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细雨楼楼主是个面上有须、身材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此时同陆卓说话,怀里还搂着一位美丽的女子,看上去实在很像那些脑满肠肥,贪财好色的中年富商。 若是不说,只怕没人能看出他是个武功高手。 陆卓含笑向他拱手道:“见过赵前辈,小子不敢有隐瞒,今日前来是想请前辈帮一个忙。” 他向赵元明说明来意,赵元明闻言不悦地皱眉道:“屁话!我细雨楼做生意从来童叟无欺,既然收了钱,就绝没有反悔的道理。” 他不耐烦地挥袖道:“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今日我不同你计较,赶快滚回去替你那位朋友准备棺材吧。” 陆卓也知道细雨楼的规矩,今日本来也没打算就靠着轻飘飘的几句话解决事情。他举起手上用长布条裹着的东西,边拆着上面包裹的布条,边向赵元明说道。 “前辈是个讲诚信的生意人,我却是个不讲道义的江湖人,既然前辈不愿讲情面,那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他将布条拆下露出一把三尺来长的长剑,剑锋隐在剑鞘之中看不清锋芒。 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手中的长剑上。 据闻塞北客手中的乌铁剑是他师父天峰道人,以二十年前颍州落下的天外黑铁所铸,不只剑锋削铁如泥,剑身更是光华夺目,无光自明。 陆卓抽出长剑,众人纷纷屏住呼吸,却见那剑虽磨得光亮,却也…… “没什么特别的啊,不过就是把普通的剑罢了。”有人说出声来。 楼上的赵元明更是直接哈哈大笑起来:“你就拿这把剑来对付我?” 他与陆卓的师父天峰道人是故交,自然看出陆卓手中的剑不是乌铁剑,不过是路边铁铺里一把普通利剑罢了。 陆卓却想用来它来跟赵元明对战,难道不好笑着吗? 赵元明手下虽然都是二流的杀手,但他本人却是一流的高手。若今日来的事陆卓的师父天峰道人,他还会忌惮几分,但是……陆卓? 恕他直言,塞北客在江湖上的名头还排不上让他忌惮的号。 赵元明不解道:“你何必为了个裴翊豁出命来?” 说完他又想起近日江湖上的传言,说是塞北军的人在公堂上供认裴翊和塞北客有一腿。 赵元明有些明白过来,感叹道:“原来是为了个情字。” 陆卓笑了笑没说话。 赵元明拍着栏杆笑道:“还真他娘是个情种!老子喜欢!小子,今日你若能赢我半招,无论生死,我向你保证从此细雨楼再不接跟裴翊有关的生意。” 赵元明身旁的美人翠红姑娘亦捂着嘴唇陪他笑了起来,趴在栏杆上向陆卓说道:“这位大侠还是快些离去吧,赵楼主厉害得很,到时候把你打趴下了,你可要哭鼻子的。” 众人闻言笑了起来,她向陆卓挥着帕子,让裴翊快些离去,看似嘲讽但心里却是真的希望这位大侠快些离去。 她陪伴赵元明也有好几年了,如何不知他的厉害。 这位大侠若是现在不走,只怕就活不成了。 她在逸仙楼亦听过塞北客和裴将军的事,也算不上什么感人至深的故事,那裴将军风流韵事可多得很,这人却有一片真情,只是长得丑了些,不至于就该去死。 她虽时常觉得人世可恶,但想想又还是觉得活着比较好,也希望世人都能好好活着。 她盼望着这人快走,这人却是不慌不忙地向她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姑娘挂怀,能在动手前见到像姑娘这样的美人,今日莫说被打趴下,就是要我即刻去死,也算不枉此生了。” 这话轻佻至极,配上他那副丑陋的面具,实在令在场人士有些不适,但翠红看着他明亮的双眸,却仿佛能从中看到真诚和感激。 她心头一动,突然有些明白为何那位花名在外的裴将军会与这样一位丑陋的男子纠缠不清。 听闻那位裴将军的年纪也不大,想来若是少年人,会陷在这样一双眼眸里,也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 楼下陆卓举剑指向赵元明:“请前辈指教。”
第40章 裴翊下马, 偏头看了一眼队伍最后的江玉泽,这位江公子仍旧穿着他那一尘不染的白衣,带着三四个家仆跟在他们后面。 也不知这位公子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认为裴翊同他要找的那位‘裴大哥’关系匪浅, 从三日前就缠上了他们,想要从裴翊这里得到那位‘裴大哥’的消息。 但裴翊实在爱莫能助,一来裴翊不知道陆卓与这位江公子究竟有什么纠葛, 自然不能轻易将陆卓的下落透露给他,二来…… 裴翊也不知陆卓现在何处——这人向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若裴翊能知道他的去向,往日也不必派人在江湖上苦苦追寻他的消息。 想到此处,裴翊捏紧拳头, 若是陆卓在此处裴翊怕是要直接一拳揍在他脸上, 好叫那人知道一言不发地离去,让别人为他提心吊胆是多么可恶。 他又看了那位江公子一眼, 见他因寻不到陆卓的踪迹神色憔悴, 眼角瞥到正在拴马的姜二,想起那惯爱拈花惹草的人, 裴翊突然又觉得这位江公子有些可怜。 他在飞虎山上时也曾听那些山贼说过陆卓和这位江公子的故事,虽不知内情, 但现在见到江玉泽如今这般模样,裴翊也能猜中一二, 心中难免有些为这位江公子叹息。 那人或许不是故意,但就是喜爱做些暧昧举动来戏弄人, 若不是裴翊深知他的性情, 只怕有时也会错觉那人是爱极了自己。 而这位江公子……他与陆卓相处的时间应该不长, 也不知他能否分清侠客的哪些话是真心话?