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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逆旅

时间:2023-08-27 18:00:09  状态:完结  作者:春日负暄

  “你看什么......”谢燕鸿有气无力地问道。

  恒珈说:“我还以为你会死。”

  谢燕鸿嗤笑出声:“让你失望了。”

  恒珈只笑一笑便扬长而去了。

  没有请大夫来,也没有药,谢燕鸿自己在床上躺着缓过劲儿来了,便好言好语请通判府里战战兢兢的女婢替自己去厨房熬点儿清粥,这样对付着几天,总算是好过来了。但身子还是虚,稍一行动便浑身大汗,谢燕鸿只好日日折树枝代剑,舞剑强身。

  见他好了,恒珈又一言惊人:“你是我交的第一个朋友。”

  谢燕鸿一时语塞,又是气又是无奈,差点儿一树枝戳他脸上。谢燕鸿想了又想,反手将树枝狠狠地戳在土里,小声说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取你的姓名。”

  恒珈点点头,说道:“你瞧,你都要杀我,我还不杀你,那不就是朋友了?”

  此人脑子有病。

  谢燕鸿懒得和他说了。

  在朔州,谢燕鸿成了聋子瞎子,外头的什么事他都不知道。恒珈很有一套,朔州看似宽松,商人往来热闹,但其实守卫森严,通判府尤其是,外紧内松。在府内,谢燕鸿可以任意走动,但想要出去,是万万不可能的。

  谢燕鸿分外焦灼,一是为时局,二是为自己,但也无可奈何。

  恒珈在府内宴请胡商,宴会的厅堂外也是守卫森严,谢燕鸿惊鸿一瞥后,整个晚上都在琢磨着怎么去一探究竟。他一再告诉自己不可能是长宁,但又不想放弃任何一丝希望,那个身影实在是太像了,日日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不可能认错。

  但直到宴席散去,谢燕鸿都没法靠近厅堂一步。

  他只能隔着窗,望着远处的厅堂乐声止了,客人散去,灯渐次熄灭,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在庭院里再次见到了那个羌女——丹木。

  守卫已经散去,胡姬们却仍旧在,证明宴席还会再开。谢燕鸿重新生出希望,他径直到了庭院。

  这会儿已经是后半夜了,再过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胡姬们被安排暂住在后院,正在嬉闹着洗去艳丽的妆容,少了好几个人,约是被胡商看上带走了。守卫只守在出入的角门,谢燕鸿走过去,他们也不阻止。

  胡姬见谢燕鸿走过来,纷纷好奇地看他,彼此嬉笑。

  丹木迎过来,趁守卫没留意,将他拉到了庭院的角落,参天的树投下浓浓的阴翳,将她美丽的脸映得斑驳陆离。她记挂乌兰,频频地问他乌兰一家的境况。谢燕鸿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丹木听着听着又哭了。

  谢燕鸿手足无措,身上也没有帕子什么的,丹木毫不计较,抓起他的一截袖子擦脸。

  她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哭腔,说道:“佛祖保佑她,她运气真好,我的家人全死了。”

  丹木还问起了长宁,谢燕鸿喜出望外,忙道:“你认识他?”

  “当然认识,”丹木说道,“我也在那一片住过,后面我们的马儿不喜欢那里的草,就搬走了。他能驭烈马,一把长刀用得好,我认识他。”

  谢燕鸿的心一个劲儿地往下沉,既然丹木认识长宁,那长宁如果在宴席上,丹木肯定能认出来,既然没说,那就是不在。而且,斛律恒珈也是认得长宁的,长宁定不会自投罗网。但他还是不死心,又多问了一句。

  丹木仔细想了想,犹豫着说道:“的确有一个人和他很像,不过我们很久不见了,不确定。再说了......应该不是......”

