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聪明。”天家轻哼了一声,“那你就没有怀疑过薛氏为何如此?” 小翠:“薛氏之前是才人娘子,奴不敢多问。可仔细想来,她同昭媛娘子并非无冤无仇。去年皇后娘娘生辰后一日,因浔阳公得了恩赏,宫内许多娘子都到临月轩来贺。薛内人不知说了什么被昭媛娘子当众呵斥了,这件事当时在场的许多娘子都知道。想来她是因此而记恨昭媛娘子。” 天家转头看向柴昭媛。 柴昭媛立刻回话:“回主上,那一日薛氏口出狂言以下犯上,妾当时确实说了她几句,不过并未多做,只是让娘子们都各自回去了。当时许多娘子都在临月轩,主上可派人询问。” 天家一抬手指向薛氏,墨竹立刻上前取出她嘴里的手帕,将她的下颌复位。 薛氏刚才只能听不能说,憋得满是泪水。此刻她既可以说话,便不顾下颌刚刚复位带来的疼痛,以头触地,大喊冤枉。她并没有辩解,只一味地哭说冤枉,说自己根本不认识小翠,更不知道浔阳公究竟如何。 薛氏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每一下触地都十分用力,不一会儿便将额头撞破。半柱香之前,迈入慈元殿时,薛氏还是个穿戴整齐颇有几分姿色的嫔御,可现下她衣衫不整跪伏在地,脸上是混合着血迹的泪水,冠子已掉落在旁,只有几根发簪还能勉强挽住长发,整个人好不狼狈。 在慈元殿当差的都是机灵之人,早有人在小翠招供的时候去翻查过她的包裹,也有人去临月轩外的花园内探查。就在薛氏哭天喊地大叫冤枉的时候,外间一位内侍呈上来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只银钗和一包药粉。 皇后说道:“杜院使,请来查看一下这包药粉。” 杜广白从药箱中翻出一根较粗的银针,挑起一小撮药粉放到鼻下,又用手指搓捻了一下,放到舌尖略品了一会儿,之后他端起旁边小黄门送来的水漱了口,将水吐到旁边准备好的痰盂中。 杜广白清了清嗓子,说:“这药粉是用多种植物的茎叶碾碎混合而成,无毒,但有润肠的功效。这一包药粉若一次服用,怕是要泻上几天才能停止。” 证据一:泻药。 皇后又拿起银簪仔细看了看,然后将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薛氏,她侧身吩咐了墨竹一句,墨竹快步走到薛氏面前,伸手将她头上的银簪拔下。 银簪拔出,薛氏本就松散的头发彻底失去支撑,另外几只簪子也随着散开的头发滑落到地上。 皇后从墨竹手中接过两支发簪,将它们慢慢合拢,两朵半边莲合成了一朵半开未开的九瓣莲花,分毫不差。 天家此刻终于想了起来,薛氏,单名“芙”。莲花,水芙蓉。 证据二:银簪。 在看到那个簪子之后,薛氏已不再喊叫,她跪坐在地,长发垂于身后,眼泪不停,口中低声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 就在这时,又有内侍进了殿:“臣奉命到临月轩外的花园中探查,依照描述在第三棵树下发现土壤有被翻过的痕迹,臣稍稍翻找,便找到了此物。” 陈福接过来,将外面的包裹打开,递到天家面前,天家低头略看了一眼,说:“给太医看看。” 陈福又将那包东西递到了杜广白眼前,杜广白只看了一眼便回答说:“主上,此物正是甘草。” 证据三:甘草。 皇后:“伺候薛氏的内人可在?” 外间一名宫女上前,称自己名叫菡萏,是贴身伺候薛氏的。 “菡萏?好名字啊,本名吗?”天家突然插话。 那宫女回话:“奴本名小玲,是薛氏给奴改的名。” 而在场略通文墨之人都明白了:未开之莲,名为菡萏。 证据四:人证。 皇后问:“薛氏可有跟你说过关于柴娘子和四郎的事情吗?” 菡萏平静回答道:“薛氏对当日昭媛娘子的呵斥十分不满,曾说要让昭媛娘子付出代价。” 皇后:“她可有说要如何做?” 菡萏回话:“薛氏在新年守岁之时多喝了几杯,酒后她曾对奴说昭媛娘子懂医理,若浔阳公的药出了问题,除了翰林医官院便是昭媛娘子最有嫌疑。奴当时以为她酒后胡言,便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皇后:“那近些时日,薛氏可有夜间外出?” 菡萏回答:“自月初以来,每日晚膳过后,她都会外出。每次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奴不知她去往何处,她从不让人跟随,都是单独出去的。” 皇后又问:“那今日呢?” “今日娘娘派人通传之时,薛氏刚刚回宫片刻。” 从薛氏的住处到临月轩外的小花园,往返并不需要半个时辰,不过若要加上在树下埋东西的时间,半个时辰也确实差不多。 证据五:时间。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什么时候出去过?!你!是谁派你来的!是谁?!”听到菡萏的话,薛氏终于歇斯底里起来,她用手背在自己血泪横流的脸上一蹭,起身就要扑到菡萏身上。在一旁的小黄门立刻出手,制止住了正在发狂的薛氏。 另一边自招供完就安静无声的小翠突然起身,向着身侧的柱子撞去:“爹!娘!女儿不孝!” “拦住她!” “她要自尽!” “啊!” …… “砰” …… 天家转身挡住了皇后的视线,柴昭媛用手帕挡住眼,薛氏也没了声响。 