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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一道低得微不可察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来吧。” 我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回头，沈轻蹲在那小女孩身边，修长手指轻轻拂过她身上的束缚。 “诶？你不是月掌门的……” 我几乎丧失理智，声色俱厉地打断旁人的话：“沈轻！你怎么会在此处？！” 沈轻并不看我，也不出声解释，一只手臂轻抬，对着我的方向一招，我感觉到被封印在我神识空间里的招魂剑突然躁动起来，横冲直撞快要将我的识海搅得天翻地覆。 招魂剑竟已认了身为凡人的沈轻为主！此刻受到它的召唤，一心只想奔向主人。开什么玩笑，真当我的封印是白下的吗？ 沈轻道：“把它还给我。” 我捂着脑袋看他：“你想都别想！” “月离风，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他声音骤然变冷，“招魂是我的佩剑，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与你何干？” 心血上下翻涌，我被他这番话说得牙都在打颤，手心攥紧又放下，释然道：“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 我将招魂剑放出神识空间，沈轻接过剑，看了我一眼，我看不懂这眼神。他背对着我走向那小女孩，一瞬间我只觉得所做的一切突然都异常讽刺。 是啊。无论我做什么都与他无关。无论他发生了什么事，也都与我无关！ 我像个一触即燃的炸桶，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第十三章 落花影踪 莫伦拉了拉我的衣裳：“这……发生什么事了月掌门？他不是您那位已经飞升的徒弟沈青云吗？” 我瞥他一眼：“你自己都说沈青云已经飞升了，这个凡人怎么可能会是他。” “可神仙也有下凡历劫的啊……”莫伦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即大概也是觉得他自己的猜测有些荒谬可笑。飞升的徒弟下凡历劫，身为他师父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低了低头，正好错过沈轻僵直了一瞬的躯体。待抬起头来，沈轻已经开始驱动他的招魂剑。 “魂来。” 他古井无波却沉稳有力的语气无意中给在场的人下了一剂定心丸，魔挣扎起来，我看见一个扭曲的魂魄正在逐渐脱离那具小小的躯壳。就在我想要拿出束魂袋抓捕时，沈轻直接将魔的魂魄钉在了地上。 不愧是招魂剑，用起来就是方便。 我无声勾了勾唇，居高临下看着那个魔，她逐渐显出了原形，我突然发现我似乎认识这个女人。她是当年魔君座下的右护法，花艳铃。 我温声道：“现在还觉得我不敢对你做什么吗？花护法。” 花艳铃恨意滔天地看着我，似乎想把我撕碎，我耐心彻底被消耗干净，心想君炎雨你别怪我学你逞英雄，我也是没办法啊，现在的魔族都越来越坚贞不屈，一个比一个忠诚，那种识时务者为俊杰说背叛就背叛的狡猾劲儿一点都没有体现出来，真不知道他们被关在魔界这几千年是不是光顾着劳改了。 摄魂术使用的那一刻，我头痛欲裂，花艳铃的记忆和我的记忆像是被杂糅在了一块，在我脑中互相撕扯着。我突然明白为何君炎雨那么难受，其实不需付出什么特别大的代价，只是要从一片混沌中挑出有用的信息，一不小心还会被迫回顾一遍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着实是有些困难。若是修炼得不到家，兴许会有记忆混乱的后遗症。 昏昏沉沉间感觉已经收集够了信息，我猛地松开花艳铃，整个人却没控制好平衡地向后倒去。 啧，这个时候真是羡慕死君炎雨了，他倒下的时候有天后扶着，我…… 我倒在了沈轻怀里。 直到我从那些破碎的记忆里捋顺了整件事后，我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我迅速站起来，客客气气地：“多谢沈道友相助。” 沈轻淡淡地点头。 我随手敲晕花艳铃，在她身上再下了些束缚，将她收进束魂袋中，才对众人道：“这座村子已经被魔族占领了。过不了多久，那些被占领了身躯的凡人就会醒来。但这里最强的魔族已经被我们俘获，剩下的都是些小喽啰，不足为虑，用离魂术应该可以解决。诸位还是快快准备起来吧。” 沈轻抽出钉在地上的剑：“何必那么麻烦？” 我冷冷道：“沈国师不去护着皇帝，跑来这里做什么。” 沈轻没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想再与他纠缠些无用的东西，大步走向祭祀堂，昏迷不醒的柳承故还躺在那台上呢。 绕过周围七零八落躺了一地的凡人，我略施术法将捆住他的绳子解开，将他从台上抱下来，直到闻到一股焦味，才发现他隐在衣袍下的躯体遍布伤痕，好几道是被轻微灼烧后留下的。 我心中大惊。柳承故是柳树妖，木属妖怪最惧火，那些魔族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把他放在祭台上？！ 沈轻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看到我怀里的柳承故，问道：“他是谁？” 我眼皮都没抬，取出药瓶认真处理柳承故的伤口：“我徒儿，名为柳承故。” 沈轻的声音微有波澜：“他就是上次我偶然救下的那位么？” 我“嗯”了一声。 “月掌门，有几位徒弟？” “四个。” “他们都知道月掌门的真实身份？” 我不耐烦地看向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轻帮我盖上一个药瓶的塞子，淡淡道：“只是有些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 “方才那位道友所说，是真的吗？” “什么？” “沈青云。” 