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淮王知道无望,不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源晚临劝了几句,找来王府的家仆道:“回去之后好好照看你们王爷。” 然而源晚临第二日凌晨,就收到了临淮王自尽的消息。 灵堂里里外外挤满了人,真情假意的哭声混在一起,源晚临到时,众人好像心有灵犀一般,目光里全是憎恨嫌弃。 “源大人,您怎么也来了?”几日前被源晚临教训过的贺季常率先发难,“恕贺某直言,您有什么脸面,来给临淮王吊丧啊?” “厚颜无耻!”又一人跟着骂道,“源晚临,你敢逼死皇室宗亲!你好大的胆子!” 源晚临阴沉着脸,一个人默默扛着众人的唾骂和目光,竭力地忍耐着。慕容楚嫣在这时快步走来,她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源晚临跟前,面无惧色道:“逼死皇室宗亲,诸位大人真是信口开河!讲话也要有个真凭实据!临淮王为何走投无路,还不是因为家里那些个败家子,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却让他一个做父亲的来还债。这些事儿你们不知道吗?你们心里清楚得很!却要把罪责推到他身上,你们这是血口喷人!” “哪里来的小妮子?”有人上前指指点点,“三言两语,也敢颠倒黑白!” “女人家一个个就是长舌妇,”又一人道,“最爱搬弄是非。” “我说的是实话,”慕容楚嫣道,“为什么偏要议论我是个女子?女子难道便不能发声了么?” “楚嫣!”源晚临挡在她身前,“别说了,别说了……这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该到这儿来,先回去。” “源晚临……” “先回去!”源晚临道,“许长知,带她走!” 出事的消息是在午时传到洛阳的。 源素臣才从宫里回到观雪阁,就瞥见了几乎堆满桌案的奏疏。 “这是什么?”源素臣问。 “大人,这……”师渡影知道内容,所以根本不敢作答。 “我问你话,”源素臣道,“支支吾吾的做什么?如实回答!” 师渡影直接跪了下来,道:“大人,您千万、千万不要动怒……” 源素臣已经快步上前,摊开了奏折,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请杀源晚临以谢天下”这几个字。 源素臣快速地翻着,又迅速地扒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这些字迹署名各不相同,可都是一个意思——要他杀了源晚临,给临淮王赔罪,给天下人赔罪! “就这点?嗯?”源素臣的面容平静得可怕,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没有了吗?” 师渡影垂着头,道:“剩下的人……剩下的人,下官斗胆做主,叫人先劝回去了。” “我养了个好副将,”源素臣道,“会擅作主张了。” “大人……” 源素臣看着手里的长篇大论,忽地冷笑起来,而后一语不发地将至撕成了碎片,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兄长!”源尚安跨步而入时恰见这一幕,连忙上前拉住源素臣,边说边从他手里抢过奏折,“不能撕,不能撕啊!传出去就是阻挡上书陈言,兄长、兄长!” 源尚安一把抢过奏折,冲着师渡影急道:“愣着干什么?找东西来,粘上去!” 源素臣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慢慢半跪下身,连带着源尚安也不得不跟着他的动作一块半蹲下来,他的目光仿佛钉在了那碎成几块的文书上。源素臣伸出手来,把碎片一一拼凑整齐,而后有些着魔一般地低吟道:“结党营私、结党营私……”
第54章 骂名 “兄长……”源尚安扶着源素臣,双手跟着微微发颤。 “进宫,进宫去,”源素臣啪的一声合上奏折,站起身来,“走。” “兄长、兄长!”源尚安眼见拦不住源素臣,便叫来云千叠,道:“先随我去找人。” 他要找乔沐苏,去查查是否有世家在背后煽动。 “哎,”云千叠忙不迭地应着,见源尚安一个趔趄险些栽倒,连忙上去扶住,“大人您别着急……” 外头飘起来了小雨,源素臣冒雨赶到之时,但见国子监的学生已经在宫门前跪成了一排,由柳逾白和贺季常两人领着。这些学子看到源素臣来,当即便在雨中高呼道:“请杀奸佞,以谢天下!” “跪了这么久不说话,怎么我一到才开始高声疾呼?”源素臣道,“既说奸佞,那就把话说得明白一点。你们要杀谁?说来听听。” “丞相大人心知肚明,”贺季常道,“何必再问?” “我知道是一回事,你们说是另一回事,”源素臣道,“眼下我要听你们自己说。” “丞相大人,源晚临和费潇上任以来,威逼宗亲,害死临淮王,”柳逾白相较于众人而言,倒是冷静许多,“还望大人明察。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凭什么?”源素臣强压着怒火,问道,“临淮王违法乱纪在先,为什么到头来还要旁人替他承担罪责?源晚临和费潇上任以来,为百姓做过不少实事,卓有成效,怎么到了柳大人嘴里,就成了奸佞?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官员才算忠臣,什么样的才算奸臣?” “直言进谏、一心为公,是为忠臣诤臣,曲意逢迎、尖酸刻薄,是为奸臣佞臣,”柳逾白对峙道,“孝经曰:天子有诤臣,虽无道不失其天下。” “怎么,”源素臣冷笑起来,“照你的言下之意说,陛下是个无道昏君?