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巴州……”这两个地方单看都没问题,可放到一起就有问题了,我皱眉道:“这分别是献王和安王的封地。” “没错,”二狗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了,“两笔银子,数量均等,分别流向两个皇子的封地,这要是没有关联,打死我也不信。” “可是还有个问题,”曲河道,“你们想没想过,六月中的时候,献王李钰,早就因为骊山谋逆的事被赐死了啊。” 房间里一时间静了下来,我那扇窗户关不严,又吱呀呀开了,夜风倒灌,二狗子拢了拢衣领:“玉哥儿……我怎么突然觉得后脖颈有点凉呢……” 我站起来去把窗户关了,二狗子这才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颤巍巍问我:“献王真的死了是吧?” 我点点头,李钰当着我的面抹的脖子,喉管都露出来了,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那这笔银子是给谁的?”二狗子纳闷,“总不能是给死人的吧?” 曲河也提出疑问:“还有,是谁给的呢?” 我窝在圈椅里默默自己想了一会儿,等回神时只觉得肩上一暖,二狗子给我围了块薄毯子,曲河早已经不知所踪了。 我偏了偏头,在二狗子手上拍了拍,“你快去睡吧,天色不早了,也让剩下的人都回家吧。” “他们早都走了,关了半个月早就归心似箭了,我就自作主张让他们都回去了。”二狗子冲我笑了笑, “玉哥儿,你也去休息吧。” 我捡起桌上重新整理出来的账册翻了翻,“我得出份折子,明天把结果报上去,那些丢失的银子该追回追回,追不回再想办法,得赶快把后续的粮草凑出来给阿恒他们送过去。” “那你也得休息啊,”二狗子把账本按回桌上,“折子我给你写,账本都是我整理出来的,我比你熟,距离天亮还有段时间,你去睡一会儿。” 我看着二狗子倒了点凉茶水到砚台里,熟练地铺纸研墨,我抄着手靠在椅背上笑了笑:“你真觉得你比我熟吗?这几本册子我都翻烂了,什么时候哪里出了多少银子我都烂熟于心,不信你试试。” “知道你厉害,”二狗子取过一支小狼毫沾了点墨,示意我给他腾地方,“可人也得休息不是,明天还得靠你去奏报呢。” 我坐着没动,问他:“这两笔银子的去向除了你俩还有谁知道?” “没了,”二狗子愣了愣道,“我知道这件事可能牵扯甚广,所以他们只管比对,曲大哥汇总,我誊录,就我俩能知道全部。” 我点了点头,接过二狗子手里的笔,“行了,你明天再跟曲河说一声,这两笔银子的去向就是打碎了牙也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了。这里我来,你走吧。” 二狗子拗不过我,只好松了手。 我接过笔思忖片刻,刚要下笔,那支狼毫竟从指尖滑落下去,笔杆敲在青石砖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来回回荡。 我愣了下,二狗子也愣了,看了看墨色四溅的笔,又看了看我:“玉哥儿,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刚刚只觉得手臂一麻,接着指尖失去了知觉,笔就掉了。 我慢慢弯下腰,伸出手,好在这次笔拿住了。 我不动声色地暗自松了口气:“刚走神了。” “你就是太累了,”二狗子这次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写了,强硬地夺下我手里的笔,拉着我到后间躺下,拉起被子埋头盖住,恶狠狠地冲我道:“睡觉!” 说来也怪,刚还挺精神的,眼皮子一合,真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我拿着二狗子写的折子去找凌崖子,凌崖子也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你是觉得,国库的银子是先帝偷的?” 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看龚尚书临终前的表现,不像是畏罪,而是殊死维护什么人。能让一朝尚书如此维护的,也只有先帝了。” 凌崖子皱了皱眉:“当时西南战事还没起,他想要给李玦留点银子我能理解,可李钰都死了,六月中,连先帝都驾崩了,这笔银子还是出去了,又到了谁手里呢?” 我轻轻抿了抿唇,“李钰是谋逆,死后本该曝尸荒野,入不了皇陵……” 凌崖子瞪大了眼:“你是说,皇兄拿这笔钱给他在青州偷偷修陵了?” 话音一出,我俩又都沉默了。 半晌后凌崖子幽幽叹了口气:“先帝在世时,常拿自己的银子补贴国库,到头来,皇位被我继承了,自己两个儿子一个死,一个流落异乡,他想要拿点银子贴给他们也无可厚非,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西南一下子就乱起来了。”凌崖子在我肩上拍了拍,“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以后谁都不许再提了。” 我梗着脖子抬头:“那西南拿什么来打仗?现在国库里穷得有几个子我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你真要让阿恒他们饿着肚子去打仗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去跟李玦要银子,还是去扒李钰的坟?”凌崖子冲我吼道,“到底我是皇帝还是你是皇帝,我说话还管不管用了?” 我就地跪下来:“那请恕我不能胜任户部尚书的职位,把我发配到边关打仗去吧。” 