我僵在原地，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刚才只顾着说过瘾，忘了他什么都听得见。 沈轻慢条斯理地摆好一地瓶瓶罐罐：“我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我强行控制表情：“沈青云是我大徒弟，在十三年前飞升。你很像他，所以我之前认错了，这是我的不对，给你赔不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所以你来接近我，就是因为这个？” “是。” 我低着头，看不见沈轻的表情，他古井无波的声音从上方落下：“那还真是遗憾，让月掌门失望了。” 我看向从门外照进来的一点点天光，它将我这一方空间笼罩成一霾小小的阴影。我岂止是失望。 我都快绝望到放弃了。 你到底是不愿想起我，还是不能想起我，我已经无力再去分辨了。 离我远一点，沈青云。 —— 我抱着柳承故走出门时，突觉不大对劲。方才还如宣纸般苍白的天色，不知何时像被泼了墨水，整个天幕堕入黑夜。 沈轻跟在我后脚出来，也敏锐地发现了异样：“我们进去时不是才午时三刻吗？” 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只是方才还聚集了许多修士的地方，此刻已空无一人。 我一手抚上衣中的束魂袋，奇怪，花艳铃的魂魄还在里面待得好好的，应当不会有机会再作乱才是。除非这是她早已布好的局，而触发了这迷局的关键……我看向怀里的柳承故，进来前我就用神识探查过，这是我的四徒弟没错，如假包换。 当然，他的确也是让我掉进陷阱的诱饵。 “花艳铃最擅诡幻之术，我们应当是不慎踏入了她事先布置好的幻境。” “花艳铃？” “就是被我们抓住的那个魔族。”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努力找到幻境中的破绽，将其击破方能离开幻境。在此之间，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轻信、不要动摇。”我细心道，“否则，就可能永远也出不去了。” “无论……看到什么吗？” 路边的景象随着我们的走动慢慢变换，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一脚踩上去竟没有了黄泥土，我逐渐踏上青石板整齐铺成的小巷，朱门红墙琉璃瓦，这里是…… 沈轻在我身后低声道：“皇宫。” 虽说是皇宫，却没有真正的皇宫里那些弯弯绕绕的线路，一条笔直的路引诱着我们走到一处偏僻小院子前，应当是一个被废弃的小仓库，小小的门上落了不少灰，横看竖看都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 “进去吧。”沈轻缓慢道，“我认得这里。” 我疑惑：“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轻还未回答，门上的灰尘竟慢慢消失不见，时间恍若是被人往回拨了几轮，夜色也逐渐褪去几分，只余几颗明亮的星子垂挂。 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里间传来，却似乎被人捂住不让出声，婴儿努力汲取着空气寻找生机，他狠心的母亲却只顾着自己的安危。 过了一会儿，天蒙蒙亮了，一只苍白的手推开这扇门，一个荆钗布裙的宫女佝偻着身子，面色也和她的手一样苍白。她额上布满细汗，像在忍受莫大的痛苦。缓缓移到墙外，艰难摸索着，终于摸到一棵胡乱生长的野草。她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在这棵野草上收集清晨的露水。但这显然是不够的，宫女不知找了多久，才采集到少少的半瓶露水。 她又摸索着回了那个小院子里。天色渐明，她深色衣裙上的血迹也越发明显。不必进去查看，不必深究，我也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采集露水是为了谁。 据说沈轻出生那天，久旱的人间终于下了第一场雨。看样子这些事应当会一一应验。 果然，天色只亮了约莫不过一刻钟，厚重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沉重压抑得让人以为天要塌下来。我却好像隐隐听到了远处的欢呼声，那是过去的人们在感恩戴德这场即将到来的、能救他们性命的雨水。 这是曾真实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事情。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冲洗着地上的尘灰，滋润着干渴的泥土。我们身处幻境，这雨自然落不到我们身上。我伸手触了触面前这扇紧闭的门，直接穿过了门板，便不再犹豫，抬脚进入了小院子里。 宫女抱着还是婴儿的沈轻，一身血污的沈轻被一条厚厚的毯子包裹着，而她身上只披着一条薄毯子，她一边喂婴儿喝水，一边将他使劲往怀里拱，生怕冻着他。她身体太过孱弱，没有奶水，只能去采集露水和雨水给自己的孩子，一口也没留给自己。没过多久，宫女便精疲力竭地睡过去。与其说是睡，在我看来更像是累得昏迷了。 女人生产如过鬼门关，没有任何人帮忙，她到底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我回头看了看，沈轻倒是没有跟进来，他还站在院子外。 时间流速突然变快了，夜色再次爬上天际。一阵敲门声惊醒了里面沉睡的母子二人。 宫女兵荒马乱地爬起来，先将婴儿藏在隐蔽的角落，再拖着一副残躯小心翼翼地开了门。 如我所料，站在门外的，是云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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