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在源晚临耳畔响起,他闭眼侧首,任由热血洒了满地。 “源素臣!”李芳颜扒在门框上看见了父亲的尸首,顿时失控地喊叫起来,“你丧尽天良!你也杀了我!杀了我!” 沈静渊也愣在了原地,没想到源素臣真敢当着他的面处死朝臣,他怒不可遏道:“源素臣,你干脆一剑把朕这个君弑了,直接登基为帝,岂不痛快?!” “微臣,”源素臣看着沈静渊,字字清晰道,“绝无司马昭之心。” “丞相大人说的轻巧,”李芳颜倚在门边,冷笑起来,“丞相大人倒行逆施,又当着陛下的面擅杀朝臣,还说没有谋权篡位之心?!真是可笑!” “李才人,”源素臣道,“你的父亲畏畏缩缩,嫁祸他人,为了家门利益,把你送入深宫,到最后一刻还想着推卸责任,你为了这样一个父亲选择赴死,不觉得可惜吗?” “有什么可不可惜的,”李芳颜道,“丞相大人,动手吧,您还在等什么呢?即使您不杀我,你我之间已有杀父之仇,源素臣,我绝不会放过你。” 源素臣并不想杀她。他对女子有一种奇异的包容。或许是因为这些苦苦挣扎在深宫之中的女子,会让他忆起自己的母亲程焉如来。 他欣赏有气节之人,因而哪怕宣姚计划要取他性命,他也打算给他一个机会。源素臣砰的一声收剑入鞘,道:“钟公公,陛下和才人乏了,送他们回宫吧。” 钟涟跪在地上直打颤,接下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去拉扯着李芳颜的衣裙,哭着道:“才人,才人呐,少说几句吧……啊?” “源素臣,你少在那里惺惺作态,真是让人作呕,”李芳颜轻蔑道,“你要杀便杀,何必故作姿态!你自诩忠心耿耿,实则包藏祸心!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源晚临怕源素臣一气之下真要动手,连忙出声呵斥,打断了李芳颜的语音:“大胆!少在那里血口喷人!丞相大人奉天靖难,上洛勤王,乃是大魏功臣!岂容小人污蔑!我看你定是受了奸人指使,鬼迷心窍,才会说出此等狂言,你若是弃暗投明,从实交代,未尝没有一丝生机。” 源素臣道:“这么说来,你是执意要和我对抗到底了?” 李芳颜高傲地仰起脸,并不回答。 “那好,那我就成全你,来人,”源素臣不再宽容,“把她带下去,留具全尸,厚葬吧。” 源晚临道:“大人……” “源素臣,你敢!”沈静渊震怒道,“她是后宫嫔妃,没有朕的旨意,谁敢动她!” “算你赢了,”李芳颜临死之际大笑起来,“不过源素臣,你能赢一时,你能赢一世吗?天道好轮回,今日你能杀我,来日定有人能杀你!为陛下一雪前耻!” 宣姚虽然不怕死,但也没料到源素臣真敢杀李芳颜,脸色煞白道:“源素臣,你敢杀害天家之人!你胆大包天!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 源素臣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了下来,朝着沈静渊的方向叩首行礼,道:“陛下,微臣幼女源氏,年方十四,贤良淑德,恳请陛下立她为大魏皇后。”
第74章 重演 “源、源若樱……”沈静渊唇瓣翕动,“你要朕立她为皇后……” “源素臣,你敢威逼天子!”宣姚嘶吼道,“你死有余辜!” “陛下意下如何?”源素臣看也不看宣姚,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沈静渊,等候着他的回答。 沈静渊手中剑慢慢垂落:“……朕知道了……” 这一切的变故都太过突然,钟涟跪在地上还有些头晕眼花,半晌才听见沈静渊唤他的声音。 “钟涟……”沈静渊知道自己无力同源素臣对抗到底,只能选择接受,他喉结滑动,似是竭力咽下这份屈辱,“传朕旨意,召源若樱入宫,朕要立她为皇后。” “朕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做了,”沈静渊转向源素臣,“丞相,你还有什么要求?若是没有,就带着你的人,离开此地。” “陛下保重龙体,”源素臣叩首道,“微臣告退。” 沈静渊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陛下、陛下……”钟涟看见沈静渊整个人都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不止,连忙挣扎着站起身,“陛下万万保重——” “……保重,保重什么?”沈静渊喃喃道,“社稷江山早晚必归此人。” 源素臣的高烧并没有好透,刚出宫门就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此刻虽是夏末秋初,可洛阳仍旧燥热,堆积在宫门外的残尸不多时就引来了一群蚊蝇。 源素臣猛咳了一阵,竭力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源晚临忙招手让人来:“把这些该收拾的收拾了,动作快一点。” “……大人,”源晚临担心源素臣的身体状况,“大人,我送您回去?” 源素臣摆手示意不用,随后从袖中掏出来一份名单,递给了源晚临。 “……这是若昔她趁着方才的打斗,递给我的,”源素臣声音喑哑道,“我没细看,但想来应该是此次参与预谋之人的名单。她这两年,只怕过得也是如履薄冰……” 源晚临连忙安慰道:“左使大人不必忧心,宇文瑄那边已经派人去找了,想来大小姐应该很快便能回来……” 源素臣却是摇了摇头:“……她不会回来了。” “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知道,”源素臣道,“她这两年在外头,应该是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随她去吧。” 