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把手里头的蜜饯绕了个弯送回自己嘴里,心里暗道这还请了尊佛爷回来。可人已经在这儿了,又不好给赶出去,只好道:“那你说吧,你想怎么着?” 小哑巴背着手在我房里巡视了一遍,最后从满屋子书里抄了一本《诗经》送到我手上,“你给我念书听吧。” 我随手翻了两页,又把书扔在了一旁,“这本我早就背过了,你想听哪个,我背给你听。” 小哑巴随手翻了一页,给我指了指。 是一首《氓》。 我随口便来:“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小哑巴仰着一张小脸看我,眼神由冷淡疏离变成了崇拜敬仰,怕打断我,只在我停顿的时候才小声问我:“这首诗讲了什么?” “讲了一个女子与她心仪的男子私定终身的故事。” 小哑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故事我喜欢。” 我摇头笑了笑,接着往下道:“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 一首诗背完了,一低头,那小哑巴已经枕着我膝头睡着了。 所以他到最后也不知道那个女子虽然跟她心仪的男子成了亲,但之后过的却并不如意。男人的秉性就是喜新厌旧,得到了的东西便不再珍惜。这个女子每日干着繁重的活计,忍受丈夫的拳打脚踢,最后还是狠心与之决裂了。 不过不知道也好,他还那么小,不需要知道世事险恶,人心不古。等以后长大了,这重身份,这种门第,也不需要忧心这种问题。 后来我不知道怎么也跟着一起睡过去了,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而小哑巴也已经被他娘带走了。 临走还顺走了我一盘桂花糕,一盘蜜饯。 小兔崽子…… 我看了看身前之人,如今个头都快比我高出一个头了,哪里还有一点当初那个小哑巴的样子。 而且他真的长成了我期许的样子,不仅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自己想护之人了。 我靠着墙轻笑了笑,以前那些事我以为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没成想一回想便如滔滔江水,刹不住了。 我闭上眼,止住那些念头,平心静气,跟着一起小憩了一会儿。 直到阿恒转醒,腿上有了动静,我才跟着一起醒过来。 看着阿恒仰着脸笑盈盈看着我,我不禁也笑了,“睡好了吗?” “睡的特别香,我还做梦了呢。” “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了,”阿恒道,“梦见教我读书的夫子全都变成了你,我一偷懒你就瞪我,吓得我背了整场梦的书。” “那你背什么了?” “那谁知道,稀里糊涂背了一通,什么也没记住。” 我前仰后合乐了好一会儿,最后在人肩上拍了拍,“让我起来,腿都让你枕麻了。” 阿恒这才伸了个懒腰爬起来,又回过头来给我捶了捶腿,一副狗腿子模样,“大爷,您看这力道行不行?” “嗯,”等腿上的酸麻劲儿过去了,我又侧了侧身子,把后背对准了他,“腰也酸了。” “好,”阿恒笑了笑,又去帮我揉腰。 只是这一下上去却并不是解乏,一股锐痛沿着腰椎上去,我小声“嘶”了一声,想起什么来,立即从床上跳下来了。 “不用了,我去柴房看看,睡久了,有点饿了。” 阿恒却一把拉住了我,“你腰上怎么了?” “我没事,”我试着挣脱,却被人拽住寸步动不了,只能无奈看过去。 阿恒一只手拉住我,另一只手准备上手去解衣裳,“你给我看看。” “光天化日的你想干嘛?”我立即拢紧了衣领,意味深长地冲人挤了挤眼,“你要是真想了,咱们晚上去野湖,这会儿大狗子他们快回来了,你忙不完。” “别整这些油腔滑调的,没用。” 阿恒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回了我个白眼,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拽住了后衣领,刚要发力,我急忙妥协:“那我自己来,你别动我,我怕痒。” 阿恒犹豫了一下,这才点点头,借着他一松手的功夫,我拔腿就往外跑。 还没跑到门口就被人拎了回来。 阿恒无视我的挣扎,强势地把我扔回床上,“我就猜到你不会乖乖束手就擒,这下好了吧,没话说了吧。” “阿恒,阿恒……”没等我再多说,阿恒已经一手解开裤腰带,一手拽着后襟领把衣裳褪下来了。 后背一下子暴露在有些微凉的空气中,我轻轻缩了缩肩胛骨。沿着脊柱却有那么一长溜儿,火辣辣地疼。 昨天在孙寡妇家里,我用后背抵着门伤到的,当时只觉得整片后背都热乎乎的,之后又因为二狗子的事一时没顾上。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尝出味来,还真挺疼的。 阿恒那边一时没了动静,眉头深锁,唇线抿得紧紧的,让我一时竟觉得自己像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半晌后阿恒才沉着嗓子问,“谁干的?” 这声音低沉暗哑,让我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不是阿恒发出的。 我也看不见自己背上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把衣裳提了点上去,小心拉了拉阿恒的手,“是不是不好看了?倒你胃口了?” “柳存书!”