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平把下巴搁在他肩窝,去闻他鬓发的味道:“温莘,我该走了。” “时间是差不多了。”唐安信没有看他:“国库最近富裕不少,那日江家抄家,我不忍卒看,但是也还是听说搜出来的足足有数万两金,想来东丰的堤坝该提上日程了。” “数万两金?”宋承平嗤笑一声:“温莘低看他们了,这些还只是现金,铺子地契什么的可多着呢!”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的唐安信:…… 他不禁疑惑:“你说,他们怎么能这么有钱呢?” 本朝俸禄低,哪怕唐安信明知道这些人背地里受贿、霸田,对这么庞大的数字也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是呀,他们怎么会这么有钱呢?”宋承平被他的话逗笑了,也不拆穿他的天真:“反正你我是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了。” 次日天晴,日头还是毒,但是自然比不上夏日。 马已经备好了,宋承平和唐安信还在说话,旁边坐着的是晁木菡和宋暧初。 “我昨日说东丰水利的事情,去年国库空虚也就罢了,如今国库有了银子,那里的水事是一定要做的。我听海琮说,初定的地址在你辖内,你切要注意。” 宋承平点点头:“我知晓了,你病还没有好全,记得吃药,不要在往木槿下面倒了。” 突然被戳穿,唐安信恼羞成怒,原本要说的话也不想讲了,一扭头,晁木菡捂着嘴在看着他笑。 “包裹里是我缝的护具。”宋暧初把包裹递给他:“兄长此去艰难,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万望兄长珍重。” “初初。”宋承平笑着看她:“你长大了。” 晁木菡还在坐着,插话道:“宋公子是时候出发了,再耽误天色怕是不好。” 宋承平应了一声,然后扭头看唐安信。 “莫忘添衣,多加餐饭。”唐安信叹了口气:“邵安,去吧。” 唐安信看着他远去,把他离去的马蹄声数得清清楚楚。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原来奔驰的马蹄声也不过如此,前几步还是清晰的,像是带着韵律,后面几步就开始消音,等到了第九步的时候,已经很远了,听不见蹄声,也听不到风的喘息。 远远地,唐安信看见宋承平住了马,像是往回看的样子。 *** 唐安信还有事,问过了两位姑娘后就先走了,陶然亭就只剩下宋暧初和晁木菡。 晁木菡看着晨起明媚的天:“初初,我也快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宋暧初看着她:“我可以一起去吗?” “我要去谈生意。”晁木菡纤长润白的手敲着桌面:“晁家商铺广,走的是脂粉和布匹生意,在京中刚刚站稳,东西就出不得岔子。东丰去年经受重创,南红花跟不上,那边又想涨价,我得去看看。” 她没有回答后一个问题,那就是不能去。 晁木菡本以为宋暧初要哭,毕竟这是她和宋家一起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娇气一点是正常的。 可是她没有。 “晁姐姐小看我了。”宋暧初还是笑吟吟地:“我不是依附于别人的藤蔓,很早我就明白,没有谁是可以永远在一起的,这世道艰难,聚散本是人间常态。” “圣贤圭皋把女孩儿家困在绣楼里,三纲五常把女孩儿们束在后院,他们把女孩当作延续传承的工具,可是没有谁离开了别人是活不了的。”宋暧初继续说:“晁姐姐让我看到了妇人们可以走的方向,于是我便也要往前走,宋暧初不是笼中雀鸟。” 晁木菡凑过去亲了一下宋暧初的脸颊:“初初是九天翱翔的凤。” 宋暧初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一双桃花眼亮得很:“晁姐姐教导我经商,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不是的,我本想晁家家大业大,自然可以供养起初初,可是初初有傲骨铮铮……”晁木菡看向前方:“那初初想要做什么呢?” 宋暧初展开自己随身带着的帕子:“我打算先在京中把兄长交给我的几间铺子做好,然后想去南边。” 晁木菡皱着眉:“去南边做什么呢?” “我听唐大人说,南边时有溺婴,且多是女孩儿。”宋暧初在那帕子上指点:“前朝有大学士做病坊收治病人,我想做善堂养育这些女孩子。” 其实大雍也有善堂,只是乱象横生,规模也小,更没有依仗。 “你有好心肠,也有大智慧。”晁木菡微微侧身,注视着宋暧初:“只是之后,怕我和初初要聚少离多了。”
