这句话,他这么想着,便这般脱口而出了。 言尽欢却没听清,他迷迷糊糊地应了声:“什么?” 祝明舒脸上一热,没再多言,低下头去替言尽欢脱那血衣。这并不容易,半干的血痂将衣物与伤处凝在一起,他每脱一点,言尽欢就痛得浑身一抖,他便不敢再脱了。 言尽欢被疼得稍微清醒了点,笑起来,兀自抬手,一使力,竟生生将血衣连带伤处挂着的薄皮一同撕下来,他深深地呼吸着,缓和着痛楚,但还是忍不住,软了嗓音道: “先生,怎么办,好痛啊……” 像撒娇一般的腔调,听得祝明舒头皮一酥。 他在言尽欢身上仔细检查,好在箭刺入的地方虽然深,却都幸运地避开了要害。言尽欢的胸腹肌理紧实,却满是大大小小的疤痕。 不知从哪处涌上来的勇气,祝明舒一低头吻住了那张絮絮叨叨喊痛的嘴,言尽欢登时噤了声。 趁着他愣神的当儿,祝明舒却没闲着,他手里握着的匕首早已找准了位置,一探,一挑,言尽欢闷哼一声,生生咬住了祝明舒的唇,祝明舒只觉唇齿间有淡淡的血腥味晕开,他一蹙眉,探手捧住言尽欢的脸颊,轻轻摩挲早已干裂的唇。 “听话,忍一忍,好吗?”他小声哄着。 言尽欢恍惚着乖巧点了点头。 祝明舒便按住他,以同样的手法将匕首探入伤处,挑出其余两块箭头。随后用从里衣撕下的布条混着药草覆在伤处,细细包扎。 这药草还是他在被俘期间,借口散步在漠北细细观察时寻到的。匈奴人不懂其间医理,反倒是为了西行特地去学过的祝明舒发现了。 言尽欢也是听话,说要忍着,便真的忍着了,他疼得意识模糊,倚在祝明舒怀中任其为自己包扎。血衣是不能再穿了,祝明舒将自己的中衣脱下盖住他,漠北天寒,他南方人怕冷,做俘虏的时候管呼衍昊要了不少衣物。呼衍昊虽然嫌弃,却也没有拒绝。 祝明舒看着又有点后悔,将言尽欢抱在臂弯,轻声道:“不必忍了,已经好了。” 他细细端详,大半年不见,言尽欢的眉宇间早已没有年少的稚气,他变得沉稳了不少,有胡茬悄悄爬上了他的下巴,嘴角变得坚毅,眉头仍深深蹙着。他时不时因为疼痛而小声轻哼,但呼吸却逐渐平稳了下来。 祝明舒抬脚去拨弄篝火边的石头泥土,覆盖住火苗,减弱火势,以防被前来搜山追杀的匈奴人发现。他扯了扯衣服,将言尽欢包裹严实了,手探到自己衣服里,才忽地想起来,那块水苍玉已经碎裂,本是被他用布包好藏着的,马背上一颠簸,摔下山崖时,不知掉在了何处。 心里涌起了疲惫与歉意,他拥着言尽欢,像拥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日落之后,光线昏暗下来,借着微弱火光,祝明舒探手握住言尽欢的手,只这般静静看着他。 言尽欢这一觉睡得昏沉却踏实万分,他感觉自己睡在一处温暖柔软的地方,掌心握着一团温热,他贪婪地想要索求更多,便顺着那温热一路上沿去触摸。 迷迷糊糊间,有人在小声唤他,言焕,言焕。他想应,却发不出声,心下忽觉烦躁,索性拉下那人,不管不顾地凑了上去。 那人就停住了,没有再唤他,也没有躲开他。言尽欢乘胜追击,噙住柔软的唇细细摩挲,但很快,他便不满足于只是交相磨蹭,他撑起身来,一翻身将人按下。 祝明舒垂眸,只是安静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言尽欢,他没有想过躲闪,相反,他心里涌起了莫名的期盼。 言尽欢的吻始终不得章法,暴露了他的稚气与冲动,半晌,祝明舒忽地无声笑起来,他一手将言尽欢圈住,好让他不再乱动,另一手则抚上他脸颊,拨开垂落在脸侧的长发,别在耳后。随后,他温柔地噙住了言尽欢干裂的唇。 舌尖温热湿润,一点一点地舔舐,如幼猫一般,描摹唇上的纹络。言尽欢混混沌沌间,却忆起了很久以前,祝明舒曾教过他的一个词:“相濡以沫。” 如今这是否就是相濡以沫?他顾不上多想,也没有心思再想,因为那不安分的舌已经钻进了他的齿间。 他下意识咬住那舌,却被祝明舒惩罚性地一拍屁股,他委委屈屈地松开了,那舌就缓缓地挑起他的舌,交相勾缠,起初还很谨慎,似乎是试探,随后,便不管不顾地放肆起来。 李月曾言,言尽欢悟性极高。祝明舒原以为他只是武艺奇才,毕竟学个“尾生抱柱而死”都要数日才念得通,谁知今日,倒是发现了他旁的天才之处。 如星火在原野爆开,瞬时而成燎原之势。祝明舒顾他伤处,不敢乱动,反倒是言尽欢咬得他唇舌生疼,他这回却不舍得,也顾不得打了。鼻息间满是彼此气味,相拥而吻,撩起一绺长发勾缠指间,又探手入衣内,祝明舒下意识一仰头,漂亮的喉结瞬时落入言尽欢的控制,吮之渐深,情欲渐袭。 山里夜寒,祝明舒只觉周遭火热。他下意识张嘴换气,却被言尽欢抓住机会攫住了呼吸,言尽欢的身子也热得厉害。 