  “为什么?”谢燕鸿追问道。

  “他脸上有一道很大的疤,所以终日蒙着脸,”丹木回忆道,“而且,他说话很多,和长宁不像。”

  是了,长宁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来,能多说几个字都是赏脸,怎么能扮成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商人呢?他贩的货物又从何来?怎么说都说不通。

  “但是,我还是想看一下。”谢燕鸿说道,“我想知道他究竟好不好。”

  他不死心,万一呢?

  “你不能进去吗?”丹木问道。

  谢燕鸿摇头,说道:“不行,我是囚犯。”

  丹木美丽的大眼睛失去了神采,她黯然地说道:“我也是,那我们都是一样的。”

  等到再次举行宴会的那日,宴会的厅堂依旧守卫森严,但胡姬们所暂居的后院却没有守卫。谢燕鸿早早地就溜到了那里去,等着看丹木有什么好方法。谁知他一到,胡姬们便叽叽喳喳地将他围起来,说着他半懂不懂的胡语。

  他被丹木拽到镜前,忙问道:“这是干什么?”

  丹木拿来一套胡姬所穿的衣裙,塞进他手里,说道:“你装扮成我们的样子就可以混进去了。”

  谢燕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又被围起来了。

  丹木小声和他说:“我和她们说了,宴席上有你的情郎,你要偷偷去看他,大家都说要帮忙。”

  谢燕鸿涨红了脸:“不、不是......”

  作者有话说:

  期待已久的女装普雷(不是)


第五十九章 似是而非

  无论是男扮女装,抑或是女扮男装,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好在谢燕鸿这段时间受了折腾,瘦削了不少,裹上胡姬轻纱所制的窄袖衫,腰间钿带勒得紧紧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戴上胡帽,轻纱巾将脸裹去了大半,轻薄的料子堆在肩上,模糊了肩线。

  胡姬们大多高挑健美,谢燕鸿个子不算特别高大,夹杂其中,浑水摸鱼。

  丹木着意给他描画了露出来的眼睛,英气勃发又不失女子温柔,很动人的一双眼。幸而他还有一对耳洞,戴上红宝耳坠,红光映在脸颊上,像足了脸生红晕,不饮自醉,又更像了三分。

  天擦黑,庭院里的灯渐次亮起,宴会开始了。

  谢燕鸿混在胡姬们当中,低着头弓着背,小步走进厅堂里,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厅堂中,斛律恒珈高坐上首,他和谢燕鸿刚见面时完全变了个样,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少年了,长高了许多,野心和机谋让他浑浊的绿眼闪着慑人的光。

  从关外蜂拥而至的胡商分坐两边,其中还有汉人,无不笑容可掬,推杯换盏,大啖酒肉,好不热闹。

  宴会才刚开场,丹木在厅堂正中央,曲颈琵琶被她抱在怀中,只见她涂着艳红蔻丹的十指飞快拨弦,乐声轻灵,如珠落玉盘。随着乐声响起,数名胡姬围绕着她,回旋起舞,腰如柔柳。她们所戴的胡帽遍织花纹,缀满珠宝,帽顶缀有铃铛,响声清脆,应和琵琶。

  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

  若非谢燕鸿心事重重,万分紧张,也要沉醉其中了。他站在侍立一旁的胡姬当中,借着她们的掩护缩在角落,将座中宾客一一看去,很快就找到了。

  右手边下首第三位,坐着一名高大的男子,着羌人褐袍,身上多有配饰,腰间有钿带,项上有项圈,手腕上有响镯,头发编成数条辫子,垂在脑后,发辫上串有金珠,一副腰缠万贯的胡商模样。加上他脸上蒙有脸巾,手持酒盏歪坐着,目光追随翩跹起舞的胡姬,谢燕鸿不敢认。

  谢燕鸿想再细看,又不敢多看,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厅堂内灯烛并不多,昏暗矇昧,胡姬们回旋舞动,影子也随之舞动,映得人脸上光影陆离。

