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中毒以后在朝堂和宫廷中的存在感便越发微弱,刚才一直没说话,连将他请来的诚王都忘了他也在场。 听着太子的咳嗽声,皇帝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挥手让人给他抬个椅子。 太子躬身谢过皇帝却没就座,反而站到大殿之间,向皇帝郑重说道:“还请父皇息怒,此案尚未查明,如何能将一个不明不白的账册当做证据?儿臣相信此事绝非六弟所为,还请父皇不要为此猜疑六弟,坏了父子情分。” 诚王哪想到自己请来的帮手会帮敌人说话,撇撇嘴不忿道:“还需要查什么?事情不是已经明明白白了吗?先是他在江湖上购了奇毒,然后大哥就中毒了,现在裴翊跟他喝酒以后也中了一样的毒。总不能天下真有这样的巧合,有人既要害大哥也要害裴翊,还都要一齐都栽赃到他头上?” “你闭嘴!”皇帝怒斥诚王。 提起裴翊,太子的脸色更加苍白,惋惜道:“裴将军是国之将才……” 他没再说下去,剩余三人却知他在说什么。 那日在凤来楼中,因陆卓推波助澜,打坏了门窗,引来众人关注,是以裴翊中毒之时晋王也在场,是许多人都看见了的。 那一声‘殿下为何要害我’也不是没有人听见。 现在京城中关于晋王毒杀裴翊的谣言更是传得沸沸扬扬,虽说因晋王平时营造出来的形象,这谣言信的人不多,但裴翊中毒之事,却已经是人尽皆知。 现在皇帝想将此事压下已经不可能的事情。 虽说裴翊身上还背着顾家的案子,但他始终是塞北的将军,因案受审被皇帝处罚和被人暗害完全是两码事。 皇帝现在不知,若裴翊真的身死,他要如何给塞北军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想起这茬皇帝就头疼,只能喝令晋王先回府闭门思过,非皇命不得外出,又将唯恐天下不乱的诚王呵斥了一顿,而后好生安抚了太子一番后,着令大理寺迅速追查此案——然后继续回宫头疼。 如果裴翊真的死了,他在塞北的计划又要重新部署。 头疼! 皇帝对外瞒下裴翊与太子所中之毒为同一种毒的消息,只称裴翊不知被何人毒害,勒令大理寺必要在十五日内调查出真凶,给裴将军一个交代。 同时派出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到裴家为裴翊诊治。 太医院的太医倒是为此兴奋起来。 往日因怕伤了太子玉体,太医解毒时不敢轻易下药,现在居然有人中了和太子一样的毒,这不就是现成的试药之人吗? 反正都是死马当活马医,若是能借裴翊治好太子,那可是大功一件! 太医院的太医们当即来了精神,每日守在裴翊的病床前研究,让朱聪偷学了不少医术。 因朱聪听从陆卓的吩咐,偷偷把裴翊的药给换成了解药,裴翊吃了药一天天好了起来,太医自然以为是自己的方子起了作用,忙不迭要去救太子,一群人一溜烟跑回了太医院,只留下两个年轻太医照料裴。 两人等到裴翊彻底解毒后才离去,回宫向皇帝禀报:因试药之时下药太过凶猛,小裴将军解毒后,只怕也年寿难永。 ——当然这是假话。 两个年轻太医都是杨纯的人,在皇帝面前来上这一出,只是为了避免皇帝怀疑上这事是太子联合裴翊自编自演的。 其他太医正在研究怎么把药方调整至适合太子,没人再顾着裴翊这边,自然也没人来拆穿他们。 至于太子的药方——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帮他们把药方调整成真正的解毒之方。 “年寿难永?”陆卓嗤笑一声,“你们两个还真敢编,这瞎话最多管两年,你们也不怕被人拆穿了。” 他举着酒杯,坐在如意楼的栏杆上,看着京城的夜色,发表自己对裴翊和杨纯编的这些瞎话的意见。 “怕什么?等裴翊回了塞北就是天高皇帝远,到时候谁会知道他到底是活蹦乱跳还是死气沉沉?再说这瞎话就是跟皇帝比命长,只要太子登基,谁还会管这些事情?”杨纯道。 他却没把裴翊的原话转述给陆卓。 裴翊原是说等他回了塞北,又要再赴战场,战场之上生死难料,不必过上两年,说不定明日他就会战死,这瞎话根本没有被拆穿的机会。 这话说出来,只怕陆卓要被气死,杨纯可不敢说。 他转移话题,拖长声音道:“而且……到时候我们可以再编一个瞎话,比如裴将军的某个老情人,是江湖上的侠客,知道裴将军中毒以后,那位侠客专程去了海外仙山,为他求来灵药,令他重获生机。” 陆卓冷笑一声:“少把我扯进来。” 杨纯也笑了。 “所以你是承认——”他向陆卓眨眨眼,“你是裴将军的老情人?” 陆卓醉醺醺地推开东厢房房门,见房中空无一人,才想起裴翊已经被相爷带回家去了。 懊恼的揉了揉额头,陆卓蹒跚着脚步走进房中,倒在床上仰头看着昏暗的床帐正想入睡,突然被身边一个硬物硌了一下,他转头看去才发现是一个花瓶。 陆卓怔怔看了花瓶许久,才想起这是自己靠猜酒名从杨纯那里赢来的花瓶。 头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陆卓一个翻身跳了起来,走到窗前将原先那个被裴翊嫌弃过的石绿色花瓶撤下,把自己带回来的花瓶换了上去。 那正是一只白瓷瓶。 陆卓偏头看着窗前的白瓷瓶,只觉哪里不对,又不知究竟哪里不对,看了半响终于想起来,急忙从怀里掏出几枝差点被压坏的红色芙蓉,俯身插在瓶中。 红色芙蓉该配白瓷瓶,正是当日裴翊的所说的话。 这下终于好看了。 陆卓终于笑了起来,转身又倒回床上酣然入睡。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其实裴翊已经离开了很久,但他却仍能在床上感受到一丝裴翊的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过渡情节吧,接下来就是京城篇的收尾了。
