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主子……将军道一战!贺彦辉临阵叛逃!将军道一线险些崩溃……统兵朔望…力挽狂澜,重伤之下被突厥活捉……” 狂躁的雨声拍打下来,岑闲觉得五感尽失,一股淹死人的冷意由脚底漫上脊骨,让他头皮发麻,岑闲听见自己的声音抖着,问:“你说什么……什么?” 谁重伤了?! 谁被活捉了?! 然而他的声音太过细微,被瓢泼的大雨冲了个干净。 “当夜……统兵……从牢狱逃出……被追回……突厥首领大怒……将其砍头剥皮……立于突厥的战旗上……主子!!” “岑闲!!”江浸月也喊道。 可是岑闲已经听不见了,铺天盖地的雨声灌进他仿佛一下子不怎么灵光的脑子,四周的声音仿佛都变得极其遥远,他好像又回到了朔望出征的那个前夜。 青年垂着眼,眉梢带着点笑意,疏狂的江湖气收得不怎么好,漏了些许出来,轻易地对他许下了承诺。 “好,我答应你。” 他答应过的,岑闲冷静地想,他答应过我会活着回来的。 怎么能食言呢? 江浸月眼睁睁看着岑闲疯了一样冲进雨里面,大雨瓢泼打在他身上,一下子也急了眼,拽着不知所措,眼眶通红的尚智追了出去! 岑闲一路来到上京城门口,前边守着城门的侍卫马匹缰绳被他劈手夺下,即便江浸月在后面叫着不许开门,城门口也没人敢拦,上京城门一开,他骑着马冲了出去! 江浸月紧随其后,拦了匹马跟着追了出去,可是根本跟不上岑闲的步伐! 岑闲觉得耳鸣心跳。 他想赶到朔漠去。 我得见他,岑闲想。 然而手上仿佛脱了力,被驾驭的马缰绳仿佛是拿烙铁做的,绞得他手心生疼。 烈性不驯的马匹在雨中疾驰,岑闲被大雨打得睁不开眼睛,骏马绊到了一块石头,几乎是瞬间,岑闲被马从背上甩了下来! 岑闲在地上一滚,泥水溅到他的眼睛里面。 远处江浸月大喊他的名字,他却一点也没听到。绞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在雨中蜷缩起了自己的身体。 倾盆大雨带来透骨的冷,他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 阿朔死了…… 阿朔死了!! 砍首剥皮…… 岑闲挣扎着站起来,迷蒙的水雾笼罩在他的眼睛里面。 死了……就不会回来了,连尸首……都没有了…… 我不该让他去往朔漠的,岑闲扑通一声跪在雨中,发梢滴着水,如果没有去,他不会就这么死在……异乡…… 岑闲捂住胸口,有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 作者有话说: 浅修了一下文……重发……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朔漠(三) 将军道一战尤为惨烈。 贺彦辉叛逃之时, 右翼失守,突厥的骑兵一鼓作气从右翼突入,朔望带领的五百兵马瞬间就被合围。 远处残阳胜血, 他领着残兵, 重新构建起了右翼的防线, 而后被击溃, 再重建,愣生生撑了十几个时辰。 反反复复之下, 领兵的霍达终于磨掉了右翼的防线,一绳子将重伤的朔望捆在马后, 正当他要更进一步的时候,江与安带着李威权的兵马出城救援, 在突厥骑军身后的大魏兵马艰难地从山间合围。霍达敏锐至极,带着突厥骑兵立刻突围! 朔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绑在马后的,突厥撤退十几里路, 他被硬拽着拖了那么远。沙石划破身躯, 他死死拽着脖颈间那根缰绳,空气艰难地挤进他的肺腑,腰腹间的伤口流下的血洋洋洒洒飘了一路, 发暗发黑,而后被风沙掩盖。 霍达撤退及时,堪堪保住了自己的精锐骑兵,但也元气大伤。而大魏虽赢得了将军道一战, 但是是惨胜——兵马折损殆尽, 连统兵都被俘虏了。 朔望被带到突厥军营后, 突厥的随行军医讶异他还活着,草草给他治了伤,然后把人留在这了突厥的木牢里面。 被关在里面的还有一些大魏俘虏。年纪轻轻的小将士盔甲还不合身,见到自家统兵生死不知地躺在木牢角落,嘴角有着干涸的血迹。 心口疼得厉害,朔望蜷着身子咳嗽,血迹落在他满是裂口的手上。 被血染成结的头发一络一络的,挡住了他近乎哀戚的视线。 我是不是回不去了?朔望想。 回不去……岑闲会难过的…… 很快他将这个伤人的念头抛之脑后,不敢再想下去,小将士伸手将他扶好,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叫了一声:“统兵?” 朔望微微抬起头,桃花眼周边染着血,仔细一看,竟是被刀划了一下,再近一点就要碰到眼珠子,直接成个瞎子。 如此恐怖的疤痕,衬得朔望像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 小将士的手抖了一下,紧接着听见朔望气若游丝地问:“你叫什么?” “王二狗,”那小将士哭丧着一张脸,“我娘说贱名好养活。” 朔望的嘴角抽了抽,被这孩子逗得要笑不笑的样子,哀戚的眼神散去了——不笑是因为牵扯伤口,太疼。 他将手搭在王二狗的肩上,借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形,毫无负担地吓唬孩子:“你娘说得不对,你看现在……我们就要被突厥人杀了。” 王二狗哭得更厉害了,一旁的老兵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哭什么哭!” 远处日落西沉,又是一天即将过去。 朔望勉强抬起手,抓着柱子站起来,手上的伤口进了木屑,但他已经感受不到这些细微的疼痛了。 