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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裴婴照例在房中小憩，远远便听见门外由远及近传来纷急的脚步声，他自从两年前那事后便落下了心疾，浅眠时正是听不得这般要命的动静。裴婴心头一跳，接着脸色便白了下来，他从床上坐起，看着宋安小跑着推门而入，跪在自己面前急喘着磕头低呼，“公子——” 裴婴手指尖都在颤抖，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如今国破家亡，早已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那到底能出什么样的事，才能让宋安如此慌张？ 宋安脸上挂着冷汗，伏在地上急声说道，“陛下午后下了旨意，将三皇子许配给了晏公子，说是一月后完婚！” 裴婴眼前一黑，竟是险些从床上栽下来，他死死扣住床栏，用力到指尖发白。传言终于被证实，他身边的最后一个人也被陈帝以这样的方式夺走，裴婴脸色惨白，在这春意盎然的午后，竟也觉得刺骨的寒冷。 “晏云霆呢？” 他沙哑问道，“他接旨了吗？” “没有。” 宋安抬起一双泛红的眼，“晏公子誓死不从，如今正在养德殿门前跪着，陛下动了大怒，连太医都宣去了，只怕晏公子他......”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闪过一道残影，再抬眼时却已然没了裴婴的影子。 待裴婴赶到养德殿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晏云霆不知在日头底下跪了多久，面前的石砖上都让汗珠打湿，他正跪在养德殿门口，脊背挺得笔直。 在陈帝身边侍奉多年的内侍看不下去了，趁着送太医出门的功夫站在他身边低声劝慰，“您说您跟陛下闹什么别扭，陛下待您那是比那些个皇子们都疼爱，三皇子也是和您一块长大的，这十几年的情分岂是旁人可比的？您又何必为了这个婚事闹成现在这副局面？” 晏云霆目不斜视，只对着他轻轻颔首，“陛下如何了？” 那内侍叹了口气，“太医方才来施了针，已好些了。” 晏云霆颈边的衣裳都让汗水打湿，他抿了抿干裂的唇，沙哑道，“那劳烦公公帮我说一句，元徽心中已有了旁人，发誓此生唯他不娶。我只将昭儿视作弟弟，若是真同意了这门婚事，才是害了昭儿。” 内侍苦笑一声，“这话若真让陛下听了去，只怕又要招太医了。” 他看晏云霆如此执迷不悟，也不再劝说，只摇了摇头，又进到养德殿中去。 春日阳光尚且不算毒辣，只是他在这太阳底下跪了好几个时辰，若换了旁人只怕一早就厥过去了。晏云霆自小习武，身子底子也比他人结实得多，他心中也憋了一口气，势有一股陈帝若不收回成命，他便不起身的架势。 裴婴站在他身边，抬眼望着顶上挂着的养德殿的匾额，“怎么回事？” 晏云霆摇头，示意让他离开，“这事回头我再与你说，你待在永和殿中别出来，此事与你无关，别再将你搅合了进去。” 裴婴一撩衣角，竟是直直在晏云霆身边跪了下来，自从那年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养德殿门前，只是不巧，又是一副跪着求人的姿态。 他摸到晏云霆的手紧紧握住，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到了我手里的人，万没有再让出去的道理。如今正好让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晏云霆，活着便站在我的身边，便是死了，也得同我埋在一起。” 晏云霆心口一跳，扭头去看裴婴，裴婴让他这样热烈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挣扎着将手又抽了回来。 他脸上挂着嫌弃，揪着晏云霆一截衣角去擦手，“怎么就没有热死你，瞧给我闷出了一手的汗。” 平日燕泓风最为疼爱晏云霆，今日不知为何，却是铁了心的一般不松口，两人在门外跪到日暮时分，殿中也没传出一句旨意来。 裴婴自从两年前那件事后身子便大不如前了，如今又在太阳地里跪了三四个时辰，已是有些撑不住了。他刚一阖眼，身体便晃了一晃，直直朝着晏云霆怀里栽去。 晏云霆一把将他揽在怀里，摸到他额头冰凉，人也昏沉着睁不开眼，于是急声劝他，“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你快些回去歇息，此事与你没有丝毫关系，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 裴婴挣扎着攥住他的一根食指，勉强睁开眼来，看见天边暮色沉沉，倦鸟尽数归林，哪里像他这样漂泊无依，只剩下身边这人可以牢牢抓住。 “我怕回去睡上一夜，醒来你便成了他人的夫君。”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开门的动静，两人同时抬头望去，却见到出来的人是燕晁。他似乎也没想到裴婴竟在这边陪着晏云霆一同跪着，脸色阴沉了一瞬，接着又快步下了石阶。 “阿婴这是怎么了？” 他作势伸手要扶，却被裴婴抽袖躲开，燕晁却也不恼，站在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忽而低笑一声，“父皇正因元徽拒婚一事大发雷霆，元徽说他已有中意之人，跪在这里求父皇成全。那阿婴，你又是有何事相求，才和元徽一同跪在这里？” 晏云霆刚要回答，却被裴婴一把拉住手腕，他先是一怔，继而去看裴婴。 裴婴仰起头来，月色将他面容浸染如水般温柔，两年时间匆匆走过，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早已让世事打磨锤炼，唯有那双眼依然澄澈清冽。 燕晁垂眼看着裴婴，不知不觉中他的目光渐渐柔和。 “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阿婴？”