  谢燕鸿一边看,一边觉得自己是白来一趟了。即便身形再像,这人也不可能是长宁。

  长宁哪儿来的银钱这样穿金戴银地行商?若是有,一开始入京时也不至于是那个风尘仆仆的样子。加之,长宁习武,身子板正,谢燕鸿就从没见他这样子歪坐过。左看右看也不似故人,谢燕鸿心内叹了口气,准备找机会开溜了。

  或许是他看得太久了,那人似有所觉,猛地朝转头看来。谢燕鸿的心猛跳了一下,连忙低下头,缩在胡姬们当中。明明他已经隐于众人当中了,他还是觉得那锐利的目光长时间流连在他身上,如芒在背。

  生怕引起注意,他这回是更想走了,只是没等他找到机会,琵琶曲停了,起舞的胡姬也停下来了。

  斛律恒珈用胡语高声说了几句,大意是让客人们吃好喝好,酒肉流水似地奉上来,连边地少见的瓜果也有不少,侍立的胡姬们如蝴蝶般分坐到宾客身侧劝酒,柔缓清澈的箜篌声响起,宴会正式开始了。

  谢燕鸿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站在他身旁的胡姬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谢燕鸿看过去,她便将自己手上捧着的喝空了的酒瓶酒盏全给了他。谢燕鸿明白了,这是让他大大方方地捧着东西出去。宾客身后有个小门,酒食皆从那里进出,谢燕鸿可以从那儿走。

  谢燕鸿松了口气,感激地朝她笑了笑,趁众人饮酒谈笑,悄悄地顺着墙根往小门走去。

  忽然,有人猛地拽了他一下,差点儿害他把手上的东西摔了。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竟是有个胡商拽住了他的衣角,他作势往前,胡商的手也不松。

  这人似乎有些微醺了,满面的大胡子也掩盖不了红晕,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谢燕鸿也听不太懂。谢燕鸿只好朝他笑笑,给他看自己手上的酒瓶酒盏,示意自己是有活儿的,没空理他。

  那胡商仍旧不松手,声音也高起来了,席中虽然欢歌笑语,但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频频看过来。谢燕鸿恨不得将他一脚踹翻,但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骚动,他还是咽下了这口气,就势在这胡商身边落座。

  这下,不需要听懂胡语,也知道这胡商想要做什么了。

  谢燕鸿给他倒了杯酒,他的手便抓到谢燕鸿手上。谢燕鸿深吸一口气,抽出手来,脑子飞快地转,想着脱身之法。谁料到,酒意上头,旁边的人越挨越近,酒杯递到谢燕鸿嘴边,非要他也喝。

  谢燕鸿生怕蒙面的纱巾掉下来了,又是急又是气,躲避间将胡商手上的酒杯碰掉了,撒了那胡商一身。胡商见他频频推拒不识抬举,脸涨得通红,拍桌就起,座中众人皆侧目看来,谢燕鸿连忙起身后退,低着头,做出一副不胜惶恐的样子。

  正在此时,隔了两桌开外的蒙脸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谢燕鸿身后,一把将他拽了过去。谢燕鸿没站稳,差点摔倒,被他托住手肘扶住。

  众人看来便像是两人对峙争美,斛律恒珈也看过来了,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连。有胡姬盘坐在他脚边,给他斟酒,他满饮一杯才慢条斯理地说了两句和稀泥的话。

  谢燕鸿不敢抬头,生怕被恒珈识破,心快要跳出来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激动。

  这人怎么能不是长宁呢?

  即便他的身形打扮再怎样改变,仅凭手心搁着衣衫传来的温度,谢燕鸿也能认得。

  一旦发现自己不是孤军奋战,谢燕鸿的心马上就定了。他装作怯弱惶恐的样子,侧身藏在长宁身后。长宁高大,气势慑人,仅凭座次来看,恐怕他在这宴席上也分量不轻,那胡商只好自认倒霉,骂骂咧咧地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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