被突厥人的首领霍达拖着走了十几里路,差点就被后面追着的马蹄踩骨折了,朔望这会儿已经毫无知觉了,只是脑袋嗡嗡响,聚不齐精神来。 好像一口气,就快要散开了。 王二狗见他半跪着起身,全身靠在木柱子上面,眼睛一动不动,还以为统兵是要死了,又哭了起来。 朔望被他哭得哭笑不得,徒劳地安慰说:“我现在还没死。” 突厥人也不会让他死。 突厥人不会放过他的,虽然以他现在这筛子一样的身体,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但是如今这个场面,只要朔望还活着,早晚会被拿去给突厥做文章。 比如说……要大魏拿钱拿城赎人…… 至少在谈判成了之前,突厥人会好好让他活着。 朔望头疼,心也疼,知道身上的毒此时此刻又在作妖,但是已经无暇顾及。 这里离元城还很远,中间横着一条里河……此时守卫森严,他又重伤在身,恐怕不好逃出去。 况且也没有趁手的兵器。 他转身看那王二狗,见到王二狗身上那凋零的铠甲,眼神渐渐有了焦距。 · · 当夜朔望就装病让突厥随行的军医进了木牢来给他治伤,而后用残破的铠甲割了军医的脖颈,杀神一样从木牢里面闯了出去。在取了几个突厥人的性命之后,拿着突厥的弯刀砍了缰绳,带着被俘虏的将士从突厥的军营里面逃离,身后突厥人喊杀声震天,追着他们一直到了里河。 · · “后来……突厥人放箭……统兵中箭坠马,”王二狗抽泣着说,“突厥人杀上来,我们逃到里河那长着长草的地方,统兵一把把我摁进了水里面。” 统兵的声音响在王二狗的耳边,是很温柔的叮嘱:“小子,躲好了,你娘在等你回家呢。” 而后统兵提着突厥人的弯刀出去了。 后来突厥人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并没有发现他,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是贱名好养活,王二狗幸运的逃过去了,然后跌跌撞撞逃回了元城。 王二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面前那个冷美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指挥使……接下来的事情,”王二狗道,“我都不知道了,我只听到放箭的声音,然后他们说射中了,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呜呜呜……” “突厥那边说……”江与安对着岑闲道,“朔望是被射死在里河那里了,而后霍达大怒,把他的尸体……” 接下来的话,江与安没说下去。 总之是鞭尸了,也就不再多说再伤人心了。 此次若没有朔望死撑着等来了李威权的援兵,突厥凶悍的骑兵一旦度过将军道和里河,灵州此刻已然易主。 他甚至还要拼死逃脱,不肯给突厥任何一点威胁大魏的机会。 江与安叹息一声,他近日也十分忙碌,人憔悴得很,他抿着唇看了一眼岑闲几乎全白的发丝,欲言又止:“指挥使……” 岑闲是昨天刚到的灵州元城,以使臣的名义来的,上京的防务他全扔给了魏琛,不顾魏琛的反对来了朔漠这边。 “若我要赎回他的尸首,”岑闲起身,眼神安静,“你说突厥人会要什么作为交换?” 江与安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岑闲垂眸,一头白发散下来。明日突厥的使臣就会来到元城这边和他们谈判。 “他不喜欢待在上京,”岑闲指尖转着一颗白色的棋子,同他满头银丝一样的颜色,“等我将他的尸首赎回来,就把他葬在元城。” “葬在里河边的山上吧,有山有水的,应该不错。” “元城的棺材铺还有么,挑好点的木头,给他打个棺吧。” 周围人噤若寒蝉,觉得岑闲沉静得有些可怕。尤其是江浸月和尚智感触最深,几乎觉得岑闲像是换了一个人。 前些日子刚接到死讯的时候,岑闲雨中纵马,模样骇人,吓得江浸月和尚智恨不得日夜守着他,但那时他尚且有情绪。可是等到他来到元城之后,听完朔望到底是怎么被突厥俘虏,怎么逃出,再怎么死去,却是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面色空白,没有神情。 如今整个人像是个被抽空的人偶,没什么生气。 再加上他发丝渐白,可是诊脉又诊不出来是什么原因。江浸月快急死了。 “阿岑,”江浸月看着他说,“你,你别吓我啊!” 岑闲却是起身,朝外面走去了。 元城正在重建,难民们在断壁残垣里面窝着。岑闲走过伤兵营,营周围伤兵,住着重伤濒死的士兵,血腥味浓重。军医在营帐外搭了个小桌子放药,桌子上放着一个小坛子,里面居然种着一朵紫白色的花。 和岑府里面种着的很像。 军医不知道面前这个穿着青黑色鹤氅的人是谁,见他眼神落在这花上面,怕他责怪自己不好好治伤,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事情,赶忙解释道:“这是统……统兵种的……说是有生气,每个伤兵营前面都有……而且这花不用打理什么,特别好养……” 岑闲指尖略过花叶,一言不发,径直走了。 过了伤兵营,还有一些伤得轻的,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吃着碗里面所剩不多的米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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