因躯体相贴过紧,言尽欢有些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喃喃道:“先生,你顶着我了。” 祝明舒闻言一僵,忽地清醒过来。他哑着嗓音道:“言焕,你当真喜欢我?” “唔。先生,我喜欢你。”言尽欢并未睁眼,他低下头在祝明舒颈间磨蹭,喃喃应着。 祝明舒的身体软,但很瘦,硌得他有些难受,他揉着祝明舒的肋骨侧腰,像撒娇的大猫一般,吻过锁骨脖颈,沿着下巴又细细密密吻上了唇。 祝明舒有些恍惚,他微微屈起一腿,本能地去勾言尽欢的腰侧,但嘴上却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了。 言尽欢抱着他,半晌才探手到他裤底,轻轻握了握,祝明舒便低喘出声来。 然而,言尽欢却没了下一步动作,他头脑发沉,额头顶着祝明舒的颈间,渐渐又安静了下来。 祝明舒咽了咽口水,双眼直愣愣望着黑暗中的洞顶。他缓了缓,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将言尽欢的手抽出来,将人挪到一旁仔细躺好了。 言尽欢已然又昏沉睡了过去。 祝明舒哑然,蜷在他身旁,替他掖了掖衣角。 胸腹间仍有一团热火燃烧其中不得纾解,祝明舒侧身躺着,拥着言尽欢努力睡去。 他头一回感觉,这焉支山的冬夜,竟如此漫长。
第15章 十五 言尽欢悠悠转醒时,已是翌日清晨。 这一夜神识模糊,伤处时时作痛,但他却觉莫名心安,进而睡得踏实。乍一睁眼,一双紧闭的双眼近在咫尺,言尽欢微微后仰了头,才看清眼前之人。 大半年不见,祝明舒却比从前更苍老了不少,瘦削的脸颊,一侧两条疤痕触目惊心,眉眼依旧秀气英俊,但就连睡着了,眉头也始终微微蹙着。言尽欢却还记得最初见他时的模样,白净秀气的书生站在长安繁华的市街,眼神懵懂又澄澈。 他很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看睡着的祝明舒,祝明舒平日对他,总是克制而温和的,虽近在咫尺,却时常觉得遥远。 他抬手想去抚祝明舒的脸,祝明舒却睡得浅,言尽欢一动,他就醒了,睁着惺忪的眼,喃喃道:“你醒了啊……” 篝火已经熄灭,山洞里的清晨带着些寒意,祝明舒去捡了些野果,用阔叶接了露水回来,他蹲下身来,替言尽欢细细擦脸。 言尽欢醒后仍觉无力,乖乖巧巧地任他擦脸,又乖乖巧巧地将野果衔着,只觉唇齿间酸涩清冽,但好歹勉强果腹。 祝明舒挨着他坐,从衣里翻开了几层,才翻出一张揉皱的绢布,绢布上细细画着,竟是焉支山一带的地势,其间还细细标了蝇头小字,竟是些药草矿石名字。 被俘这大半年,祝明舒并非什么事都没做,他将呼衍昊驻地附近的地形与生长草木都摸得清清楚楚,一一记在贴身绢布上,等着有一日能带回长安,哪怕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回长安。 祝明舒细细检查绢布,确认未有破损,才小心翼翼藏回去。 “先生,对不起。” 言尽欢忽地出声,他嗓音还带着受伤后的虚弱沙哑,显得有气无力。 祝明舒微微诧异,并未抬头,道:“何事?” “早在春时,我就已知晓你被俘,只是那时并未急着来救你,而是……” “……” 祝明舒失笑。 他回头看了眼,言尽欢垂着头,如沮丧的幼犬一般。 祝明舒哑然,他竟是真的在对自己道歉,他确实满心歉意与后悔。只是那又如何呢? “大周如今使臣众多,缺我一个也无关紧要,你不因此冲动出兵来救,确实是上策,何必道歉?”祝明舒温声安慰。 然而,言尽欢闻言却越发苦恼,他急急解释道:“不是的。于国而言,我确实不能来救,但于我而言,我不该不来救你,……我心有愧,所以必须同你说对不起。” “言尽欢,这么久不见,还是傻得可以。” 祝明舒罕见地出声笑起来,他一笑,周身清冷的气息便散去了不少。山洞外有稀薄日光照进来,映在他的颈间脸颊,他受伤的那一侧脸颊隐在阴影里,迎着日光的,却干净澄澈一如往常。 “若我是你,我也会和你做一样的决定。在家国与你之间,我甚至不会思考该如何选择,更不会对你有任何愧疚之心。”祝明舒撩起言尽欢额前一绺碎发,替他别在脑后,露出英俊的容颜,“所以不必感到抱歉,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15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