哪些话是玩笑话? 听江玉泽的仆人说,他们的公子已经在江湖上找了那位‘裴大哥’好几年,每次一听到什么消息就立马带着人日夜兼程地赶过去查探,但每每都是失望而归。 都是那人惹下的风流债! 不知是否是因为与江玉泽年纪相仿,听到这故事时裴翊分外感同身受,恨恨地卸下马鞍,大步走进路边的酒家,一拍桌子让店家上两斤牛肉,半斤烧酒,把牛肉当作陆卓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宋三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戳了戳姜二的肩膀,小声在他耳边问道:“谁又惹他了?” “多吃点肉,少管闲事。” 姜二斥了宋三一句,宋三耸了耸肩,倒满满一碗烧刀子一口饮尽,大声赞道:“痛快!我今日算是知道陆兄弟说的一酒能安天下是什么意思了。”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二翻了个白眼,而后看了一眼邻桌的江玉泽,没再多说什么。 裴翊冷笑:“一个酒鬼说的糊涂话三哥还当真了,说不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信口胡言不就是那人的本性吗?七年前他还说过会平安回塞北,结果呢?整整七年不见人影。 还惯爱藏头露尾,他说过燕云飞武功比他高强,那七年前雁荡山一战若他没侥幸取胜,裴翊不是到他死了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想到这里裴翊又是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来,把同桌的宋三和姜二都给吓了一跳。 “我……我去喂马。” 裴翊抿紧嘴唇说了一句,正要抬步往门口走去,却见有几位拿着刀剑的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看打扮应是江湖人士。 裴翊注意到邻桌的江玉泽自那群人进门后便绷紧了身体。 奇怪地向江玉泽那边瞟了一眼,裴翊重新坐下,向姜二和宋三递了个眼神。 两人会意,宋三站起身来笑着端起酒碗,走到青州府吏们坐的那一桌,向他们敬酒。 押送银车的官兵头领也坐在这一桌,宋三敬完酒笑嘻嘻地揽着那头领的脑袋,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听完他的话,那头领看了他一眼,而后站起身来努力不将眼神投向那群江湖人士和江玉泽,直直走出门口。 他们此时离青州虽不过十余里,却也要加倍小心才是。 裴翊端起酒碗放到唇边,看似毫不在意四周之事,耳朵却留神着那群江湖人士的动静。那群江湖人似乎在谈论最近江湖上的一桩大事,裴翊只模糊听到均州、细雨楼等字样,听着并不像是暗语,看来这群人不是来打灾银的主意的。 裴翊正要收回放在那桌江湖人士身上的注意力,却突然听其中一人说道:“你说那塞北客真的死了吗?” 裴翊愣住,又听旁边的人接道:“只怕是真的,听说是被赵元明一剑当胸刺过,死透了,连坟都被老婆子掘了,刚刚下葬就被挖出来验尸,我有朋友正好在均州看见老婆子挖坟,说是验完尸老婆子直接一掌把塞北客的头骨都给拍碎了。” 有人叹了口气:“想那塞北客从前也是一代大侠,现在却落得这个下场,真是叫人心里难受。” 与他同桌的那群江湖人亦有此叹,他们还在说些什么,裴翊却没工夫再听。 他直直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陆卓死了?怎么可能?他不信陆卓会这么轻易死去。他怎么会信?这些消息他从前难道没听过吗?他难道没担忧过吗?但是结果怎么样? 陆卓还不是逍遥自在地活着,还有工夫到处招惹风流债。 这七年里难道只有江玉泽一个在江湖上找他的‘裴翼大哥’吗?这七年里,亦有另外一个少年在江湖上苦苦追寻着这人的踪迹。 只是那少年没有江玉泽自由,不能得到一点消息便亲身赶往查探,但是他一直相信着,相信有一天那人会遵守承诺——平安回到塞北。 裴翊的脑海充斥各种杂乱无章的思绪,他一时理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等到被姜二一声呼喊唤醒神智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跃上了马,连马鞍都来不及套,就要驾马而去。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裴翊茫然回头,见到姜二跨出酒家门口担忧地看着自己,轻声唤道:“将军!” 他身后站着不明所以的青州府吏,众人都吃惊地看着他。看着他们,裴翊霎时想起自己的责任——即便离青州只有十余里路,也要倍加小心才行。 他走不了,与过去七年一样,他哪里都去不了。 裴翊重新在桌旁坐下,麻木地往嘴里塞了口牛肉,太大块的牛肉哽得他喉咙生疼。 姜二再次担忧地唤道:“将军……” 裴翊打断姜二的话:“二哥快些吃吧,吃完我们好赶路。” 均州并不算远,若是能快些赶路,或许他还有时间去看看那被拍碎的脑袋到底是不是那人的。 他是说……或许会有时间。 他的表情仍旧平静,只是声音中有股奇怪的凝滞感,叫姜二听得心酸不已,眼角瞥到邻桌那位仍一无所觉的江公子,姜二突然觉得有些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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