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川心中不服,暗道:你明明是故意与他说笑,现下却装得无辜。 可他也只林邑这人惯不讲理,若是自己不服软,他指不定会别扭到几时。姚川想到此处,只好低声嗳叹道:“就算是我的错罢,你……你还是莫叫姚兄了,我听着总觉生疏。” 林邑心中暗笑,嘴上却是沉吟不答,只道:“既已到思竹帮门前,还是先顾正事,其他小事还是之后再谈吧。” 姚川心中无奈,可到底还知分寸,只好先跟着林邑往府内走去。吴家下人早在门外相候,见姚川上前,忙躬身道:“老帮主早备好酒宴,还请各位贵客随我前来。” 林邑抬头望了望思竹帮大门,口中却道:“在下还是头回来到岭南,我见老帮主这府邸建的颇有特色,不知小哥可否先带我们一观?” 四人中除了林邑,其余三人都已来过思竹帮,他这要求提的不免有些古怪,不过吴府下人仍是一口应下。几人便在府内款步慢行,转目间都觉这座府邸建的恢弘,府内各处皆显岭南风情,只有南边一座小院是中原建制,林邑见之挑眉问道:“这南院作何用处,为何与别处不同?” 下人道:“此乃我家夫人礼佛之处,夫人长年吃斋念佛,老爷本欲在府内设座佛堂,夫人却道礼佛贵在心诚,便只辟了南院一处供养菩萨。” “哦?不知供奉的是哪位菩萨?” 下人一愣,回道:“这……小的却是不知,南院向来只接待贵客,往日里也只有老爷夫人能进。” 林邑微微颔首,心中正暗自思量,却听一旁杨闲泠突然道:“……奉的应当是释尊胁士普贤菩萨。吴老夫人是城中诸寺的香客,时常邀请高僧住持来家中讲经,小妹亦来过几回。” 林邑双眼一扫,在杨闲泠脸上稍作停留,口中状作不经意道:“听小杨姑娘之言,似与吴夫人相熟?不想姑娘年纪轻轻,却是常修佛慧,在下反是不如也。” 杨闲泠听他夸奖,面上微红、刚欲作答,却听自家兄长驳道:“小姑娘家家,懂得甚么佛经,不过是凑些热闹,林公子莫听她瞎说。” 杨小姑娘面有不忿,却被她兄长瞪了一眼,一时也不敢多话。姚、林二人见状,都知杨一霸有所隐瞒,心中也带了几分防备。几人在府内闲逛了许久,吴府下人面露难色,只想快些将他们带去后院,却总被林邑打断,这人似乎兴致奇高,偏要将这偌大吴府逛个明白。 就在此时,只听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男声:“姚大哥、林公子,你们怎的还在前院?” 这人步履匆匆,快步走到几人跟前,见了杨家兄妹又惊道:“今日是甚么日子,竟连杨叔和闲泠妹妹也来了!” 吴青说话耿直,杨一霸听了也不当回事,只是大声笑道:“吴帮主近来身子可好,总不会见我来了,又要张嘴挑刺?” 吴青挠了挠头,他双眼时不时瞥向林邑,但想起那人所言,心中又有些打怵,听杨一霸问话才回道:“杨叔哪里的话,从前都是误会,家父非是小肚鸡肠之人。既然您和闲泠妹妹都来了,今夜定是热闹非常,几位还请随我前来!” 他比了比手,几人也不客气,只跟在他身后。可吴青却是边走边回头,他心中还是有所不甘,还当林邑对他有甚么误会,总想找个机会解释一番。谁知他几番回头,都见林邑面色如常,好似从未见过自己,反倒是姚川见他频频回头,双眼一冷,竟朝自己瞪了几眼。 吴青心中一抖,总觉姚大哥眼神中透出杀气,一时也不敢再看。 几人便这么心思各异地走了一路,连一向多话的杨一霸也一言不发,待到行至后院时吴雕龙前来相迎,才打破这诡异的平静,只听他道:“姚兄弟!青儿说你白日便至,怎的这般时辰才到?” 林邑抬头一看,只见一中年汉子朝他们几人快步走来,这人身量中等、腰膀却粗,定是常年练武所致,林邑又转脸看了看吴青,见这人也是双膀略大,只不过年岁较轻,不如他老爹显眼。他心中明了,暗道:看来思竹帮所擅的乃是棍棒一类的兵器……难不成他家连武器也是绿竹,这倒也奇妙。 姚川抱拳朝吴帮主回道:“路上有些耽搁,老帮主久等了。” 吴雕龙拍了拍姚川肩膀,大笑道:“这就是姚兄弟见外了,呦——杨老头儿怎的也来了,还把闲泠也带来?” 杨一霸哼道:“可不是听闲泠说吴老头儿你躲在府内许久不出,我当是你年事已高、走不动路,特意来瞧瞧你死了没有!” 杨闲泠拉了拉兄长衣袖,示意他少说几句,杨一霸却作未觉,面上仍是讥讽。 他二人不过四十余岁,正值壮年,哪是甚么老头儿?只是他二人说话时故作此称,倒似少年斗嘴,众人瞧着实觉可笑。 林邑在他二人间扫看几眼,心中却道:他二人瞧着不睦,语气却是熟稔,像是相识多年——只怕当初也无有甚么冲撞之事,只是演了场戏给川哥看。 其实姚川心中也有猜测,他在来岭南前便将之前诸事细细回想了一番,早已发觉吴雕龙与杨一霸之间并非水火不容,反像是一唱一和,所做诸事像是为了……试探自己? 吴雕龙反嘲了杨一霸几句,才将姚川几人迎进屋内,不料他们刚一进屋,便见桌前端坐了一位素衣夫人,此人年岁已长,却是五官秀致,想必年轻时定是一位美人。 姚川见她手上未戴玉镯,反是挂了一串佛珠,猜想此人便是吴雕龙的夫人。说来也怪,他之前在岭南待了数月,也来过思竹帮多回,就是未曾碰见过吴夫人,若不是林邑发问,他还不知道吴夫人拜佛一事。 