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魏拓此等老练之人,听得这话也觉得尴尬。他轻咳一声,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大泄身。”验尸官这三个字甫一出口,就惊得堂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大泄身又称马上|风,便是于男女交合之时猝然昏迷,是脱阳急症,几乎难以救治。 “胡说!你刚才说是窒息,现在又说……又说是这个!我看你临越府是要翻天了!”魏拓拍案而起。 穆飏却道:“魏相公稍安,不妨听验尸官说完。” 魏拓一甩衣袖:“还有什么好说的?验尸官前后论断不一致,必是有问题。” 验尸官立刻回话:“大泄身虽多发在交合时,但也有他例。前朝曾有记载,一位贵族小公子于清晨横死家中,死时手中还握着那物。可见独处之时也会有此急症。而且各人喜好不同,私隐之事也各有偏爱。下官认为,不妨请证人过堂,屏退外人细细查问魏小郎君于房内之事的喜好,或许会有结果。” 陆执发话:“传证人。” 衙役带着几位小姐进入堂内。归雁楼的小姐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不似别的青楼小姐一般浓脂艳粉,几位小姐穿着得体行动规矩大方,并未有任何媚态,全似大家闺秀。 穆飏看着眼前的小姐们,开口说道:“稍后要询问各位小娘子的事情,可能会令诸位感到不适,但事关人命,还望各位配合。” 历来青楼卖身的女子都被叫做小姐,这几位小姐原本不曾多想,但穆飏却依着对良家女子的称呼唤她们“小娘子”,反倒让她们受宠若惊,心中也对这趟府衙之行少了些怨怼。 陆执问道:“你们几人都是服侍过魏承晖的吗?” 魏明表字承晖。于审案之时以字称呼魏明,便已是给了魏拓面子,陆执这般玲珑心窍,倒也着实不易。 那几位小姐同声称是。 “魏承晖于床帏之间,可有何特殊习惯?”陆执接着问。 几位小姐一听,都垂首掩面,似有难处。半晌,其中一位着水绿对襟旋袄的小姐说道:“不知此处可有婆子或其他妇人?此事确不好当众说出。” “府衙之内并无女子。”陆执挥手让府兵和一众无关人等都退下,堂上只留下魏拓、穆飏、记录官、验尸官和那几名小姐,“现在已无旁人,你们可以说了。” 刚才那名女子开了口:“回各位官人,魏郎君平素并无甚特别爱好,只是……只是每次清晨都要自行抽|拽一番,非得出了津方可罢休,奴家起先还以为是自己伺候不周,后才晓得,魏郎君日日清晨都是如此的。” 旁边另一位身着桃粉色纱袄的小姐也附和道:“魏郎君在自|泄之时,喉中常有嘶声,且气息断续,甚是煞人。” 陆执又问:“昨晚魏承晖与哪位小娘子在一处?” 一直在旁边未曾发言的小姐回答道:“是奴家。今日清晨魏郎君似有急事,醒来匆忙离开,并未……并未行那事。” 陆执再次确认道:“你确认魏承晖是自行离开的归雁楼?” 那小姐答话:“是,归雁楼众人与魏郎君家中的车夫侍从皆可为证,魏郎君是自行上了自家马车,当时并无任何异常。” “魏承晖走时,袴褶上可有污渍?”陆执追问。 那小姐摇头:“不曾,魏郎君素爱干净,每次都是将衣服叠好,从不曾弄脏过。” 验尸官接话道:“下官在魏宅询问过魏郎君的正室,她的描述与这几位小……小娘子的描述相同。所以下官推断,魏小郎君是今早在车驾中自擂时身亡的。马车虽如屋室,却过于狭小,魏小郎君今日所乘马车只有假窗及前方一门,车门关闭后与密室无异,密室之内本就憋闷,魏小郎君自擂之时又常有气息断续,该是有所隐疾,再逢车驾颠簸,极易促成大泄身。” 魏拓在一旁脸色愈发难看,自己的独子是什么德性他其实很清楚。他本打算将事情推到归雁楼处,随便找个人出来顶罪说谋害了自己的儿子,也就将此事了了,人死不能复生,家中已有几名孙儿,也算后继有人,可没成想此事会被穆飏撞见。他此时顾不得许多,只说道:“那又如何?!我儿从归雁楼出来尚未归家便已气绝,归雁楼必须负责!” 穆飏反驳道:“魏相公此言差矣,令郎离开归雁楼时并未有任何异常,归雁楼每日客流众多,若人人都将归家途中发生的意外归责于归雁楼,岂非太过不讲道理?” 魏拓已失了体面分寸,对穆飏道:“穆学士,你别不知好歹,你如此帮着归雁楼,难道是归雁楼给了你什么好处不成?” 穆飏并不恼:“飏今日所说每一个字,都源于仲渊律例,条条款款皆可查验,并无任何徇私。魏相若指责下官收受贿赂,还请拿出证据,否则这构陷昭文阁学士的罪名,下官可要上一道札子了。” “穆飏!”魏拓气急,“就算你逼得陈公致仕,我也不会因此而惧怕于你!” 穆飏抬头对上魏拓的眼睛,说:“忠勇伯是自己请辞的,与我何干?我所行之事皆奉天家诏令,魏相对我这般指摘,岂非在说天家逼迫忠勇伯致仕?可据我所知,忠勇伯是因久病不愈,自请致仕的。天家仁厚,又念忠勇伯数年功绩,着以金紫光禄大夫、崇政殿学士、太子少保致仕恩养,此事朝报早有登载。且朝报先过两府再誊抄传报,魏相你参知政事,不可能不知朝报所言,怎的又能说出天家逼迫官员致仕这等话来?你这般言辞凿凿,可有诏书为证?” “你!”魏拓手指穆飏,半晌未能说出一言。 魏光的正室大娘子是前任兵部尚书陈丘的嫡女,陈丘被迫辞官归家,魏拓本就对参与彻查兵部的穆飏无甚好感,如今独子身死,穆飏又跑来横插一杠,结果当庭对辩被穆飏说得毫无回嘴之力,又兼丧子之痛,一时急火攻心,竟吐了口血,回到家就告病了。 — 注: 大泄身就是马上风,现代说法是“性【】交猝死”,自(我安)慰也确实会有猝死,临床上是有案例的。
