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清知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屁股跌坐在岸边涌动的海浪中。 “师弟!”师弟正落在他旁边,好好的,那进去的是…… “师尊!!” 一霎那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起来,往铺天盖地的浪涌里冲去。 “师尊!!师尊!师尊!!”他一边撕心裂肺地哭喊,一边疯了似地往海里冲,两眼通红,一个巨大的浪头打来,把他狠狠拍在地上,即刻又爬起来,眼里只有那片刺目的强光,和强光中消失的身影。 身后蓦地环来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死死拖住他,不让他再往前。 楚燕洵眼睛也微微泛了红,冰冷的唇摩挲着他的耳际,轻轻念着:“师兄……” “师尊!师尊!!” 惊涛骇浪之下,浩瀚的天地之间,他是如此渺小,小小的一点,什么都做不到,随时都会被吞噬。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迸发强光的漩涡闭合,顷刻间海面一寸寸冰冻,绵延万里,高卷的浪潮也被冻结在空中。百沸之水,尽皆止于冰下。 天光尽去。 他嗓子都喊哑了,喉咙出血,仍然不顾一切地呼喊。心脏像被一块块掰碎了,化作无数锋利的碎片刺穿肺腑,肠穿肚烂的痛。 他想起来了,之前师尊费尽周折,为他寻来本命灵器,后来尽心尽力修补。把他从恶贯满盈的精怪巢穴中解救,差点因此陷入无尽的杀戮。 他想起了漫天飘飞的白玉盏,和在树下叩的三个响头。其实那并非最初,最初的拜师礼是在人界行的。他扑到他腿上,抱紧,仰着脸,用不熟练的话语说:“神仙大人,不……走……” 那只发着光的手探下来,把他抱着腿的手掰开,他大大的眼里顿时涨满了泪水,马上就要哭出来。 “你,可愿拜我为师?” 天籁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懵懵懂懂地点头。 “神仙”只让他拜了一拜,便收下他,带他离开。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修仙界对师徒关系极为看重,拜师礼节更是复杂,从没有这么轻易就收为徒弟的道理。 那时他因着心魔,夜夜无法安枕,他无数个夜晚缩在门外都能听到他与自己对抗。但即使再烦,也没有把他随意丢弃。 他想起了最初的那双手,那是一双极美的手,传世玉璧都比不上它的美,将他从满地污泥和血迹中抱出来,那一瞬,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神明。 可为什么后来,他只记着他的不好,却忘了他的好呢? 即使是对他的那些朋友,他也克制着,从没有真正下过杀手啊…… “师尊,我错了,你回来吧……” “我再也不……再也不忤逆你了,我会好好听你的话……什么都可以……” 他匍匐在冰面上,泪水流了满脸,一刻不停地落下,在厚实的冰层上凿出一个浅浅的坑。 五脏六腑被狠狠揪成一团,撕成碎片,再一点点磨成粉末,渣都不剩下。 他想起那几天,翩然月色落在庭院外,那极有可能是他和他的最后几面,他竟然没有回头…… 他像一个孩子突然被扔在路中央,茫然的、无措的,望向四周,一直护在他头上的伞没了,最后时分,也为他遮尽了风雨。 可他却…… 他闭上眼,痛得极了,痛到浑身痉挛。世界的一切都离他远去,听不到任何声音,感觉不到冷,只有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一个器官的痛。 …… 后方,一个身影自偏僻的角落中转出。 收网。
第199章 万里瀛海尽成冰!② ==== 他孤零零地站在冰面上,双眼一直注视着前方。 身后脚步声扣响,“哒、哒、哒”,很轻,但干脆,是他无比熟悉的声响。 他没有回头,低低问出一句:“为什么。” 素净的长袍落在身后,来人在不远处停下,平静的声音于空旷的冰原上响起:“一夜消失的,是我族。” “那时你寄信给我,说他定了省亲日,约我在那一日出来玩。” “我从天黑等到天亮,都没有等到你。回去就发现,族人全没了。”这时,他的声音才泛起波澜,细听上去,带着微微的颤抖,仿佛还置身在当时的景象中。 “所以,你觉得,是我们设计诱你出来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为什么要定在那一日省亲?你们往年从没有这样的先例。” “他那之后为突破神境闭关了!” “掩人耳目。”他只说了这简单的四个字,如惊雷入耳,炸得他脑子轰轰响。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胸口沉闷地吐出,字字寒心透骨:“我问你,我师尊有什么理由对你们动手?” “我族的秘密,他不可能不知道。” 清知猛地转身,眼眶鼻子通红,骤然拔高了声音:“那可是我的师尊!” 沈薄欢音调沉缓,掺着诉不尽的伤痛:“那些人,也是我的族人。” 他几步冲到他跟前:“我告诉你,那日之前我在苍穹顶亲眼看的师尊渡劫!他被劈得神形俱毁,只剩下一缕残魂,被我收到玉里,辗转几年,才得以复生!……至于你和我的约定,这些事情,我都忘记了啊!” 沈薄欢听了这一席话,瞪大眼睛,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 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气得浑身发抖,崩溃嚎:“我辛辛苦苦救回来的师尊,是你说害死就害死的?!” “还有我师弟,他为了救我差点死了一次,你有没有想过会牵连到他?”