这些日子源若樱听到了传言,又在书房里看到了沈静渊的小像,心里便了然了。 源素臣要把她嫁给沈静渊,要她做大魏母仪天下的皇后。 源素臣换了一块冰毛巾,搭在额头上,隔着纱帐望着女儿,源若樱看不清那目光里是否有不舍。只听见源素臣温声说:“若樱,过来。” 这声音温和极了,甚至有了几分源尚安的感觉,与他平日里的八面威风大相径庭。源若樱顿了一下,走上前来,握着源素臣的手,依偎在他的膝头,道:“爹爹的意思,若樱明白了。” “委屈么?”源素臣伸手摸着女儿的鬓发,“陛下与你素不相识,深宫不比家里,处处暗潮汹涌。” “我要做的是大魏国母,没什么好委屈的,”源若樱侧首去看源素臣,而后轻轻笑了起来,“我就是舍不得爹爹,挂念爹爹的身子,过几日我一走,观雪阁里又要少了一个能照顾爹爹的人了。” “再过几日,”源素臣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若樱,你便是我源家的第二位皇后了。” “源家的第一位皇后是爹爹的姑母,她若是还在人世,你应该唤她一声姑奶奶了,”源素臣轻轻拍着源若樱的脊背,像是多年前哄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她叫源许意,当年是凉国宗室里最美的公主,和当时还是西秦质子的程寰情投意合。后来程寰回到秦国,继承帝位,她也跟着去了,做了秦国的皇后。” “但是好景不长,程寰对于凉国早有吞并之心,铁骑一路杀到了国都之下,我爹爹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的父皇一块出城投降,以换百姓一线生机,”源素臣道,“不曾想程寰背信弃义,当年他在凉国之时,我们对他多有优待,他却根本不记着这份恩情,转脸便用毒酒杀了自己的岳父岳母。我爹爹他迫于无奈,只能带领源家残部投奔大魏,向永熙帝称臣。” “至于我的姑母,她得知自己父母遇害的消息之后,悲痛欲绝,发誓要程寰血债血偿,”源素臣叹息了一声,“奈何寡不敌众,最后还是被程寰诛杀。此后程寰不知为何,也没有再立过皇后。” 源若樱缓缓抬起头。 “你应该知道,爹爹也同你说过,爹爹的母亲是西秦公主,也正是程寰的长女,”源素臣道,“所以我们的血里,流淌着两国的恩怨。即便尘埃落定,恩怨也依旧纠缠不清。” 源若樱发现源素臣眸中一片平静。 “爹爹不希望你步她的后尘,这是爹爹的私心,可这世间千百种的事情,十有八九都不能如愿以偿,”源素臣道,“让陛下立你为后,只怕天下人都要以为是我得寸进尺,可这其实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但你要记住,我源家历来以傲骨为荣,无论何时何地,可以败,可以输,但不能轻易低头,也决不能轻言放弃,”源素臣道,“你且记住,如今不是天子选了你做皇后,而是你择了帝王作为夫君。只要还没有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轻言成败。” 源若樱和源素臣十指相扣,目光愈发坚定:“爹爹的话,若樱必会时刻牢记在心。” 封后一事洛阳人尽皆知,消息却没能及时传到柔然来。不过源尚安眼下也顾不上去挂念大魏的事情,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让他思虑。 “……义父,”萧见尘满脸沉重,“叶仑王子……死了。尸体是在水边被人发现的。” “……什么,”几人之中云千叠因为和叶仑血脉相连,因而不免痛心疾首,他最先起身,“怎么会这样?” 萧见尘道:“义父,咱们还要走吗?” 源尚安没说话,开口的人是谢时归,他道:“很遗憾,走不了了。” “眼下我们一旦离开,在柔然人眼里,我们的嫌疑便会加重,”谢时归道,“只有杀了人的罪犯才会着急潜逃,我们这一走,在他们眼里,反而最为可疑。” “……他说的对,”源尚安对于谢时归这孩子的聪慧并不意外,“我们走不成了。” “现在什么情况,”源尚安道,“侯吕陵氏最疼爱的小儿子没了,柔然上上下下必定乱成一团了吧?” 云千叠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叶仑他好好的,前几天才回来,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源尚安把调制好的香粉装入了锦囊里,沉默不语。 这事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叶仑必死无疑,不是被天罗搞掉,就是被他的心腹或者纥奚海林暗害,这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但源尚安原本以为这个人不会这么着急动手,至少会再等几日,等到叶仑自己也放松了警惕,再伺机下手,而他们正好可以利用这几日的空隙趁机逃脱此地。 计划是一环扣一环的,因而一旦某一环节出了偏差,必然会影响到后续的安排。 眼下他们不仅走不了人,甚至极有可能还要被柔然列为重点怀疑对象。源尚安若是棋差一步,算错一招,最后也很有可能被诬陷为杀死叶仑的凶手,葬身草原。 源尚安心里笑了一声,没想到能在柔然草原上碰到这么一个对手。 但他还没想到下一步,便听见了哭声。 云千叠……不,或许应该说是郁久闾宥连,哭了。 “云千叠……”源尚安知道草原是他的家,柔然王庭里是他的亲人,于是慢慢走到云千叠跟前,递给他一块手帕,他知道这时候旁人怎么安慰都不管用,只有大哭一场或许才是最好的发泄。于是源尚安轻轻张开双臂,把云千叠抱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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