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确信那人是真的笑了,阴森森的笑声隔着面具传过来,“好东西呀好东西,你卖了东西可别忘了干渡钱,没有我你可是出不来那鬼市。” “你要多少?” 那人伸出手掌比了个五。 我皱了皱眉,“五两?” “我要你从成交的东西里百中抽五给我。” 好黑的艄公,我心里暗暗道,他不过来回摆渡一趟就要百中抽五的干渡钱,临行前还要先验货,看不上眼的还不肯渡。这可比我风里来雨里去的上山采药简单多了,红口白牙嘴一张就是白花花的雪花银。 我道:“那如果我这东西今晚没卖出去呢?” 那人又隔着面具咯咯咯地笑,“那可就由着我来要了。” 我皱了皱眉,最后讨价还价道:“百中抽四,不能再多了,我还要用它换东西呢。” 那艄公倒背着手围着我转了一圈,自己又原地转了两圈,若不是带着这么张面具,其实还挺滑稽的。最后那人一锤手,“行吧,看在那东西的面子上,渡你一回。” 等我上了船,那人又从怀里掏出了条黑布来,“把眼睛蒙上,百鬼夜行,百无禁忌。” 我只好接过那布条在眼睛上缠了一圈,系于后脑上。 艄公拔篙起渡,把船慢慢驶离了岸边。 身后有什么扑通落水的声音,我循声看过去,却囿于眼前的黑布只看见了一片黑暗。 小船随着水波轻晃,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忽然,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
第83章 百鬼夜行日 那种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有一炷香那么久,我几次想把眼上的黑布摘下来,却又觉得船头一直有道目光冷冰冰地盯着我,只要我稍一动作就立马把我掀翻下去。 就在我以为自己真的要到鬼门关了之时,眼前突然有了一点亮光,紧接着,一切听觉都复苏了过来,周围重新有了水流的声音,甚至能听见一些从不远处传来的人声。 我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一直到船在岸边停下,艄公才道:“到了。” 我摘下眼睛上的黑布条,这才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停船的这处看着像个废弃了的渡口,周围干枯的芦苇环绕,雪化的差不多了,露出一片片的淤泥来。再往前萤火缭绕,人头攒动,竟像是凭空出现了一座集市。不过那些火光都是青色的,看着就像是森森鬼火,不带一点温度,让人一点像靠近的欲望都没有。 我刚要下船,那个艄公又叫住了我,“鬼市,鬼市,行的都是鬼祟之事,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吗?” 我这才想起来我是来干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刚要从身上扯块破布把脸遮起来,那艄公却从怀里掏出了个面具扔给我,又在面具里咯咯咯地笑起来,“别忘了啊,百中抽四。” 我接过面具看了看,画的是只青面小鬼,脸颊上流出两行血泪来,剩下的我没再细看,翻过来戴在脸上,“多谢了。” 再往前去就是鬼市,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鬼市竟然真的开在了坟头上,满地坟包遍布,一座座墓碑林立,四周是一眼看不到头的枯芦苇丛,不见一点人烟,好像真的已经与阳间隔绝了。 这地方显然已经不在白水城里了,白水城入了夜之后城门会关,也不知道那个艄公是怎么出的城,又是怎么到的这里。 鬼市上的人大都也带着面具,也都是各式的小鬼模样,这些“鬼”们毫不避讳地坐在坟头上,除此之外倒像是阳间的集市一样,面前铺开一张铺面,上面罗列着要卖的物品。 只不过这里的物件在阳间的集市上不常见,我看见一条足有人脖子粗的蟒蛇就盘在那个人的脖子上,那人刚好还带了一张吊死鬼的面具,舌头伸得老长,好像真是被勒死的。还有四四方方一口笼子,里面关的竟然是个人,四肢伸展不开只能蜷缩着,身上不着寸缕,也不知道是怎么在这寒冬腊月天里活下来的。鬼市上什么都能卖,卖物、卖人、卖动物,我看见还有卖血馒头的,只不过不知道是真是假罢了。 当年我刚到白水城的时候就知道白水城里有个鬼市,可以在里面交换一些明面上不好脱手的物件儿,我彼时刚逃出来,身上还有些家当,正打算来鬼市上换点银子,没成想就看见了行刑的那一幕,当天夜里就背着大狗子逃了。 没成想这么些年了,鬼市竟然还在,而且看着还挺大,反正我是一眼看不到头。 带着面具走在那些魑魅魍魉之间,我倒是忽然生出一种没由来的轻松,原来这世上竟有这么多跟我一样见不得光的人,这么一层薄薄的面具好像就可以掩盖掉以前发生的是是非非,这世上就不会有人记得你是谁。 不过是只没名没姓的孤魂野鬼罢了。 走了一圈我都没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正打算换点银子就走了,一回头正看着一人身着道袍,脸上带着夜叉面具,正从一根大棒骨上片肉吃。这大棒骨在幽幽鬼火上烤着,怎么烤都烤不熟似的。事实也确实如此,那些片下来的肉上还带着血水,那人却像是没看见似的,径自把肉送进嘴里,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地嚼了咽下去了。 我感兴趣的自然不是那人吃生肉,我是看上他手里头的刀了。 那把刀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花纹装饰,但在微弱的磷火下尚显得熠熠生辉。而且那把刀片的是紧贴在骨头上的肉,肉筋还都带着,但片起肉来看着毫不吃力,看着颇有吹毛断发之功力。 我在那人的铺面前蹲了下来,这人倒是没卖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卖的是符。 