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强作欢笑也掩盖不了山雨欲来的事实,不少人美酒佳肴下了肚也依旧忧心忡忡,根本没有那种“普天同庆”的喜悦。 源尚安笑了笑,只看着源素臣倒酒,却并不举杯。源素臣以为他是身子不好,没有饮酒的心思,于是道:“你要是不想喝就别喝了,别逼着自己,但是菜总归是要吃一点的。” 他在等京城的消息。 源尚安叫叶苏通知了沈静渊早做准备,又叫宇文瑄带人,发现行踪诡异之人即刻拿下,确保洛阳平安无事。 他在和源素臣无声地交锋,同时于暗处布下了一场并不怎么高明的局,等着心爱之人上套,而后由自己亲手掐断他的野心。 源尚安只能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同时又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他这么做是为了源素臣的名声,是为了倾注心血的新政,也是为了两人从前的种种。 他宁愿死,也不愿看着源素臣一错再错,而后被永远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做一个遗臭万年、受尽唾骂的乱臣贼子。 “好,为了你的话,我无论如何也要吃一点,”源尚安道,“对了,咱们还有几日回京?” “陛下的意思是不着急,可以多留几日,”源素臣轻声笑道,“其实我知道是因为洛阳到了夏季便炎热难耐,大家多半是觉得,能在此地多避暑几日也好。” 源素臣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他以此为由,让百官也想多留几日,他便可利用这其间的空隙先发制人,将洛阳完全控制之后,这些人和沈静渊怎样全都由自己一人说了算。 “能如此自然是好,”源尚安道,“我只是怕礼部的人回来搬出祖制压人,说帝王久离京城于礼不合之类的话。” 源素臣失笑道:“怎么会?他们自己也是人,这种天是人都觉得热,他们心里面说不定同样盼望着多待几日呢。” 源尚安轻声道:“我最近有个想法,若是天下真的太平无事了,你我不如就辞官归隐,避世于山林之间,了此余生,如何?也不用去别的地方,就回幽界去,故乡虽不比洛阳繁华,可到底还有些熟人在,比别处亲切一些。” 源素臣隐隐约约觉得源尚安是在试探自己,他饮了酒,转移话题道:“你就这么想做一个不问世事的闲人?别又是说笑话逗我玩呢吧。” “怎么,丞相大人舍不得了?”源尚安浅笑,“也是了,京城繁花似锦,自然是胜过故土许多。只是是非之地待久了,难免被是是非非缠身,那时候想要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源素臣道,“这也不难。谁还没被红尘缠身过?再说了,就算是你想全身而退,只怕有些人也要纠缠不放,倒不如留在此间,与他们好好斗斗法,求一个尽兴而归,岂不比一个人离开受闷气来得自在?” “……你呀,”源尚安道,“永远都要和别人争个高低输赢。这副脾气也不知是好是坏。” “大人,”下属同源尚安低语道,“京城已经准备妥当,还请大人放心。” 旋即又朗声道:“丞相大人,湘君大人,皇上有请。” 源素臣起身的那一刻特意看了一眼源尚安,道:“时辰卡得这样恰到好处,我都要怀疑这一切是你的手笔了。” 源尚安敛眉含笑,道:“眼下只怕是面圣要紧。” 不安的预感再次加深,源素臣愈发觉得今日的源尚安有点强颜欢笑的意味,一切都显得像是故意为之。 他轻哼了一声,眼神轻蔑,料定那些畏畏缩缩的人不敢对自己做什么。沈静渊一早便赏了他剑履上前的特权,是以源素臣提了朱厌佩在腰间,就要进宫面圣。 “等等,”小太监伸出手拦着了源素臣,“丞相大人且慢。陛下口谕,近日来神思恍惚,见不得刀光剑影。” “是陛下口谕,还是你一个人自作主张?”源素臣冷笑,“我本有剑履上殿的特权,你为何拦我?” 然而下一刻源素臣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他分明从殿中层层遮掩的帘幕中看见了人影……以及刀剑。 ……刀斧手!这些是布置下来,就等他一步踏错,而后取他性命的人! 即便有了源尚安的协助,沈静渊也仍旧不敢放心,他命人埋伏了刀斧手,想着即便不能将源素臣杀死,至少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但源素臣如何得知这些杀手是沈静渊的人?他只以为源尚安步步牵引、环环相扣,设下了一场棋局,甚至留了后手,打算在走投无路之下要他的命。 源素臣的手刚才还紧紧攥着朱厌的剑柄,这一会却不知为什么慢慢松了手。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源尚安,没想到他竟会绝情至此。 “……拿去吧。” 他说罢解下了剑扣,彻底松开了朱厌,将之交给了一旁的小太监,连最后的抵抗也不要了。 源尚安也没想到源素臣会丢下朱厌,他怔愣了一下,道:“……你……” 这愣神的模样太明显了,不像是刻意为之。源素臣却反而不相信了,冷酷果断道:“进宫。” 两人一并在百官的众目睽睽下行了礼,沈静渊道了一声平身,随后道:“这一次请两位爱卿前来,为的是一件要事。岑落,带人上来。” “是。” 不少官员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沈静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见一名蓬头垢面的小太监和神色恍惚的女子。 正是前些日子杳无音讯的简酌与乌洛兰丹姝! 此前受了沈静渊暗示的内宦出列,道:“经查证,贵嫔乌洛兰氏与内侍简酌有私情,公然背叛陛下,逃离皇宫,罪不容诛。望陛下圣裁。” 沈静渊看向源素臣,道:“这人朕记得是丞相大人点头送进来的。如今丞相大人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第183章 与君绝 乌洛兰白音如遭雷击,身体本能地下跪,道:“小女不懂事,令陛下蒙羞,是……是微臣教导无方……” 沈静渊微微偏头,道:“不懂事?