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弘:“……” 也不知道那么大把斧头,这之前他都藏进哪里去的,适才又跑又打,也没见他怀里的斧头误伤了自己。 二人间武艺隔阂,果真比鸿沟要深。 这让他有点泄了气,懊丧着从地上坐起来,拍打掉头上的雪:“那你扫个墓,带什么斧头。” “砍树,伐些木柴。”画良之在衣服上蹭了刃,拿在手里掂掂,道:“有人说木榻蜷脚,睡得可怜巴巴,不得画大善人出手相助才是。” 桂弘偷着一乐,捂嘴把笑意遮了,却怕是不知道自己那点喜气都从眼窝里满溢了出来。 尊贵身子裹着大氅蹲在边上待了许久,画良之动作起来极是麻利干脆的,大抵是打小起这类打杂似的脏乱活儿没少干,如今重拾起来依旧算得上得心应手。 不过桂弘可很快就腻了,瞧着他本来一只手就不太利索,寻思砍断一颗小树足够用,对他而言并非难事,用不着搭把手,还反容易让他心生手脚不如从前的失落。 哪知画良之忙起来没完没了,一棵倒地,随手擦了汗,又要去砍另一棵, 弄得他隐约开始心疼了。 “良之哥,我怕是没长成十尺石雕,用不着这么多木材啊。”桂弘咬唇道。 “又不是你在使劲儿,管得宽。”画良之说。 “我这不是担忧您做多了徒劳无用功,伤身子吗,也不宜恢复。”桂弘小声咕哝。 画良之挑眉啧道:“小狗崽子,什么时候学会担心我了。” “咱就此停了吧,天冷的,我想回家。” “不够,这儿的树细,至少还得再伐一棵。”画良之望一地断木,扶腰喘了口气,说: “得把那憋屈小榻拓宽些,我可不想每天搭个边儿,翻身都不敢,一早还要遭你踹下去。” 桂弘目光难以置信地一闪,眼睛跟嘴角一并逐渐张大。 所以这话中深意,若是木材足够,拓宽了榻,睡得下两人,他便不再闹着去睡偏房了,真要夜夜陪自己的意思不是? 好家伙,他气话讲再不愿与自己待在一窝的理由,不是嫌了自己,原是嫌床榻逼仄啊! 画良之缓完力气,揉着手腕正准备再抡起斧头,怎得耳边忽卷了阵疾风,没等防备,手里一轻——斧头遭人夺了。 这可让画良之吓得不轻。 就算是斧头,就算注意力恍惚,自己握在手里的武器,绝非常人轻易夺得下去。 而那虎崽往两臂注了全力,咚一声劈砍下去,木屑顿时跟雨似的炸了满天,莫要说那树晃是不晃,恍惚间觉得山都跟着颤了。 “良之哥,你躲了,我来,我砍!几棵算够,三五八十,你说,要不这半山都砍了算了,够不够您睡?” “……” - 最近皇城内有些个人心惶惶。 大理寺的少卿一朝在皇城大街上查案时被蛇咬了,还是条毒蛇,当场口吐白沫,那么大一个人似秋风残叶,摇几下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幸得及时送了医馆,下了几剂猛药,命是救了回来,但约么要有个百余天的手脚发麻,下不来床。 一时间莫说查什么姑获的案,皇城之下竟还有能将人咬成这样的蛇,更使百姓恐慌。 官府悬赏捕蛇,到头来还不都是一场空,连张蛇皮都摸不到,荒谬得很。 逍遥侯卫项大人坐在禁卫府上练字,端着他那富公子的相,较比屋外别个在雪地里冒着热烟练武的,可真是清闲得让人嫉妒。 不过比起这个。 秦昌浩在寒风里光着膀子拿狼跋弯刀翻花,嚼着枯草棍子,眼睛却一劲儿顺门缝往屋里头瞅。 这靳仪图啥时候起,禁卫府跑得这么勤了。 他正晃荡脑袋寻思摸点拿来跟其他兄弟碎嘴的新闻,里边靳仪图“咣”一声合了门缝,全给他隔在外头。 “……”秦昌浩碰了一鼻子灰,骂了声操。 后边小卫举刀朝他劈来,这人将狼跋刀往背后一挡,也没使劲儿,直把那小卫的刀硌出个豁儿,脱手飞了出去。 小卫震得虎口发麻,捂着手直跳脚,秦昌浩乜了一眼,抬手把他扒拉到边儿去。 “什么废物东西。” 屋内,项穆清听见关门声,才向上抬了半眼,继续写着他的字,笑道: “关什么门呢,又不是要干见不得人的事儿。” 靳仪图没说话,目光落在那上等白宣纸上的字。 这等御供的上等宣纸,一刀百两。他以前不理解这写一次就废了的破纸有什么好的, 如今看来,只是自己短浅,今日之前,尚未见过配得上这等纸的书法。 “怕寒风僵了您的手,出什么失误,糟蹋了纸。” 他将露白的眼底再往上一掀,视线定在那施笔人胸前的粉碧玺朝珠上。 如此色泽温柔,大小统一的浅粉珠串绕他净白的脖领垂至胸口,串如流苏条条落下,以深粉红琉璃滴型碧玺缀尾,中央配上颗盘银的水蓝宝,真当只有他那玲珑肤色衬得起来。 项穆清被他惹得发笑,搁下笔,撑额问道:“纪大人的事儿听说了?” “被蛇咬了吗,滑稽。”靳仪图挪开眼,应道。 “真的啊?”撑额那个来了精神,眼中亮出异色,坐直了身子: “项某还以为是纪大人查到了什么东西,影斋怕被抢了先,干脆痛下毒手——” 靳仪图:“……” “不是吗?” “……倒还不至于。” “那皇城内何来远疆毒蛇,鬼才能信了。” 