阿恒一把把我甩开,“哪里是不好看,是好看极了,你背上都快开花了你知道吗?!你不知道疼吗?疼了为什么不说?是打算等它化脓了、腐烂了才打算亮出来吗?!” 阿恒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性,我一时间都不敢跟他对视,只好小声道:“我忘了……” “敢情不是疼在你背上?你这会儿怎么又想起来了呢?!” “之前是真不疼,这会儿疼了呀,”我拉着阿恒卖了个惨,龇牙咧嘴道:“帮我上药好不好,这会儿疼的厉害。” “你还知道疼呢?!”阿恒气势汹汹地就要走,临到门口又停了下来,“药在哪儿?” 我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柜子,阿恒这才又折回来,翻箱倒柜地一通乱找,最后只好扭过头来问我,“用什么药?” “我还以为阿恒大侠耳濡目染,已经能开方子抓药了呢,”我忍着笑调笑了几句,看着阿恒一脸阴沉,又干咳了两声,正色道:“我背后是什么样子的?” 阿恒没好气道:“难看的样子。” 我无奈笑了笑,“是淤青还是淤紫?伤处呈还是长条状还是片状?有没有破皮?有没有流脓?有没有肿胀?” 阿恒抿了抿唇,半晌后不情不愿又坐了过来,“把衣裳脱了,我再看一遍。” 我当真哭笑不得,“那你刚刚盯着看了半天都看见什么了?” “我哪有功夫看那些,满脑子想的都是你疼不疼了,”阿恒又帮我把衣裳褪了下来,只不过这次却是小心温柔了不少,仔仔细细趴在我背上看了半天,才道:“青的紫的都有,但是没有大片的,有几处破了个小口子,但是没流脓,也没肿。” 我放心了,“那没什么事,上几天药就好了。” 我给他点了几味药材,阿恒一一抱了过来,一言不发地在我后背上动作。 “我真不是有意瞒着你,实在是没想起来。你不知道,有些伤当时就是没感觉,得过一阵子才会发作……” 阿恒手上加重了力道,我当即住了嘴,只听阿恒冷冰冰地把我打断:“什么时候的事?” 我悻悻道:“……昨天。” “谁干的?”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嗡嗡地道:“范二他们。” “谁?” “就是当初过来找事被你和将军收拾了一顿的那伙人。” 阿恒这下想起来了,点了点头,又接着问:“这个范二跟范秀才有关系?” 这人无师自通,在柳铺这种巴掌大的地方,一个姓氏就代表一个家族,这里姓范的人家本来就没几户,略一掰扯总能沾上点关系。 我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该瞒着他,点了点头,“范二是范大董的弟弟。” 阿恒手里的小瓶往一旁桌上重重一放,抬腿就往外走。 我衣衫半解愣了片刻,立即忍着一后背汁汁粉粉爬起来,正巧院门轻响,大狗子和小莺儿出去玩回来了。 阿恒的声音冷的像冰,从院子里传进来:“你们俩过来,跟我走!”
第62章 快意了恩仇 我从床上下来就想往外冲,再一想自己如今衣衫不整的样子又急忙刹住步子,等把衣裳穿好了再找出门,院子里哪里还有半个身影。 他把两个孩子带上了,那应该不至于干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吧? 我又在院子里踱了两圈,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锁了院门,跟了出去。 范二他们是镇上的地痞无赖,整日里无所事事四处找茬,他们找你容易,可要找起他们来,得正儿八经好好找上一阵子。 所以真要寻仇的话,阿恒首选的应该还是范大董家。但他又不知道范大董家在哪,所以带上了两个孩子。 我步子加快了几分,虽然说范大董误人子弟,打了大狗子在先,又为难过二狗子,真让他吃点苦头倒也无可厚非。但这老头毕竟还有一把年纪摆在那,万一阿恒把人吓出个什么好歹来,惊动了官府,还是有些麻烦的。 还没到范大董的私塾便先看到了他门口那两棵桃树李树,叶片泛黄,枝杈间缠满了密密麻麻的蛛丝,看样子该是遭了虫害。“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指望不上了,果木本身就是坏的,枝叶间爬满了蠹虫,能指望它结出什么好果子来。 我自然不会明目张胆地找上门去,暂且找了处隐蔽的地方隔着篱笆往里张望,范大董这小学堂今日倒也开着,一帮孩子在里头叽叽喳喳乱闹,却没看见范大董的身影。 真被阿恒他们给截住了? 我正在犹豫走还是再等等看,范大董却从后院里慢慢踱步出来。 身形较之上次见面好像又清瘦了不少,一副骨头架子撑着一身说不出底色是白是灰的长袍,颇有形销骨立之感。脸上眼窝深陷,底下还有两团明显的乌青,若不是这把年纪了,真像那些私窑里被榨干了精气的人 范大董进到私塾之后,那双没什么精神的眼睛再一眯,冷冷地发着寒光。小学堂里逐渐静了下来,那几个方才还在打闹的孩子一个个把头埋下来,拿本书挡在前面试图掩人耳目。 范大董一只枯瘦的手还握着那跟老黄竹戒尺,啪的一声砸在前面的桌面上,一时之间私塾里阆无人声。 “他算个什么东西,乞丐堆里长大的破落户,半年前送到我这里时还大字不识一个,就这么几天就能做千古文章?也不知道是糊弄人还是糊弄自己,他以为柳骞收了他他以后就真能高中夺魁、飞黄腾达了?到时候露馅了,还不是得被人赶回来。”范大董嘟嘟囔囔地乱说一气,黄竹戒尺把桌子拍拍啪啪作响,“所以我说你们啊,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你得掂量清楚了,一只杂毛鸡就别想着一飞冲天当什么凤凰了!”
190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