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素臣道:“是。” “齐王萧宝夤。” “微臣在。” 朝臣中有人忍不住侧目而视,只因萧宝夤本是南齐宗室,因萧衍登基之后,改齐为梁,着手清理宗室,才逃到大魏寻求庇佑,被沈静渊册封为了齐王。 “朕命你为西道行台、大都督,率军西征叛贼。” “微臣领旨谢恩。” 源素臣听着沈静渊一声声任命,心里却愈发愁闷:沈誉是第一次率兵出征,虽然他一片赤诚,愿意挺身而出,可行军作战光有一腔热血远远不够,还要有实打实的经验和能力才行。 至于从南齐逃离而来的萧宝夤,源素臣那就更不放心了,他向来都对这些背叛了自己原本阵营的人抱有天然的敌意和警惕。因为背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今日能背叛南齐,来日便同样有可能背叛大魏。 须臾之间,源素臣便想好了应对之策,既能让萧宝夤有一个立功的机会,同时亦能检验他是否忠诚。 源素臣当即出列,俯身道:“陛下,微臣有一言上奏。六镇相继反叛,梁国必然会想要趁火打劫,而后趁虚而入,不可不防。但萧衍新立,我们对此人尚不熟悉,派其他人前去恐怕做不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故而微臣以为,陛下应当以齐王镇守南方,出任都督徐州东道诸军事,以防梁国想要浑水摸鱼。” 沈静渊思忖片刻,觉得源素臣所言有理,加上他也不能拂了丞相的面子,于是道:“好,那就依照丞相所言。齐王,你可有异议?” 萧宝夤瞥了一眼源素臣,向着沈静渊道:“微臣谨遵陛下安排。” “陛下,微臣还有一言上奏,”沈誉道,“陛下,两年之前,诸位皇叔因为一时糊涂,以至于误入歧途,微臣以为,陛下可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让皇叔们率军出征,协助剿灭反贼。” 沈誉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在他看来,不管怎么说,自家人相较于外人,总是更为可靠一些。何况要是叛军真的一路南下,攻入了京城洛阳,沈氏子弟必然免不了被清洗诛杀,为了自身的安危,诸侯王们也该卖力讨伐。 只是此言一出,难以打消不少人“任人唯亲”的怀疑。 气氛僵硬之中,源素臣主动出来解围道:“陛下,有道是举贤不避亲,微臣认为沈小王爷此举甚好。” 但他哪里听不出来沈誉的算盘,顿了少顷之后,源素臣看向沈静渊道:“既然如此,那么微臣同样也要向陛下举荐一人。” —————— 幽州,燕郡。 一队军士将一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不少路过的百姓出于好奇,不停地探头探脑,想要看个热闹。府内隐约可闻见男人的哭声。男人抓着县令的衣袖,哭诉道:“青天大老爷,您可一定要为我……为我做主啊。” 县令捻着胡须,看着一身锦衣的男人道:“唐老爷的意思是,您刚刚回家,便看见了夫人的遗体?” “是、是……”唐进用丝帕抹着眼泪,抽噎着道,“连捅数十刀,刀刀都在要害之处……屋子里的箱子都被翻出来了……一定是有盗贼,盯上了拙荆,想要杀人越货……大人、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唐老爷,您回来是什么时候?”县令小心翼翼的绕到了那具女尸前面,“是今日早晨,对吗?” “是……”唐进小声啜泣道,“刚一开门……一开门就……” 县令道:“您放心,我这就下达通缉令,此人跑不掉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唐老爷一件事,您家中具体失窃了何物?我们也好写在告示上嘛。” “啊,这……”唐进有一瞬的犹疑,“事发突然……我尚未清点,不如我点一下……再告诉你们……” 县令倒也理解:“那好吧。” “且慢。”围观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轻柔温和的男声,此人颇为优雅地向众人道了几声借过之后,才缓步上前,他冲着县令和唐进颔首示意之后,才笑道:“既然如唐老爷所言,强盗为的是杀人越货,入室之后必然是一阵翻箱倒柜,那为什么这间房里,除了装有财宝的箱子被翻了出来之外,其余的地方仍然十分整洁。” 县令一愣,向着身后侍卫道:“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把一个闲人放了进来?” “抱歉,”男人笑了一笑,“这位大人,如果真要赶我走,能不能先让我问唐老爷几个问题?” “你要干什么?”县令喝道,“不要妨碍本官办案——难道你知道凶手?” “当然。” “你……”县令一时间气血上涌,却听得门外众人起哄:“让他说说看!” 县令只好含着怒气,道:“你说吧,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官就要赏你二十大板!” 男人慢慢绕到了唐进身前,后者因为不认识他,下意识地一缩:“你……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来教教唐老爷,应该怎么杀人,”男人不乱方寸地笑着,走到了宝箱边,“并且杀完人之后,应该怎么样把现场布置成强盗闯入的模样。” “你……”唐进当即如临大敌。 “如果我是你,那么首先我就会把这间卧房翻乱,而不是只抬出一个装有银两和珠宝的箱子,”男人语调平和而又优雅沉稳,“因为强盗入室盗窃,不熟悉这里,势必要一阵翻找,才能找到财宝。强盗既然为了劫财而来,那也必然没有精力翻乱之后一一复原。