靳仪图揉了揉颈:“将军府门前。” 又补一句:“真不是我。” “将军府?他什么案敢查到那儿去了,还专挑大将军不在的时候。” “要不怎说是个蠢货。奔着冯家公子是养子的讯息查去了,结果呢,冯家老小全不在府里,打仗去的,出游去的,扑了个空,还被什么蛇咬了一口,差点没命。” 这人一脸冷漠,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生寒杀意。然平时惜字如金者,当下正用这张脸吐出这么些略显生疏的嘲弄话,违和极了。 可把项穆清笑得前仰后合,直拍桌子。 “纪方苑领着同样的皇粮,查案怎就这样认真了。如此下去,你真不怕先被大理寺摸到门头?” “怕什么。”靳仪图往边上一坐,捏起那薄白微透的瓷茶碗,凛凛注视着不知几泡的清白寡茶。 “姑获迟早该是我的。” 项穆清合掌拍手:“靳大人有这决意,我可就不说操心话了,全等您抓了他,替我出口恶气。” “但说,那个。”靳仪图饮下热茶,润了喉,冷面便也上了血色。 “哪个?”项穆清疑惑。 “项大人今日佩的朝珠。用色甚是新颖,很配你。” - 但说冬至一经,二九过半,天就开始凉得快了。 将军府不在家那少主冯思安,此时正站在马车前,裹着褐黄的氅衣抬望山头,傍山而建的楼阁飞檐叠嶂,处处透露着刚健侠气。 高檐的影落到脸上,尺似的顺他那高挺眉骨与鼻梁滑下,衬得人铁硬。 “思安啊。”薛奕站在后头,没敢扰他观景。 “咱南山剑派掌门一位,空了太久了。” “三师叔,你们是在等我?”冯思安沉了眉,当下抱怀的手,礼貌问。 薛奕点了点头。 “南山剑派弟子众多,我不过个外门弟子,何至于此。” 冯思安摇头一叹,看飞檐小雀戏雪,道:“吴明师兄不是在,虽然跋扈些,武艺倒也配得上。” 薛奕沉默几许。 这南山剑派当下资质最上者暗叹声气,深知面前剑侠从旧年之事过后,心里便与门派生了隔阂,自此习武也是,论剑也是,往年一等的才能,却再不肯出头。 罢也。 正是他年轻气盛时,怎得不过出了山一趟,回来时迎他的竟是恩人故友被当众公审,伤成残废,逐出山门的消息。 那日隔夜还是场暴雨天,将军之子莽追至山脚寻人,泥流断了山路,他顶雨呆站了整夜,湿成只落汤鸡。 那不是泥流,是他的高贵身与一条低贱命无法逾越的鸿沟。 自此自愿退做外门弟子,浪迹江湖游子,十六年前的山火于他而言,也成了烙进心里的疤。 而今他薛奕又有什么颜面,请他为这山门鞠躬尽瘁。 只是近些年陛下重文轻武,南山剑派逐渐衰败。曾经大昭剑宗一等一的门派,老掌门过世,新一辈中寻不到合适后继者,一时寻不到重整复兴的法子。 作为老一代最有话语权的长辈,比起将把门派托付给吴明那个狂妄小子。 相对而言,背附靠山,更有权势,且为人宽厚大义的冯思安,显然更为合适。 “师叔知道,门派极盛之时曾失本心,多有负你真心。但时至今日,怕唯你可镇南山声名,实在是—— “三师叔的意思,思安懂得。” 冯思安退后半步,没让薛奕搭上臂膀,躬身沉道: “然思安拒绝之由并非往事缠心,只是出身武臣世家,就算当下盛世平和,也难免暗藏危机。父亲虽从未叫我参手家国政事,但万有一日,家国有难,我亦应首当其冲,绝不可辜负冯家狼兽令牌,世代护国的忠心赤胆。到了那日,我万万不能带上南山剑派一同淌了朝局浑水。各位师兄,侠士,当是自由的,如风的,不该沦任何人的爪牙。” 白马踏雪,破浪袭雾。马背上女子红衣舞得似火,围绒的大帽下巧秀的脸泛出风袭的红。 身前青骓赶得疾。 好一个浪迹天涯的势。 “老头子,笑一笑!” 春慧笑得红梅似的灿烂,碎发随风黏在脸上,腰间剑撞在马背上,既有侠女气,又有小姑娘的纯。 她比冯思安小上快有十岁,拿他寻开心的时候,总会喊上声“老头子。” 冯思安顶着风回:“有什么好笑!” “娶了咱这么漂亮的媳妇,不笑?” 马跑快了,蹄声震耳,风刮得刺脸。 冯思安闻言,爽朗高呼:“笑!是该笑!笑得睡不着觉,嘴角都能扯耳根去!” 季春慧扯着缰看冯思安脸上失声的笑,看他纵马徜徉的姿,高束发恣意乱舞—— 自在得像风。 可他不自由。 他有太多困着手脚的东西了。 她不希望他这样活,他爹也不希望他这般束着自己。 没人逼他,是他自己走不出界,他不放开缰绳。 “咱们现在是去哪儿啊?”春慧夹上马腹,追上青骓并行,喊着问。 冯思安目光冽冽,望着地平线上降下的日,踏平山野,追的是末日的灿烂。 他体内没有一滴冯家血脉,却有着冯家壮士决心时狼似的目。 “益州!”冯思安答,“去寻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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