还是说不听你的,我大魏就要天下大乱了?!” “微臣不敢,”柳逾白取下来了自己的官帽,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地砖上,“回大人的话,微臣身为御史台官吏,直言进谏本就是职责所在。大人既然执意不肯纳谏,那微臣只好辞官而去。” “撂挑子了?”源素臣道,“你当这大魏朝堂是你柳家大院?你想来则来想走则走,任意去留?一介沽名钓誉之徒,为官数载毫无建树,也敢来宫门前甩什么脸色装什么忠良!你要走,我偏就不许你辞官!你可以离京,但是去地方做个太守,干点实事去!” “丞相大人,”贺季常道,“世家免除徭役乃是祖制,自晋以来便是如此。丞相大人若是执意更改,那便是逆天而行,难免要遭逢天谴——” 源素臣骤然抬眼望向贺季常,后者一阵心惊胆战,未说完的话也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啊?什么天意天谴,说白了,你们不就是还想靠着从前大人特权,混吃等死吗?冠冕堂皇地说得好听!”源素臣话到此处,瞥见崔宏道匆匆赶来,也跟着学生跪在了一起,“崔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崔宏道先朝着源素臣行礼,而后道:“丞相大人,收回诏令吧。” 雨点打在崔宏道的面上,像是泪水,他道:“捅出来了这么大的篓子,这说明新政并非是利国利民的百年大计,而是弊政啊丞相大人!” “好,好得很,万众一心,齐心协力!但是我在这里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是大魏的丞相,政令就会存在一日!”暴雨倾盆而下,瞬间打湿了源素臣的衣衫,“你以为你们人多势众,便能颠倒黑白?!你以为你们妄称天意,便能混淆视听?!我告诉你们,大错特错!” “我不是宗楚宁,也不是宣槐序,你们听好了,我源素臣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市井乡野里磨出来的,真刀真枪地跟人拼过杀过,还会怕你们这些唇枪舌剑?!”源素臣道,“天下最可恨的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自以为读了几本圣贤书,便来指点江山了!满腹经纶,实则百无一用!” “大人,”柳逾白在风雨大作里朝着源素臣震声道,“大人,您这般一意孤行,难道就不怕留骂名于千秋万代吗?!” 天空中惊雷乍响,闪电的白光骤然照亮雨幕。雨水浸透了源素臣的衣襟,他竟是在这暴风骤雨里仰天大笑起来。声音在这宫殿前久久回荡, “把你方才的话重复一遍,”源素臣冷冷道,“再重复一遍。” “大人……”柳逾白战战兢兢道,“请大人纠正弊政……” “不是这句。” “丞相大人,”崔宏道深吸了一口气,也被源素臣这番笑声震得毛骨悚然,“不要留骂名于生前身后、千秋万代啊!” 源尚安同乔沐苏到时,正听见柳逾白那声“留千古骂名”的疾呼,霎时间他拨开乔沐苏替自己撑伞的手,不管不顾地顶着风雨奔向石阶:“兄长!” “故卿、故卿!”乔沐苏眼见着源尚安淋了一身的雨水,立即撑伞跟着上前。 两人在暴雨里倏忽对望,源素臣迅速转过身去,道:“你来做什么?要是来给他们帮腔的,那就不必开口,可以回去了。” “兄长,”源尚安跪在了湿冷的地砖上,雨已经浸透了他的发冠,水顺着鬓角不断淌下,“臣弟不是来攻讦的,也不是来结党乱政的,臣弟是来助兄长一臂之力的。谁今日想来以下犯上,臣弟绝不答应。” “故卿!雨这么大你……”乔沐苏一手执伞,瞥见源素臣也没有遮挡,任凭自己被风雨浸透,他立刻掀开衣袍跪下道:“丞相大人。” “好,既然你们还愿意认我做这个丞相,那就起来,去执行政令,”源素臣漠然道,“来人,把这些人都给我带下去,移交廷尉府处置!” 周遭侍卫得了令,已经上来开始拖人。柳逾白大喊道:“丞相大人,您今日真的要杀害忠良,做大魏的奸佞吗?” “柳逾白,大丈夫死则死耳,不要跪地求饶!”崔宏道也被架了起来,“他要杀便让他杀!无非一死而已!我等以死报国,死有何惧!” 源素臣看也不看,带着一身的雨水径直离开,回到了观雪阁,源尚安和乔沐苏紧随其后,一块入内。源素臣蘸了墨,袖子上的水把字迹晕得模糊不清,乔沐苏瞥见源素臣写的是处死崔宏道为首的三人,连忙上去按住源素臣的手,道:“文君,你要做什么?” 源素臣不理他,而是道:“清泉郡公,你要拦我?” “文君!”乔沐苏握着源素臣的手,又一次跪了下来,“不能杀,万万不能杀啊。这命令一旦发下去,天底下众目睽睽,那么多双眼睛一起看着,那么多张嘴添油加醋,可真就要坐实了残害忠良的骂名了!文君!” “乔兄,你先起来,起来,”源尚安扶起乔沐苏,“乔兄,你听我说,消息已定已经传进宫里了,你先去劝着皇上务必冷静,这里交给我、交给我。” 乔沐苏起了身,朝着宫外奔去,离去前振袖长叹道:“哎!” 源尚安环顾四周,看着殿内不明所以的一众宫娥和太监,道:“不会办事的家伙,还站在这儿看什么热闹?都退出去。” 见众人离去,源尚安这才关了殿门。源素臣停了笔,两手撑着桌面,道:“你也这么想吗?” “兄长……” “我问你你心里也跟他们一样,想着这些人不该杀,想着我是个滥杀无辜的奸臣吗?”源素臣因为心乱如麻,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不需要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哄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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