第四十一章 潮期 裴婴倏然抬眼，继而轻轻笑了，“昨晚我床边之人，是你。” 晏云霆猛地抬头，却正好对上燕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不错，是我。” 裴婴不动声色地敛了目光，神色多了几分凉薄，“劝说陈帝让元徽与燕昭结亲之人，也是你。” 燕晁将折扇合起，往左手手掌轻轻一敲，把视线投到别处，“阿婴这话是说何意？” 夜风寒凉，裴婴低低咳了一声，见燕晁不认却也不恼，只浅浅地笑了笑，“你认也罢，不认也罢，于我而言并无不同。元徽也是如此。” 他唇边笑意温柔，“元徽不会与燕昭结亲，站在他身边的人，只能叫裴婴。” 燕晁一怔，接着面上便生起一丝怒意，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假于色，却在这时难忍怒火。自从裴婴初来陈国时，自己便对他多加照拂，别家的乾元，谁不是十六七便娶了亲，唯有他自己一直苦等裴婴，盼着他点头能做自己的正妻。 这两年里燕泓风不止一次要给他议亲，他几乎把满朝文武得罪了个遍，拒了一家又一家的闺秀坤泽，谁能想到竟是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 燕晁双目赤红，咬着牙钳住了裴婴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来，“我对你不好吗？裴婴你想一想，我对你不好吗！” 晏云霆见裴婴眉尖紧拧，吃痛似的挣扎，急忙上前想要阻拦，“殿下！殿下，晚竹他......” “你给我滚开！” 燕晁飞起一脚踹在晏云霆心口，他不曾习武，因而这一脚也没在晏云霆身上留下什么伤痕。他怒极反笑，看着裴婴竟然低笑出声，“晚竹？我与你相识两年，竟不知道你的字是晚竹。” 他近乎痴迷地用目光舔舐裴婴的眉眼，“我可以让你做我的皇后，做我身边独一无二的人，你不想与我坐拥这大陈江山吗？如果你想要，待你嫁与我为妻，我便把俞国送还给你。” 燕晁单膝跪了下来，他捧着裴婴的脸低声问道，“你不是想回家吗？阿婴，我把家还给你，你与我成亲好不好、好不好？” 裴婴艰难地从他掌心中挣脱出来，他下颌上留下两道鲜明的指印，火辣辣的疼。他看着燕晁那双渴望的眼，轻声冷笑道，“奉之，你忘了吗？我的家......就是被你们夺去的啊。” 他一字一句沉声道，“我不想做谁的皇后，也瞧不上你们这陈国江山，如若可以，这辈子我都不想和陈国燕氏有丝毫关联。” 燕晁惊怒得控制不住地轻颤，他伸手一指一旁的晏云霆，厉声质问道，“他能给你什么！晏云霆的一切都是我父皇给的，阿婴你告诉我，你看上了他什么！” “我从未想他给我什么。” 裴婴跪了半日，神色极其倦怠，脸色微微发白，孱弱得像水岸边的一株芦苇。 “爱慕之情不该掺杂利益，我心悦元徽，仅此而已。” 燕晁神情中怒火难掩，正要再加发难之时，养德殿大门又一次打开了。侍奉燕泓风多年的内侍站在石阶上，面对台下神态各异的三人，他恭敬地作了个揖。 “陛下传来口谕，今日天色已晚，想必晏小将军和裴公子都乏了，不如先回去休整，有事明日天亮再议。” 他目光一转，又投到燕晁身上，“至于太子殿下，陛下说近日气温回暖，难免让人心燥上火，既是如此，明日便不必来养德殿侍疾了。” 燕晁一怔，却不敢对燕泓风的旨意说三道四，他瞥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两人，咬牙道了声“是”，便转身离去。 晏云霆抬头看着养德殿的匾额，轻声问道，“陛下可愿见我？” 那内侍叹了口气，“陛下如今谁也不见，晏小将军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裴婴陪着他跪了半天，双膝早已失去了知觉，刚要起身便觉得眼前一黑，踉跄着朝前面石阶上栽去。 今日闹上这一出，还不知多少眼睛看见了，晏云霆也不怕别人嚼舌头，将裴婴一把抱在怀里，将人带回了永和殿。 春日的夜晚带了些寒意，裴婴阖眼在他臂弯中颤栗，夜风将桃花吹落，落在他冰凉的指尖上。裴婴颤巍巍地环住了他的脖颈，脸贴在晏云霆的心口，声音轻得像低上的落花，风一吹就飘远了。 “如若他一直不肯松口，你便应了他就是，我不愿看你为难。” 他能感受到晏云霆抱住自己的力道倏然加重，甚至都能听见骨骼发出的“喀嚓”声。 晏云霆目不斜视，“你方才在养德殿门口，可不是这样说的。” 裴婴的长睫让夜风吹得瑟瑟发抖，他往晏云霆怀中更深处躲了躲，极轻地叹了口气，“你这木头，当真笨死了。” 晏云霆忽然一笑，“可这颗木头心里，全都是你。” 裴婴不再言语，只是掩藏在发丝间的耳垂有些泛红。晏云霆抱着他踏进永和殿的大门，宋安正在门口焦急等待，一看两人平安回来这才松了口气。他看见被放在床上的裴婴脸色苍白，神情疲惫，心下登时一乱，急忙问道，“公子，你......” “去端盆热水来。” 晏云霆挽了衣袖坐在床边，他打发走了宋安，这才卷起裴婴的裤腿。裴婴生得肤白，双膝上的两块淤青便显得分外可怖，或许是他眼中的疼惜过于明显，裴婴靠在床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你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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