第26章 二十六 赤霄 开宇改制之后,撤三司并户部,是以年底各处银钱往来都需在户部汇总封账,年关户部正忙,魏拓一个主管尚书称病在家,扔下户部一干事不提,连带着两府宰执其他事情也都不管了。天家竟还没有责怪,命贴身内侍陈福亲自出宫往魏宅,传了话去:“魏相公辛苦劳累,必得好好休息。” 天家金口玉言说出“辛苦劳累”四字,惊得魏拓冷汗洇洇,不敢再称病,次日便上朝去了。 当朝会上又一次提出召回定远侯和长公主时,魏拓不再出言反对。他自然是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纠葛————天家借机摆脱世家掣肘的意图十分明显,从陈丘致仕开始,或者更早一些,从几年前冯墨儒进入兵部,穆飏谢承汶等一众无背景根基的读书人成为昭文阁学士入谏议院开始,这盘棋就已经布下了。 魏拓此次没有反对召回定远侯和长公主,令许多平常站在同一阵营的世家感到意外,他们都以为魏拓是因为独子身死伤心过度,却不知道魏拓心中早已思量清楚———— 之前阻止长公主和定远侯回朝,天家并没有过多意见,因为那时确实边塞不稳。如今扎达兰归顺,草原多部通商互惠,再拦着定远侯和长公主回朝,实在没有道理。更何况这些年自己和陈丘联手对武将的打压已然够多了,天家既动了陈丘,就是给自己一个警示。户部命脉尚且在自己手中,若再逆着天家的意思,自己恐怕连安然致仕的机会都没有了。 魏拓不发一言,其他人自然不敢多嘴,天家十分满意,立刻派人前往草原宣旨。 转眼已入腊月,许琛到草原已有两个多月了,冬日的草原相当萧瑟,并无甚美景。自那一日得知自己身世后,许琛病了近一周才康复。痊愈之后他又往医部去过几次,定远侯与长公主也不管他,只让归平和凝冰跟着确保安全。 临越虽没有草原那般寒冷,但冬日依旧难捱。夏翊清每年入冬必有一次的寒疾姗姗来迟,到了腊月中,在众人忙着新年时,他却病倒了。算来他学习医术已有些时日,在早有征兆的时候便做了预防,然而毕竟是胎里带来的弱症,一时半刻是好不利落的。这一晚他服过药刚刚躺下,却听得外面有异动。 夏翊清体质不适合习武,只照着之前许琛送他的那本心法练习了一段时间,虽然武功没什么长进,但是耳目却比不会武功的旁人更清明一些。 “安成,去看看外面。” “安成?” 他唤了两声,却没听到安成回应。安成刚刚退到外间,按理不应听不到。 夏翊清觉得有些疑虑,准备披衣起身,寝室的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夏翊清本能地从枕下拿出机括举到身前,那是许琛送他的防身之物。之前他见识过许琛的腕箭之后颇为喜欢,但那腕箭是许琛的贴身之物,想来是不会送人的。未料许琛去草原之前将这手掌大的机括送给他,说是与腕箭同样的机制,只是将箭换成了针,据说是许琛的小叔做的。 来人一身素白襕衫,没有任何配饰,未带幞头,束发于顶,以一根白色象牙簪固定,在见到夏翊清之后只稍稍点头当作见礼。 深夜乍见一身素白的男子突然闯入寝室,任谁都不会毫无反应。夏翊清将手中机括举到面前,问:“你是何人?” 那人微笑地看着夏翊清,说:“在下即墨允。” “即墨允……?”夏翊清一时没有想起这个名字,并未放下戒备。 那人并不恼,依旧微笑地站在原地。夏翊清则打量着面前这个可以称得上是漂亮的男人,此人虽漂亮但绝不女气,浓眉剑目自带英气,夜色之中一身白衣,衬得他轮廓分明。 等等……白衣! 夏翊清终于想起来这个名字,他立刻从床榻上站起来:“不知院首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你知道我?”即墨允依旧微笑着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松了口气,说:“赤霄院即墨院首,从来只着白衣。” 传言之中即墨允武功极高,曾一连斩杀数百人而白衣未染。他手中握着的赤霄院是天家的一把利剑,眼线遍布各地,甚至掌握着朝臣家中密事。天家那些不能放到明面上的暗查、刺杀、追踪全部都由赤霄院完成。而掌控赤霄院的即墨允官至正二品却从不上朝,所有奏报都是直呈天家。 “原来我这般出名。”即墨允微笑着往前迈了一步。 夏翊清却立刻后退,虽然即墨允此人自从进屋之后就一直面带微笑,但却让夏翊清本能地生出一种畏惧和恐慌。毕竟即墨允的名字都很少有人提及,大家都用“那位”或是“院首”来代称他,好像直呼名讳是件犯忌讳的事一样。 即墨允看到夏翊清撤步,便知眼前的孩子是心有恐惧,他停下了脚步,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说:“我能坐着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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