见我过来,那人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漫不经心道:“是要镇宅安家的,还是招财进宝的,要不我给你算算吧,这位小友我看你印堂发黑,身缠厉鬼,这恐怕是有大凶之兆啊,趋吉避凶选这个。” 我心道这人估计跟那个店小二有的一比,顺着嘴就胡说八道,我面具还带着呢,他是怎么看出我印堂发黑来的? 我笑道:“我不就是鬼吗?怎么还会厉鬼缠身。” 那人愣了愣,也笑了,“那看来你不是来买符的了,难不成你是来找我算卦的?” “我不买符,也不算卦,”我指了指他手里头的刀:“我想买你那把刀。” “刀?”那人偏头看了看手上的刀,再看过来的时候眼神里明显加了点东西,“你买这把刀做什么?” 鬼市上最忌问东问西,成与不成一张嘴的事,但这人一副要跟我耗下去的样子,我不张口他就坚决不开价,我皱了皱眉,只好道:“我用来杀猪不行吗?” 那人笑了:“小友,这可不是杀猪的刀。” 那人突然凑近,一张夜叉面具怼到我面前,“这是杀人的刀。” 我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刚待后退,那人却已经退回去了,“你要买我这把刀也行,但我怕你出不起价钱。” “我没带钱,但我可以跟你换,”我把手伸到怀里摸了摸里头的物件,这会儿已经沾了点我的体温,变得温温热起来,“买你这把刀绰绰有余了。” 就在我打算把东西掏出来之际,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我,凉的彻骨,连带着我也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再一抬头,我是真真的抖起来了。 阿恒一身湿衣,居高临下冷冰冰看着我。 这里每个人都带着一张鬼面具,唯独他,光明磊落站在众鬼之间,像个不可一世的神。 作者有话说: 玉哥儿:为什么每次干坏事都能被抓到
第84章 飞蛾罢拂来 我今晚见过了各式各样的魑魅魍魉,甚至与他们苟混在一处,把自己也变成一只见不得光的小鬼。而突然之间一束光冲破浓雾迎头照下,所有的一切都无处遁形。 我像是一只不自量力的飞蛾,明知趋光会死,却还是义无反顾投奔了那团烈焰。 阿恒一把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不由分说便走。 我被拉的险些一个踉跄,小跑了几步才跟上阿恒的步子,听见身后那个夜叉面具的人不无打趣地道:“就走了?东西不买了?” 阿恒拉着我径直进了周边的芦苇丛,越走越远,人声远了,火光暗了,阿恒还大有要一直走下去的意思,我在身后拉了拉他,“行了,别再走了,一会儿迷路了回不去了。” 阿恒这才停了步子,缓缓回过头来,一双眼睛看得我心里发寒。 “什么鬼东西。”阿恒一把摘下我脸上的面具,青面小鬼被扔在地上,我还没来得及再多看一眼,就被眼前扑面而来的阿恒的气息裹挟住了。 看似是个吻,实则更像是泄愤,阿恒蛮横地撬开唇齿,像只发了狂的野兽,靠着本能去撕咬、掠夺、纠缠、深入。 我有点吃不消地想要推开他,这才发现阿恒全身冰凉,一身湿衣尚还滴着水,单薄的衣衫之下血脉偾张,浑身都在紧绷着,甚至微微发起抖来。 我顿时就知道阿恒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了。 我不挣扎了,伸手回抱住他,把那具少年人的躯体揽进怀里,试图温暖他。 阿恒却又不由分说地把我推开了。 “我身上湿,别再弄湿了你。” “阿恒……”我皱了皱眉,“你把衣裳脱下来,别穿在身上着了凉。” “我现在一点都不冷,相反,我倒是觉得自己快要热炸了,”阿恒冷笑了下,“柳存书,你真是好大的能耐啊。” 我愣了愣,不动了。 阿恒只有在怒急或者气急的情况下才会喊我的全名,我知道他如今定然是动了气。不过将心比心,换做是我,得知自己睡着之后阿恒还背着我去别的地方,还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地方,估计也得生气。 “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阿恒近乎咬牙切齿,“这都是什么地方?那些都是些什么人?你跟他们掺和在一起,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我忽然顿悟,是啊,我跟他们才是一起的,而阿恒跟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我慢慢地吐了一口气出来,“这地方叫鬼市,方便人们交换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我过来……也是为了换点东西。” 阿恒拧着眉头看着我,“你用什么换?” 我犹豫片刻,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递给阿恒。 阿恒接过去愣了愣,片刻后笑了,“柳存书啊柳存书,我当真是小瞧了你。” 我给阿恒的是一只笔,准确的说是一只金笔。笔头是上好的雪兔银毫,笔杆却是纯金打造,上面阴刻了一行蝇头小楷:“延合六年赠予神童柳存书”。 延合六年,神童柳存书作《通国策》,帝心大悦,赏银毫金笔,以示恩典。 然而这笔并不好使,笔杆又重又硬,写起字来总往后撅,还不如一只湖笔来的实在。不过这种笔本来也不是拿来写字的,主要还是拿来彰显皇家威仪。我当时住在宫里,身边每一个都是皇亲国戚,吃穿用度皆为陛下恩赐,没什么能显摆的场合,把玩了两天就把它束之高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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