第94章 意气 唐安信看着黄历,才发现过不了几天就是宋承平的生辰。 可是人已经走了,他再愁也没有用,只好差人快马加鞭好把礼物送上。 风大了起来,可是太阳的力度也还烈。 唐安信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傅江败落,按说应当是一片大好形势,可是世家的掣肘不是那么好拜托的。六部带头的几位大人各有各的难处,地下也有傅江两姓的人,比如今年的状元聂怀良。可是平心而论,出身算不得什么,六部只要贤才,万没有因为顾虑把人才推走的道理。 江家凄惨,也只是杀给猴看的鸡。 浮云拨开,大雍的问题更大。吃绝户的尚且比比皆是,更不要说饿殍流离,改制势在必行。 这时机并不好,今上看问题偏执且不容置疑,只有赵津和唐安信还能说得上话,所以李靖柏说要休养生息,那就谁都不敢动。 不过也能理解,李靖柏继位后第一桩大动作就鲜血淋漓,并不利于后局。 京中的步伐被迫放慢,可安乐的建设却如火如荼。 宋承平到了地方先去看丰乐县,岂料这一看竟看出个熟人。 正是宋承平的同年,韩子昌。 “邵安兄光绩在前,我才疏学浅,只好狗尾续貂了。”韩子昌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我看宋兄手稿的意思,是先要肥田,再修学堂。只是这两桩事都不是一日之功,海大人是这方面的大才,又与家父有些旧时,我问海大人借了书籍,一边揣摩一边下手,这才稍有点成果。” 肥田之法自古有之,早期是用贝类碾碎挥洒,或是沤腐杂草,或是浑水灌溉。到了如今,技艺自然更上一层楼,海琮认为,各地的土田都有一个‘喜好’。换句话说,有的土地适合种的作物就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比如此地适合种白菜,而与它相隔几里的彼地适合种油菜。 丰乐县的土地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它在安乐州里位置靠南,往年经受的雨水就多,花生比油菜的长势要好。可是此地主要作物还是麦子,土地贫瘠下来,麦子的收成就不怎么好。 “我看韩兄是在教导百姓轮作?”宋承平眯着眼回想路旁的田:“像是大豆?” “邵安兄何必这么客套,唤我子昌就是。”韩子昌拊掌而笑:“兄说对了,我观此地杜鹃、秋海棠之流盛开,想来是就是海大人文中所提的‘南地土’,再加上此地百姓好种花生,就更确定了。” 宋承平把茶盏搁下,注视着韩子昌:“子昌兄毓秀,大豆确实能肥田。” “还是兄的手稿令弟受益匪浅。”韩子昌继续客套:“麦子已经收割过了,这时候地里空着,我和润和商量了许久,还是挑了地方先试,其余还是该种什么种什么——这不,绍安兄来得巧,那大豆刚长出来点。” 宋承平起身一躬。 这一下倒把韩子昌吓了个够呛,他连忙从椅子上窜下来,把人扶起:“绍安兄这是做什么?” “我初为丰乐知县,一事无成反倒被他事所累,所幸子昌来的是时候,全了我一桩心事。”宋承平坚持要礼:“我答应润和要带此地百姓拜托穷苦,本就心下惭愧,子昌更有此大才,我合该道谢。” 韩子昌待他站起:“兄是鸿鹄大能,此言过了,我不过是尽了本分,还沾了邵安你手稿的光,担不得一声道谢。” “你我都是同年,也不必客套了。”宋承平坐在主位:“我出来安乐,诸事不熟,也没什么好赠的,但是子昌日后若是有事,直接来寻我就是。” *** 几日后宋承平拿了官印换了新府,才算真正是从五品的知州了。 他太年轻,有些镇不住场子,底下几个知县看他不爽,明里不好说什么,暗地里也下过绊子,只是都被按了回去。 这情况一直延续到聂怀良来。 聂怀良此行应的是唐安信的话,上面把河堤和水利的选址定在安乐,聂怀良先行,随后不久就是海琮的师弟杨文琦一行。 这时候合该宋承平接风。 宋承平在府内设宴,又是好一番招待。 “听说京中有些变动?”宋承平示意小厮给聂怀良斟酒:“我离京半月有余,倒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旁的也没什么,只是赵津赵大人有些想乞骸骨的意思。”聂怀良拣凉菜吃:“再就是吏部的唐大人和户部的方大人最近在琢磨着量田改税,你知道我是工部的,旁的事和我们挨不着什么,了解的也就少。” 那是你楞! 这话宋承平没法说,只好按下满腹无语继续吃酒。 聂怀良这人也是奇,他本是聂子臻的子侄,更占了状元的位置,开端如此高,他却要去工部——去工部也就罢了,好歹也是正经入阁的路子,日后若是顺利,也能步步高升。 可是这位奇才一不攀连上司,二不招惹亲眷,连嫡亲的叔叔聂子臻都不怎么来往,更不用说这一批同年。他本就是头筹,不知多少人羡慕嫉妒,又在加上这独来独往的性情,一来二去的风言风语就多。 人情世故处理得一塌糊涂。 宋承平静静地看着他:“怀良兄怎得来安乐州了?不是应该在京中吗?” “水利是大事,老师让我跟着好好学。”聂怀良夹了一筷子鸡丝:“他们工部的都是怪人,一般藏着掖着不肯说,好不容易有机会学习,我肯定要跟着。” 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也是工部的? 工部是谁?乃是和户部一起抚养兵部这熊孩子的老父亲,穷也就不说了,反正每年户部的人见了他们就牙疼头疼全身都疼。此外,里面的诸位大人都很有脾气,民间的技艺工人教东西还要求诸多呢,更不用说这群工人中的工人,大能中的大能——曾有人想要悄摸地学个技术,礼品瓜果都送到门了,又被打了出来。 宋承平听他提起老师,就问:“杨大人可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怎得和怀良兄来得时间不一样?” “老师需要整理东西,就让我先来看地形。”聂怀良以为他急,补充了一句:“过几日就到了。” 可等杨文琦一行姗姗来迟,就又过去了将近半个月。 他们一来,兴修堤坝的事情就提上了日程,第一桩就是招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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