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是。”桂弘挪着换了个姿势:“欲念这东西啊,没得边儿的,得好就想卖乖。” “你还想要什么。”画良之趁这大沉脑袋总算从腿上下去,探腰添上几块干木头:“说来听听,等打完了仗,哥带你圆去。” 桂弘眼珠子灵巧一转:“先前说到哪儿了?对呐,我说而今与你误会说开,你再不走了,愿陪我出生入死去,可这欲念还没尽呢,我还想啊……” 画良之等了会儿,听他这话半天没了下文,不禁好奇问:“想我怎么?” 桂弘盘腿撑脸,眼底藏了耀耀的欢喜:“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胡闹的东西。”画良之笑了:“学我。鹦鹉学舌,倒记得快。” “没办法,习惯。”桂弘耸肩,一脸赖皮:“没人教我怎去生活,我打小便是这般用眼睛看着学的,东拼西凑,去的不是什么好地方,见不了什么正经的人,自然学不到什么好东西。” 隔日天还未明,行军启程,赶午时一过就到了长陵。 柱国将军李肄早些便已经带着军士尽数披甲立城门以侯。 画良之于城下高马上仰头,城墙高难见顶,黑石砌的巍峨耸立,庞然巨物带来的压迫感,全如针尖刺像高处一抹沉沉人影。 刀刻的下颌顺铜色头盔走线流畅,眉髯间染了幡白,威严得像棵覆雪的松。 画良之也是初次得见李老将军。朝中武将众多,唯二得陛下赏识,又是名声远扬,除却冯大将军,也便是他了。 常闻其癖性气盛,不畏权贵,寻常人实在难得巴结,一生戎马劳苦功高,封柱国后本可驻朝拥军,怎奈老将只想安享晚年,懒得同朝堂上那群争锋相对的对付, 又是为国尽忠,便干脆退居远乡,在这皇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守长陵城戒备。 画良之勒马张望,李肄分明见得到太子黄幡,车马队浩荡都到了城墙跟底下,那诺大紧闭的城门并未开启。 疑虑片刻,翻身下马,朝城上老将一拜。 还是不动。 桂弘察觉异样,走出马车,见城楼左右戒备森严。李肄在上,老将朝他行的是军礼,且未有下城楼亲迎的意思。 ——“怎么不开门啊。” ——“好大的威风,太子殿下都敢不迎?” 身边不成数的兵士已经开始絮絮叨叨嘟囔起坏话,桂弘不以为然地一笑,拱手还礼后负手扬头,顶满城刻意布置的严肃威逼,夷然自若。 李肄眼中的睨视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向来受着这等歧视活着的人早就习以为常,而今却不如传闻中轻浮窝囊,凛然立在这里,气场不输。 “吱嘎——” “开城门,鸣军号,恭迎太子殿下!”
第89章 入城 入城第一日,整理驿馆,洗尘接待,安顿兵士。 入夜后宴请太子,按国礼当备二十道菜,米面肉菜,粉汤饼茶。 不过长桌上寥寥简单几盘烧菜、窝头,清茶,和唯带一抹油星的河鱼汤,虽说是为节省粮草,以备不时之需,可这粗茶淡饭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好在并未影响了太子玉叶金柯之身的胃口,画良之在往嘴里送菜梆子的时候,满心想的都是幸亏自己不会做什么大菜,平日里糊弄着随便烧鸡煮肉,再不就是炖炖白菜,没把他嘴巴养多么娇生。 好歹这会儿不会吵嚷着什么亏待。 但他也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李肄只拾了几口便把箸放下,倒了杯满酒自己饮下,掀开双阴厉的眼,并无寒暄道:“太子殿下知道自己来长陵是做什么。” “是。”桂弘闻言同样放了箸,听得出语气不善,稍向后一倚,道:“撑个台面,鼓舞士气,实则混吃等死,狗屁不值。” 李肄眉间一跳,大口吞了整杯酒:“知道便好。早些听闻太子殿下死不愿来我这长陵,还在大殿之上闹了出好戏,真是热闹。” 桂弘欠首一笑,道:“惭愧。” 驿馆内镂窗飘雪,长桌边火盆旺盛,呼呼风声压不过干暖,寒夜成了畅快的凉爽。 老将朝对面瞥上一眼,见那围着紫狐绒的年轻太子落拓大方,笑意携着俊朗,没有丝毫畏缩的意思。 若不是他亲口承认,怎看不像传闻中言,那一张食人鬼脸,废物浑噩,贪生怕死的疯子。 “战事紧迫,下官没有好生招待您的时间。”李肄道:“长陵不是皇城,在这儿管您是太子还是哪路神仙,若是出去惹是生非,仗势欺了人,军法在上。” 画良之立在桂弘身后,闻言颈间青筋一跳,身子稍晃了半下,就被他从桌子下头压住了手。 “将军所言极是。”桂弘毫不反驳,点头道。 李肄深感自己下马威的话全跟撞在棉花上似的,对面铜墙铁壁滴水不入,更别提能让他对自己惧上半分,眉头拧得更紧: “振奋士气说得好听,长陵城破,叛军第一个杀的就会是你。既然不愿来,不如趁早逃了,免得留在这儿给我闹什么不快。” 桂弘举起酒杯,往前送去,再仰头喝尽,道:“谨尊李将军教诲。” “……” 宴席过后,李肄闷闷扬长离去,留下桂弘与画良之二人在驿馆。 桂弘淡然起身,面对半弧形镂窗站着,深吸口冬日凉气,忽地侧头哈哈大笑。 画良之被他笑得一愣。 “良之哥,怎样,没叫他得逞,骑到我头上吧。” “……什么?” “我说李肄啊,打拒不开城门时便看出他定给不了我们好脸色。像他这般自负清高的将士,与其讨好示弱,倒不如想办法让他觉得我们也不死什么好欺负的主,反倒是能得个刮目相看的机会。” “看什么。”画良之不悦道:“怎说都是太子,就算是镇城大将怎样,咄咄逼人的,欺负了你,我拿他好看。再说你要他的刮目相看又什么用,难不成同为棋局弃子,惺惺相惜了不成。” “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真当个插墙的旗,鼓舞什么没用的士气。” 桂弘转身道:“我想知道李肄的打算,也想知他要如何守城。假若把我用作其中,能有多拖延几日的效果,那我定是首当其冲的。” “……”画良之沉默片刻,想他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如眼下真是最后一战,按最差了想,就算难敌身死,也绝不能像个窝囊废似的留人笑柄。 “嘁。也就你这个死皮赖脸的滚刀肉能办出这种事。” 桂弘长发被风撩起,细细碎碎扑在脸上。他从手袖里抽出手来,拨开挡眼的发,四下再无他人,也伸手轻轻摘下画良之脸上的面具。 见着张愠气不减的脸——他这张风姿绝代的脸啊,狐目飞梢蛊人,真就半点不成威胁,怎越是生气,神色反越是惹人心痒,恨不得让他气得更重,气得两颊泛了薄红,洇到白嫩的脖颈上,眼中雾气蒙蒙,定别有一番韵味。 他抹了把嘴,上下搓了搓自己发热的两臂,道: “哥,这风好凉啊。” 次日一早,风平云淡,画良之起了个早,寻思着今日的行程,柴东西从外边叩门进来。 他绕道画良之背后,去帮人系好胸甲,又把披风捧过来,道“大人,今天也都集合好了,都在门外。” “行。”画良之低着头整理衣带,道:“等我做什么,你们先去校场就是了,不用请示。” “呃……”柴东西吞吐哑口。 画良之心觉奇怪,这才抬头往面前铜镜看去。 柴东西那小孩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小半年不见,脸上婴儿肥没退,身高已经串到自己头顶上,约么着以前拿不动的大刀长枪也该提得起来了。 不过视线稍微一偏,愕地从铜镜倒影里看着他左眼上一大片发紫的淤青。 “你这……?”画良之连忙回身,打量一番,问:“怎么弄的?” 柴东西目光躲闪,捂着眼憨笑两声,不好意思道:“昨儿摔、摔的。” “掰什么谎!”画良之怒道:“当我看不出来?怎的护卫队里如今还有人欺负你呢?” 柴东西心里打了颤,说是大人这是关心,又有些太凶,听到这儿绷不住,怎说身子里到底还是个孩子心,嗫嚅着哼:“不是,不是,没人欺负我,是……” “是什么。”画良之让他哼唧得额梢疼:“男子汉出门在外,有话就说,还当兵,成天哭唧唧的是个什么样子。” 柴东西知道瞒不住,只能咬着嘴唇儿:“是……是昨儿下午,护卫队的兄弟们去校场探路,长陵的护城军说咱们是废物,进去只会占地方碍眼,让他们看了不舒服,不让进。” 画良之听得拳头捏紧:“所以呢。打你了?” “不……不是……” “那是什么!费劲死了!” 柴东西吓得小腿打颤,绞着手指头:“是……是我不服气,咱们也是日夜勤劳练了大半年的,那边百夫长说要比武,赢了才给进,我一时气不过,应了,然后……然后……” 小孩说着扑通跪到地上,捂脸哭道:“大人,是东西愚钝,没赢得了,给太子殿下丢脸了!” 画良之愣上片刻,猛扯了柴东西手里的披风,直冲冲推门出去。 桂弘这边才起没多久,驿馆派的侍女来伺候他洗面更衣。来的那姑娘年纪不大,约莫因为知道自己要伺候太子,紧张小心得很,自己也是精心沐浴打扮着的,双膝跪地,小心将手巾泡在盆里。 再把手巾拧干,五指轻盈捧住桂弘望着窗外的半张脸,想让他转过来,轻柔道了声:“殿下,看这儿。” 桂弘没动,眼睛盯着探墙的白梅枝。 侍女抿了抿唇,没敢再唤,只好主动撑起些膝盖,探身过去给他擦脸。
第90章 插旗 鼻梁延伸到下颌的曲线硬朗笔挺,望景的眼像是出鞘的刃,撑脸的手骨节分明,青筋延展,仿佛轻易捏得碎人骨,再加上身量宽大,浑身透着一股不可近身的锐气,像是头短暂休憩的虎。 她的呼吸开始紧促——此前素闻这位太子殿下疯癫跋扈,于是推门进来前都是紧张得含泪,却不想而今见了真人,才想得明白,原来流言害人。 虽说只是这样坐着,也还是威严得让人大气不敢出。 “我在看这窗外景。”桂弘忽道:“却不想成了他人眼中景。” 侍女霍地一抖,意识到自己看得入神,忘了手中动作,呆愣愣把手巾怼在太子脸上,惶然低了头,颤声道:“奴婢……奴婢该死……” 桂弘眯眼嗅了嗅风,再移开目光,落到侍女头顶,问:“这清香是什么,白梅当没这般鲜郁,漂亮,倒也不艳俗,还有些苦涩,沁人心脾,有点意思。” 侍女眼睛一转,磕头道:“是……是长陵盛产的茉莉料子,添了乌龙,茉莉本就带苦意,碰了茶,苦意参着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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