第23章 大理寺在皇帝要求的十五日内,查清了下毒之人。 那人居然是已经被坐实贪污罪名的户部尚书魏泽鸣,魏泽鸣招供了他当日陷害孟梁甫一事,他说他手中关于贪污的账册在裴翊进京前后被盗,又因裴翊手中有孟梁甫的遗书。 他疑心是裴翊偷了账册,所以才下毒暗害裴翊,就是为了杀人灭口,只是他平日没机会接近裴翊,才会趁晋王与裴翊饮宴之时下手。 在他口中晋王是遭了无妄之灾,不过皇帝也怒斥了晋王御下不严,让晋王继续闭门思过,看来京城这个大舞台上短时间内是见不到晋王的身影了。 至于魏泽鸣为什么会认下这件事?鬼才知道,反正陆卓不知道,他也没兴趣知道。 陆卓躺在如意楼房顶上,喝了十来坛美酒以后,望着天上的月亮,醉醺醺地跟杨纯说他要离开京城。 陪他在屋顶喝酒的杨纯闻言顿了顿,终究没出声拦他,只是笑着让陆卓走的时候记得来说一声,杨纯给他开宴送行。 陆卓拿着酒坛虚空向他一撞,唇角挂着一抹轻笑说道:“不必相送,等下回我再来京城时,杨老板再请我喝几坛好酒便是。” 杨纯亦笑着陪他痛饮了一杯。 他早就知道,京城留不住陆卓。 万籁俱寂,守夜的家仆围坐在烛火前打了几个哈欠,不再继续交谈,唯有枝头偶尔传来几声蝉鸣鸟叫。 整个相府都沉睡在夜色中。 月光如水泄进裴翊的房间,笼罩着床上安睡的裴翊本人。‘吱呀’一声,风吹动了门窗,床上的裴翊拧了拧眉头,却未被惊醒。 一个人影潜入裴翊的房间,站在床前看了他许久,见他眉头紧锁,想来是在做噩梦,沉默地看了许久,伸手在裴翊的黑甜穴拂了一下。 梦中被敌军困住的裴将军只觉突然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经是拂晓时分。 裴翊坐起身来望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疑惑地揉了揉脖子。 难得一夜无梦。 裴翊歪着头看着地上映出的阳光的斑点笑了笑,起身穿好衣服推开房门。 家仆已经在院中洒扫,见他出门纷纷向他行礼,裴翊一一点头应过。姜二和宋三跟他住在同个院子,早已经起身练过两套拳,正在帮院中的老妈妈浇花。 见裴翊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姜二拿着水瓢站在花木旁,向他笑言:“今晨听到喜鹊在枝头叫,看来将军要带个好消息回来。” 沈严七日前已经进京,今日正是大理寺定的开审裴翊和顾家二郎案子的时间,宋三在花枝中探出头来,握着水瓢气势雄浑地怒瞪着双眼,向裴翊道:“将军去!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今日要与裴翊当庭对峙的沈严,与姜宋二人也是多年的交情,裴翊怕两位兄弟见了沈严,情绪激动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是以不同意两人前去观审,所以两人今日只能在家中为裴翊打气。 昨夜睡了个好觉,裴翊今日心情也不错,弯了弯嘴角向两人说道:“听说今夜有社火,等我凯旋而归,带二位哥哥去耍耍。” 说着背手出门而去,宋三看着他的背影忙凑到姜二身边,用手肘拐了拐姜二说道:“你瞧他今日居然笑了,怕不是给沈严气糊涂了?” 姜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浇花。 大理寺前早已经围了几层来瞧热闹的人,赶着马车而来的陆卓,行到大理寺前面的巷口就再也挤不进去。 陆卓坐在车辕上,伸着脖子看了看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大理寺,无奈地挠了挠脸,侧身向车厢中的人说道:“夫人,看来这一段路我们只能下车走了。” 马车中的人应了一声,只见一位端正秀丽的夫人撩开车帘。 见到大理寺外这番‘盛况’,那位夫人吃了一惊,忙向陆卓说道:“事情竟闹得这样大,陆校尉你说这可怎么收场啊?” 不错,来人正是那位要指证裴翊的沈严,沈参将的妻子闫秀月。 她与儿子昨夜才到了京城外,因城门已闭就没法进城,是以还未与沈严见上面,不过昨夜陆卓已经潜入过沈严所住之处,在他的房间留下了一封信和闫秀月的珠花,向他告知他的家眷已经被救回,公堂之上他不必再受顾家摆布。 陆卓昨夜一直隐在房顶上,见沈严看了珠花和信才离去。 因那地是顾家安排的地方,正是京中达官贵族聚集之处,相府也在附近,陆卓还偷偷去看了看裴翊,见小裴将军被噩梦所扰,特意用点穴助他安眠,而后又沉默地看了他半晌,才独自离去。 公堂之上案子已经开审,因本朝审案不禁百姓围观,是以连公堂外都挤满了人。 陆卓施展挪移和点穴之法,带着闫秀月挤了进去,前面的人只觉或手臂或腰间一麻,下意识避让了一下,就只见眼前一花,陆卓和闫秀月已经到最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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