见他几人进屋,吴夫人也起身相迎,姚川见她起步才发现这人右足有疾,似是脚腕处有旧伤,走路时两脚一高一低。 吴雕龙赶忙去扶自己爱妻,口中念道:“你坐着就好,青儿,还不来照顾你娘亲。” 吴青动作也快,连忙走至吴夫人身侧,却见她摆了摆手,硬是往前走了几步,双眼直勾勾盯着面前这人。 她在看着姚川。 这人眼神颇为怪异,她从上到下看了姚川数遍,最后将视线停在他眉眼之间。姚川心内微诧,面上却敬道:“吴夫人,晚辈乃是双龙门姚川,今日特来拜会帮主和夫人。” 吴夫人先是轻轻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你……” 她只说了一个“你”字,又不再开口,反倒是吴雕龙接道:“姚兄弟远道而来,还是先入座吧!” 姚川双眉微皱,转头与林邑对视一眼,只见林邑上前一步,拦住了吴夫人去路,说道:“晚辈无礼,还望帮主和夫人莫怪,只是我二人此来岭南实有要事。我见夫人神色,似是知道我二人所想为何,若是如此,不如先将问题解决,我与姚兄也好放心入宴。” 吴雕龙听言面色一变,此人言外之意便是自己设宴另有作图,似是想要谋害他二人。他双眼一瞪,张口就要大骂,却见姚川上前一步捉过林邑手腕,将这人带至自己身后,又朝吴雕龙回道:“林邑心直口快,还望帮主莫怪,不过他之所言亦是我之所想,既然夫人知晓实情,还望相告。” 房内一时静谧无言,杨一霸双眉紧皱,吴雕龙和吴夫人都是一脸无奈,只有吴青和杨闲泠颇为讶异,不知几人间发生了甚么。 最后还是吴夫人先开口,她仍旧盯着姚川,声音轻柔,问的却是:“你可有娶妻生子?” 她此言出乎众人意料,姚川也是微一愣神,片刻后才道:“晚辈已有心上之人,但还未娶妻。” 吴夫人神色复杂,她沉默许久,最后看了看吴青和杨闲泠,说道:“青儿,你先带闲泠出去,再将门外众人屏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他人靠近此屋半步。” 吴青满脸纠结,他心中疑窦丛生,但终究不敢违背母亲命令,只好带着杨闲泠退出屋外。 待他二人走后,吴夫人才由吴雕龙搀扶着缓缓坐下,她朝姚川说道:“我知晓你有何问,也知道你要的东西在何处,只是……要我将实情相告,你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甚么条件?” 吴夫人抬头看向他,缓缓说道:“你这一生可有发妻,却不得有子女。” 她话刚一出口,吴雕龙便皱着眉转过身去,朝她说道:“悦儿,你又何必……” 吴夫人却不理他,只是朝姚川追问道:“如何?这个条件你可答应?” 杨一霸拍了拍桌子,叹气道:“我说老嫂子,当年方大哥对你我都有恩义,你又何必、何必这般刻薄?” 吴夫人却摇头坚定道:“当年他叫我立下毒誓,要我子子孙孙都践此诺,可有人为我辩白一二?杨大哥,若是有朝一日闲泠出了事,你也会同我一般刻薄的。” “可是姚川也算是你的……” 他话音突地一顿,最后还是长长叹了口气。 姚川听得云里雾里,可他既已到此,还是不想空手而归,便打断道:“几位前辈莫要争执,姚川立誓便可,总归……总归我这一世也不会抱得麟儿。” 林邑自进屋后便静默不语,现下听言才抬眸睨了他一眼,却见姚川朝他一笑,他心头微动、转目不语。 姚川这话说得果决,就连吴夫人也是一愣,她喃喃道:“好,不愧是方震天的徒弟、不愧是李家的儿郎。” 听她说甚么“李家儿郎”,姚、林二人面色都是一变,却又将疑窦暗压心底。 “你三月到岭南时,我便知晓此事不能善了,现下你去而复返……定是藏宝图一事叫人发现了,是也不是?” 姚川也不多瞒,回道:“吴夫人既已知情,晚辈也不相瞒,我二人的确是为藏宝图而来。现今双龙门势力大减,朝廷也趁机在京畿之地安插人手,想必不出十年,北边便会有后起门派,它由大齐朝廷一手扶植,自然能与双龙门分庭抗礼,到时中原武林定会再起波澜。若是在这风起云涌之时,藏宝图一事叫人刻意泄露了出去……便是在这边陲之地,思竹帮又能躲得几时?” 他未言明是谁,但在场诸人都已明白,双龙门立派不正、势力又极大,早已是大齐皇帝心腹之患,而这江湖只有乱而不倒,才对朝廷有利。吴夫人听罢笑道:“你不必威胁我,我这辈子已过大半,今生早无所求,只盼青儿能安稳一生。” 她双眸抬起,望向姚川,喃喃道:“现在算来,已过了近三十年。三十年、三十年……我竟在这处待了一辈子……” 姚川见她脸上俱是伤感,也不由劝慰道:“吴夫人还是保重身体,若是今日不便,也可明日再言。” “不,我在心中憋了许久,又如何能不说? “三十年前……我还只有十余岁,甚么都不懂,当时我娘只唤我‘悦儿’,却不愿告知我名姓。多可笑啊,我长了这么大,却不知自己叫甚么,她死之前只叫我守在岭南,说是总有一日会有人来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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