他一想起那个回眸笑,就窒息般的难受,“你非要我变成孤家寡人才高兴吗!现在你满意了吗?!” 他充血的眼里水汽升腾,缓缓溢出一抹绝望,猩红的,触目惊心:“我从没亏待过你,你怎么能如此欺骗我?” 他恍惚中悟到了什么,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也记恨我。顺便报复我,是么?”泪光迷了眼,手指上也脱了力,一点一点松开紧攥他的衣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沈薄欢的神情忽然惊慌起来,“我没有怪你,你不知情……” “别说了!”他骤然爆发出一声厉喝,颤抖着手指向他身后,“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他脸色“噌”的一下变得煞白,嘴唇嗫嚅,还想说什么,被他怒声喝止: “滚啊!!” 把他斥走之后,清知摇摇晃晃地转身,重新站定,望向冰原的深处。 再往里走,双脚都会结冰,就站在这里等他。 这是极东之地,日升月落都不在此,如同被世界抛弃。天昏地暗,日夜不分,在这片茫茫冰原之上,时间仿佛被冻结。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忽然覆来一件披风,清知以为他去而复返,下了死力挣扎,耳畔落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难言的心疼:“是我。” 他瞬间放松下来,任由身后的楚燕洵抱着,用披风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 “这里太冷,我担心。” 四面的巨浪冻结在空中,形成了高耸的冰山,吹来的风都夹着冰碴子。身上冷得很,一阵阵寒栗,可他没留意。 他连最珍贵的都失去了,剥骨剃肉之痛,万毒蚀心之刑,千恨万悔难换回到过去。眼欲穿,心已死,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就算……师尊不在了,你也要想想我。”落在耳边的话语中隐匿着一份伤痛,“师兄,你还有我。” “不会的,我等他回来。”清知固执地摇头,望着前面,显出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 化神之劫都过了,这次,他一定也会像从前那样归来吧。
第200章 万里瀛海尽成冰!③ ==== 他不眠不休地等在那儿,一刻也不敢合眼,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的可能。 然而,面前偌大的冰川仿若沉睡,死一般的寂静,一点希望都不给他。 苍茫的天地面前,他是多么渺小和无力啊。 如果说当时那一幕如同当头棒喝,后面的才是无止境的悲伤,从血中一点一滴地漏出,如同泥沙慢慢陷落,身上的温度也被一并带去了。 他紧了紧披风,喃喃道:“师尊,我好冷…” 不会再有一只温暖干燥的手伸下来,摸摸他的头,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怜惜,虽不发一言,但自己浑身的寒意都会被驱散干净。 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不在了…… 心里猛地一沉,如小刀慢割心头肉,一刀刀的钝疼,生命像被剥离了一部分,不再完整。 在世人眼中,那样一个闪闪发光的人,他的离去只有一种可能——化神登天,怎么会因为这么荒谬的理由就被掩埋在地下? 只是为了……救回他? 他有什么可救的,怎么值得搭上自己啊…… 每次一想到这儿,满腔的悲伤就化为实体冲开闸口,不受控制地沿着下颌淌落,滴进领口里,掠起一片冷意。 他神智恍惚,冰天雪地中,浮现了一幅画面。 是那个琉璃明净白的身影,安静地坐在那里,冰魂玉魄、鹤骨松姿,将幼年的他抱在膝头。 那人一身霜雪铸就的傲骨,永不摧折,独独对着他,神情是柔软的。 一切都太真实了,他好像就在那里,和他一起,在过去的时光里。 清知想高喊,嗓子被撕扯着出不了声。拖着冻僵的腿追过去,追到跟前,那幅画面却骤然破碎了。 破、碎、了。 他脚跟子一软,眼前也跟着黑下去。 再度苏醒时,周围都是熟悉的事物,俨然身在清澜派。他呆呆地望了天花板好一会儿,才转过脸,楚燕洵正守在他的床边。 两人视线相触,俱是沉默。 楚燕洵惊讶于那本来明亮的双眼中无法填补的空洞,本来盛尽世间美好,此刻却再也容不下万物。手上的卷宗被无意识地捏紧,发出“嘎达嘎达”的响声。 他漫不经心地问出一句:“我怎么回来的?” “你晕倒了,被一辆马车送到山脚下。” 他坐起来,挪到床边,作势要下床:“我要去等师尊。” 楚燕洵低沉的声音在咫尺旁响起:“海裂渊中,从未有过生还。” 他下床的脚顿住,悬在半空,半晌,轻声说:“可,他是师尊啊……” 哪怕修仙界所有人战死,他都不会倒下。 再强的修者,也难以与天地抗衡,楚燕洵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终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看着他穿起厚靴,披上大氅,走上前,将他领口的带子系好:“我送你。” 清知点点头,推开门走出去。 还没出山门,见到几个门人聚在一起,议论着那人的不是。 “咱们门主性子是真差。” “是啊,当时谢小宗主来提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种话,也太不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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