墨竹虽在小翠撞柱的一瞬拉住了她,但为时已晚,小翠起势时用了必死的力道,又是奔着大殿之中木柱下半部的石头柱础而去,偏偏慈元殿的柱础上有石雕龙凤,小翠这一撞,正将自己的太阳穴撞在了龙角之上,当场血流如注,片刻就没了呼吸。 陈福立刻命人将小翠拉了出去,一个生命留在这个皇宫中最后的痕迹,是一滩鲜红的血液。 证人已死,证据确凿,哪怕薛氏涕泗横流地说着自己冤枉,她也着实辩无可辩。有原因,有人证,有物证,薛氏戕害皇嗣栽赃柴昭媛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只是因为几句呵斥,便要借皇嗣来陷害宫嫔,其心何其毒,天家命司宫令从严处置。司宫令掌阖宫礼仪,凡女官宫女犯错,都由司宫令依内宫制度处理。刚才皇后有意落薛氏才人身份,便是为着这个目的。 若嫔御犯错受罚,需交由尚书内省的司宪官处理,再度审问过堂,确认无误之后上报尚书内省内宰,由内宰同天家确认无误,交外省两府再次核查,之后发往学士院拟正式文书,最后将文书交还尚书内省,方可按律处刑。若是按照这一套规矩行下去,且不说所需时日颇多,单是想要瞒下后宫有人毒害皇嗣一事就绝无可能。此事若闹到前朝去,落在夏翊清身上的目光只会更多些。天家自然明白皇后的想法,所以才顺着皇后的意思,直接将薛氏落为宫女。薛氏升为才人的文书至今还压在尚书内省,并未外发至外省两府,她虽一直享有才人的待遇,却不是名正言顺。如今将薛氏落为宫女后,司宫令对她的判罚只需帝后二人首肯即可。如今这样处理,能让这件事更快更隐秘地结束,对所有人都有利而无害。 司宫令得到旨意,便命人将薛氏以犯上作乱之名执刑,诛于其居所。 薛氏知自己死期已至,当场昏厥,司宫令轻轻挥手,便有小黄门上前将她拖下去。 至此,尘埃落定。 “主上今日累了,先去休息罢。”皇后说,“剩下的事情让臣妾来就行了。” 天家点了点头,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方才起身往外走。 待天家离去,皇后命司宫令和内侍省都知依律处理一众宫人,又细细安慰过柴昭媛,并差人将她送回临月轩。 慈元殿终于再次安静了下来,泽兰和墨竹安静立侍于皇后身边,片刻,皇后轻声叹息,道:“水落而石出。可有时候,露出来的,未必是真的石头。” 少顷,皇后起身,稍整衣衫,用如往常般平静的声音说道:“去看看翊儿罢。”
第15章 十五 归朝 见到皇后进来,夏翊清立刻从床上坐起。 “别起身了。”皇后快步上前拦住夏翊清,关切道,“你感觉如何?” 夏翊清靠在床旁,轻声道:“劳嬢嬢记挂,儿一切都好。” 皇后转身向身后众人说:“你们都下去,我同翊儿有话要说。” 众人行礼退出,屋内只留下皇后和夏翊清两个人。 皇后摸着夏翊清的手,安抚道:“翊儿,今日之事起因在后宫,原本不该将你牵扯进来,委屈你了。” 夏翊清看着皇后,低声说:“嬢嬢不要这么说,若没有嬢嬢这几年的私下关照,我或许都活不到今日。” “不要胡说!”皇后轻叱一声,旋即又叹道,“翊儿,你真是个好孩子。” “嬢嬢,我……” “你很好,翊儿,这宫中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孩子了。”皇后轻轻抚摸夏翊清的头发,“你若是觉得苦,便哭一哭罢。” 夏翊清却摇头:“我从未觉得苦。” 皇后将夏翊清搂在怀中,半晌才缓缓说道:“你爹爹原本是要来看你的,是我拦下了,等你病好些再说。我知道你与他并不亲近,此时见了面也没什么话说,你身上难受,我不想你此时再拘着自己。你可怪我吗?” “多谢嬢嬢。”夏翊清知道皇后的话是托词,但他的回答却是真情实感。那人于他,只是宫宴上皇后身边的身影,是前朝大殿上的天家,他此时刚经过一场死里逃生,并不想在那人面前再去表演一番父子情深。 皇后柔声道:“翊儿,今日这事已经有了结果,你被无端卷入实属意外,千万不要多心乱想。” 夏翊清:“我明白,请嬢嬢放心。这一次其实还要多谢代内人,若不是她教我医理,又一直帮我调养身体,恐怕此时我依旧茫然无知。” “你一直长居临月轩,我和泽兰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一定要自己留心注意,有任何问题都要及时跟身旁人说。安成贴心,来路干净,你自可以信任他。还有柴娘子,她对你也非常上心。我知道你不愿麻烦别人,但你毕竟还小,有些事不是你能扛得住的,要学会求助,这并不丢人,明白吗?” 夏翊清回道:“儿知道了。” 皇后不再多说,轻轻拍着夏翊清,直到将他哄入睡,方才悄声离开。 这一场风波就这样被五月和煦的晚风抚平了。 次日回到临月轩时,柴昭媛已等在屋内。见他进来,柴昭媛立刻上前拉着他坐下:“翊儿,我总想着如今你年岁渐长,已经过了最危险的年纪,便疏忽了。没想到却让你被小人算计,是我对不住你。” 宫中多年,柴昭媛因略通医术而从未被人在医药上算计。刚入宫时她颇为得宠,两年时间位居九嫔,一时无人可及,她仗着母家尊荣及天家恩宠不在意旁人的算计,反而借力打压了几个试图给她下毒的宫嫔,那时宫中都知道柴昭媛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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