朕瞧她分明懂的太多了些,所以心才会跟着外人飘了。” 源素臣却不慌不忙,沉声道:“陛下,微臣以为此事未必就是贵嫔娘娘背叛了陛下。简酌再怎么说,毕竟是一个残缺之人,说句不好听的,贵嫔娘娘委身于他,能求到什么?微臣以为不妨先问清楚实情。” “简酌,”源素臣又道,“你把这几日的情形如实说来,不要有一点隐瞒。” 简酌整个人几乎只剩下了皮包骨头,躯体上伤痕遍布,血痕发黑,显然是受尽了折磨。他猛烈地咳喘着,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嘶哑道:“陛下……我、我未曾……未曾引诱贵嫔娘娘……” “当日梁军杀入洛阳,北海王、北海王篡位称帝,贵嫔娘娘没来得及逃走,所以……所以我……”简酌胃里难受,近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了,“我不忍心见北海王凌辱娘娘……这才、这才私自决定,带娘娘出宫的……此事、此事与贵嫔娘娘无关……陛下、陛下若要责罚,还请责罚我一人……” “你倒是痴心不改,”沈静渊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朕焉知你不是做贼心虚,才想趁着决战带乌洛兰氏离开皇宫?” 简酌唇瓣颤抖不止,他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最终认识到了自己百口莫辩的处境,他俯身一拜,道:“请陛下明鉴,我绝无歹念。这些事情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贵嫔娘娘精神失常已久,她对这一切全不知情。” 沈静渊再次看向乌洛兰丹姝,道:“那你呢,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 乌洛兰丹姝早已经与疯癫之人无二,不仅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眼球也像是死鱼的眼珠一般,呆呆地盯着地面,转也不转,良久才喃喃自语道:“什、什么……” 源尚安虽然这一次选择了支持沈静渊,反对源素臣夺权,但他看见乌洛兰丹姝这般模样,也不免痛心疾首。他出列道:“陛下,依微臣看,贵嫔娘娘神思恍惚,多半是受过了极大的刺激。眼下只怕也不宜对她进行问讯。” 沈静渊琢磨着源尚安的语气,又开始疑心他那些说辞只是在蒙骗自己,其实是在同源素臣一块唱双簧。他佯怒道:“一派胡言!不管怎么样,此事一出,就是宫闱丑闻!朕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他又看向源素臣,道:“丞相大人,您说朕说的对吗?”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情终于把源素臣积攒多日的怒火推向了顶峰,若是朱厌还在手边,源尚安都快要以为他会拔剑动手一决生死了。然而源素臣却只是大笑不止,旋即道:“微臣为陛下赴汤蹈火、披荆斩棘多年,陛下今日却要为一些捕风捉影、子虚乌有的传言,对微臣痛下杀手吗?” “放肆!”沈静渊一拍龙椅扶手,险些暴怒,“谁允许你同朕这般说话!” “兄长!”源尚安也上前一步拦住了源素臣,“你非要把一切弄到不可开交、无法挽回的地步吗?” “源素臣,你不要以为朕真的不敢动你,”沈静渊道,“朕往日谅你毕竟有拥戴之功,为国操劳多年,又是皇后生父,朕的亲家,朕才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让一切闹得太过难看!但你屡次三番地藐视皇权,目无法纪,朕绝不能容你!” “岑落,”沈静渊喝道,“带人上来!” “是。” 几名被五花大绑的士兵在沈静渊的号令之后,被人提了上来。 发觉那些是自己布置的士兵之后,源素臣怔了片晌,沈静渊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果决道:“丞相大人,这些可都是大人亲自布置的人,不知大人还认不认识?” “来,”沈静渊眼带轻蔑道,“当着百官的面,也当着朕的面,你们好好说一说,丞相大人吩咐你们做什么了?” “陛下、陛下……”其中一人痛哭流涕,膝行到台阶前,“我、我不敢说……这些、这些都是犯上作乱之言语……我、我不敢说啊……” 说罢,他连连给沈静渊磕头,弄得额头上全是血迹,源素臣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什么东西,胡言乱语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陛下……陛下,我、我都说,只希望、只希望陛下能宽宥我的一家老小……”那人泪流满面道,“丞相、丞相大人叫小的随时待命……准备、准备动手……” “荒唐!”沈静渊责骂道,“这是弑君谋逆的大罪!你休要胡乱攀咬!” “我……我、小的不敢……小的说的句句属实……” “丞相大人!”官员之中已有人看不下去,“你这是公然谋反!” “你这是大逆不道!” “微臣恳求陛下处置!” 沈静渊神色骤变,看着源素臣道:“丞相大人,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掩藏在帘幕后的刀斧手们听见沈静渊这句话,个个瞬间兴奋了起来,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有了用武之地,就等沈静渊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即刻上前动手。 源素臣看着沈静渊,忽地又转头看了一眼源尚安,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想明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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