凌崖子叹了口气,把怒火往下压了压:“江南道的税收没有了,不是还有山南道、河东道、关内道吗?这些税收上来我们不吃不喝,先供他们打仗还不行吗?” 我轻轻提唇一笑,站了起来:“那就说好了,税收上来,全部入国库,如何分配由我说了算。” 我其实早想到了,那笔银子用那么隐秘的办法传出去,就是怕事后被人查出来。先帝最后那点私心,凌崖子不会不成全。 凌崖子眯眼瞅我:“我怎么觉着又被你耍了呢?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先跟我说说,让我心里有个底。” “我没管过国库,只管过自己那几个子,所以也不会什么巧办法,我会的无非就是四个字——开源节流。”我顿了顿,道:“一国之源,自然在税,今年的税少了江南道那个大头,已经是大打折扣了,所以,就只有节流了。” “裁冗去奢,只怕大家得跟着我勒紧裤腰带过一段苦日子了,”我冲凌崖子笑了笑,“还有件事,提前知会你一声,修书的事,我打算先停了。”
第223章 修书 从紫宸殿出来,跨过太液池,便是麟德殿。当初先帝把麟德殿拨出来给白博琼院长用作修书的地方,凌崖子上位之后也没有收回。此殿架于太液池西侧的高地之上,分了前中后三殿,开阔气派,与翰林院一墙之隔,清净又方便,当真是个修书的好地方。 我刚进殿门,一阵风卷着书墨香迎面而来。昔日宴请过群臣、演奏过鼓乐的大殿如今变成了书库。里面的人也换了身份,白院长选人不看身世门第,无论是寒门举子还是名门世家,只要有真学问,白院长全都来者不拒,这些人里有耄耋老人,也有翩翩少年,一个个行色匆匆,我进来连个抬头的都没有。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找到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一颗大头恨不能砸在书里,正撅着屁股不知道跟一旁的人说什么。我上前拍了拍他,俞大成一脸惊讶地回过头来,“你怎么来了?” 我冲人行了个平揖,“毕之兄,我来找白院长。” 俞大成愣了下,随即放下手里的书,回头低声交待了那人一声,又冲我笑道:“老师在后殿,你随我来吧。” 前中后殿以廊庑相连,中间围成了一方小天井,如今已是深秋,天井里无甚景致,大都是枯枝败叶。秋风穿廊而过,俞大成裹紧了衣裳,边快步穿过边与我寒暄:“听说你调任户部尚书了,我们这个地方,消息流通得慢,也没来得及登门祝贺你。” 我摇了摇头:“不过是个没人干的苦差事,没什么值得祝贺的。” 俞大成笑了下:“别人干不了,那是他们没本事,我就说四当斋那个小地方困不住你,你看,这才几年光景,你就飞黄腾达了。” 又絮叨了些别的,说话间就到了后殿,俞大成在门上叩了几下,这才想起来问我:“你如今大忙人,今日怎么得空来找老师了?” 我道:“我想请白院长先停一停修书的事。” 俞大成手上一顿,愣愣回头看着我,满目震惊。 恰在此时,房里的人应了声。 俞大成站在门口,既不开门,也不让步,我俩在寒风中僵持住了。俞大成那双大眼瞪得恍若牛眼,突然伸手拉了我一把:“你先跟我过来。” 我挣了一下,没挣开,却也没挪动半步。直到殿门从里面打开,白博琼站在门内看着我俩,六目相对觑了片刻,白博琼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没事,敲错了。” 俞大成使出蛮力欲拉我走,腕子都给我扯疼了,眼瞅着真站不住了,我急急开口:“下官柳存书求见白院长。” 白博琼微微一愣,侧了侧身:“柳大人请。” 事已至此俞大成也不好再拦我了,只是边往里进边拉扯我:“此事容后再议,你别当着老师的面提。” “毕之兄,”我步子顿了顿,抬手将俞大成的手拂了去:“我没有时间了。” 后殿内也全是书,不过相比前殿那些旧书,这里大都是些零散的书页,还未装订成册,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白博琼挪了一部分书页才腾出个凳子来让我坐,自己却是将那些纸张分类归好,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对待什么传家至宝。 “地方简陋,也没有茶水伺候,柳大人见谅。” 我也没坐下,看着白博琼的背影道:“是我突然叨扰,白院长别怪我碍事才是。” 寒暄过后,白博琼问我来意,俞大成一个劲地冲我使眼色,我咬咬牙,权当没看见,目不斜视道:“如今西南战事突起,国难当前,国库入不敷出无以支撑前线粮草,下官有一事相求,还望院长成全。” 白博琼手头的动作一顿,回头看我:“柳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吧。” 我冲人拱了拱手:“修书之事,请院长暂且停一停吧。” 白博琼神色一下子僵住了,身子跟着轻轻一晃,俞大成急忙上前扶住, “老师,他说笑的,他……” 我咬了咬后槽牙,继续道:“修书治史,耗费靡巨,我看过这几年户部的开支,除了漠北军事所需,花销最大的便是这里了。望院长以大局为重,先将此事停下,待来日西南战事平定,再继续不迟。” 白博琼由俞大成扶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再开口时话音里添了几分细颤:“修书的事是先帝准允的,也是先帝的遗愿,先帝说要让我修一部凡书契以来集尽天下经史子集的百家之书,还亲自给书赐了名,叫《文成大典》……那天你在的,你忘了吗?” 我垂下头躲开了白博琼的目光,还是觉得那目光带着热度,灼得我浑身难受,“也不是说不修了,只是缓上一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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