现场没有留下翻乱的痕迹,就证明这个所谓的‘强盗’,是明确知道府上放置财物的准确位置的。” “第二,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打开窗户,找一双靴子,在上面留下脚印,而后销毁,作出强盗杀人之后又匆忙逃离的假象,”男人又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门窗紧锁,完全没有任何外人闯入的迹象。” “第三,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在报官之前,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自己的双手,然后处理干净,”男人说到这里,猛地抓起唐进的右手面对所有人,“而不是在指甲缝和衣袖内都留有血迹,证明自己曾经和唐夫人激烈搏斗过。” “第四,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拿匕首充当凶器蒙混过关。因为唐夫人身上的伤,明显是剪刀一类尖锐短小的利器刺入所致,绝非刀剑。唐老爷,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和唐夫人发生了冲突,以至于让你对你自己的枕边人动了杀心,抄起柜子里的剪刀,刀刀都扎在了她的要害之处,毫不留情。” “但我知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男人倏地收敛了笑意,吓得唐进一阵哆嗦,“即便你处心积虑把这里布置成了一个强盗杀人越货的场景,你也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唐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饶道:“太爷……太爷饶命!” “来人!”县令喝道,“把他带下去!” “是!”侍卫一左一右分别上前,架起了唐进就朝后拖去。 “……厉害,厉害啊。” “我就看这个唐老爷不像好人!果然是他!” “咦,这人是谁?”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县令挥了挥手,道:“看什么看,散了散了,都散了。” 等外头围着的一圈人都离开之后,县令才恭恭敬敬地问:“阁下是何方高人?” “在下本名祢罗,鲜卑语里安宁和平的意思,”男人一声轻笑,语调不乏诙谐,“至于汉名嘛,源尚安。” “如果没有别的事,”源尚安道,“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哎——好。”县令注视着源尚安远去,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道:“……源尚安?那不是湘君大人吗?你们几个,去去去,把人给我请回来!” —————— 源尚安沽来了两壶酒,一边走一边随口吟道:“严陵七里滩,太公磻溪岸。何必问忧患,壶中天地宽。” 他披上了蓑衣,坐到了湖岸边,摸着源若叶的脑袋道:“瞧什么呢若叶?” “爹爹,”源若叶看着湖里的鱼,“严陵是谁啊?” 源若叶看见源尚安带来了鱼竿鱼饵,好奇地捧着脸道:“咦,爹爹你还会钓鱼吗?” “会,来,爹爹教你,”源尚安手把手地带着源若叶放上了鱼饵,把鱼线抛到水中,又解释道,“后汉光武帝少年时期有个同伴,名严光,字子陵,他听说老朋友当皇帝了之后,就隐名换姓,避世隐居在桐庐富春江畔,整日垂钓为乐。光武帝想要请他出山,前后多次来请,可是严子陵始终没有答应,终生在山水间自得其乐。” 源若叶听完之后,问道:“爹爹,这个叫严子陵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那是因为——” 源尚安开口正要解释,就听见身后有人欣喜若狂道:“湘君大人,圣旨马上就来了!说是要召您再度出山为将,您快些准备准备接旨吧!” 源尚安手里握着钓竿,半是无奈,半是自嘲:“看来我终究学不了严子陵啊。”
第106章 将远行 圣旨还没到,源若叶听见他的话,问道:“爹爹,陛下为什么要请您出山啊。” “大概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吧,”源尚安道,“而且只怕还不是小事。我在回来的路上,见到了不少收拾好东西,急匆匆离开的人。我猜或许北边又有战事了吧。” “爹爹,”源若叶问,“是您之前去过的柔然又来进犯了吗?” “……不知道,但我想大概不会,”源尚安道,“柔然三年前元气大伤,内部分裂严重,彼此冲突摩擦不断,阿若还可汗暂时应该没有精力对付我们。” 源若叶一边听一边点头:莫名觉得好像只要爹爹在,就什么也不用担心。 “圣旨到——”太监手捧诏令,拖着长音道,“源尚安接旨。” “着封源尚安为散骑常侍、使持节、假抚军将军、都督兼行台尚书,领军讨伐六镇逆贼,钦此。” 源尚安带着源若叶一并跪下,道:“臣源尚安领旨谢恩。” “源大将军,”太监将圣旨双手交付到源尚安手里,“事不宜迟,您早日准备出发吧。” 源若叶从地上站起身,依偎在源尚安身边,不舍道:“爹爹又要走了。” 这话激起了源尚安的愧疚,他搂着女儿,道:“……抱歉啊。” “但是爹爹答应你,一定很快回来,”源尚安弯下腰抱住源若叶,“若叶,你自己要好好的,等爹爹回来……” —————— “……你要走了啊,”谢子婴听说了沈静渊重新征召源尚安的消息,“去镇压叛乱吗?” “是,”源尚安收拾着行李,“果然不出我所料。两年之前我辞官回乡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会有今天。” “你还真会朝自己脸上贴金啊,”谢子婴道,“不过也是啊,你的兄长是当朝丞相,你想隐姓埋名,几乎是不可能的。” “师兄,其实我……”源尚安犹豫不决道,“其实我,不太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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