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找。” 无奈应下,小厮方跨过门槛又硬着头皮转身。 “小侯爷,请恕奴才大胆,奴才有个问题。”见沈先颔首,小厮稍稍定了心,也大了些胆子,“为何您会认为苍公子会和那些工匠混在一块?说不定,苍公子也可能不在盛京。” 翻页的手停下,沈先向他瞧来。 “我也觉得他不可能和那些工匠在一块。”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院外,“但万一呢。” 万一,苍泠还在盛京,万一他一时无法与他见面。 “苍公子身手了得,咱侯府的墙也挡不住,”胆子一大,人也就变得话多,“再说,他要是想见您,也没人拦得了。”也容易,瞎说大实话。 话出口,小厮才赶忙捂住失言的嘴。偷眼去瞧自家的主子,幸好神色无甚变化,就是手里是书捏得似乎紧了些。 待到小厮诚惶诚恐地离开后,沈先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有些发麻。搁下书,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泥炉上的水沸了,他才伸出手又忽然缩回,猛地扭头—— “其实他说得挺对。” 阳光洒在破棉袄上,来人倚着门扉,双手揣在袖中。 沈先皱起了眉头:“要先洗个澡吗?” 不置可否地耸肩,来人低头嗅了嗅,“臭吗?” “嗯,又酸又臭。” 沈先不再看他,径直提起了小泥炉上的茶壶,翻开了一只茶盏,“你喜欢的春茶,去年的。” 等着他在书案对面落座,沈先将茶盏推至他跟前。 “终于回来了。” “嗯,回来了。”
第48章 苍泠 氤氲混着艾草熏染的味道在屋内蔓延,熟悉的圆桌旁,他有一下没一下擦拭着头发。 门口的火盆里木炭还旺着,沈先说今年的天格外的冷。 明明自己觉得冷,还硬往他屋里塞。苍泠笑了笑,懒得揭穿他。 长发束到一半,沈先推门而入,手里抱着件雪白的长毛袍子,身后的小厮提溜着两只食盒。 许是人暖了就会感到懒洋洋,也许是真的累了。他没有拒绝,任由沈先将那长毛袍子盖在他膝上,末了,还往他怀里塞了个暖手炉? 吃食和酒壶摆上桌,小厮就识趣地退了出去,从头到尾目不斜视。 待到脚步声渐渐听不见,暖手炉立刻被抛了出去。 瞧着沈先眼明手快地接个正着,苍泠单手搁上了桌沿,托起一侧腮帮子,“有那么冷吗?”似笑非笑的眼睛半眯着。 沈先没好气地反问:“天寒地冻的,不觉得?” “不觉得。” “……懒得理你。”撇了撇嘴,暖手炉搁置一边,沈先拎起了酒壶,又迟疑了下,“还是喝茶?” 指腹摩挲着下巴,“酒。” 随着琥珀色的液体裹挟着微甜顺滑入喉,意外地没有等来呛口的辣。舔了舔唇,苍泠稀罕地望向白瓷酒壶:“再来一杯。” “米酒也是酒,后劲大。” 拒绝了他的要求,沈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他的碗。 “吝啬。” 不屑地撇嘴,苍泠撑着桌面兀自伸长了手去够,长毛袍子从膝盖滑落去了地上。 轻轻地叹了一息,认命地将酒壶递给他,不过,“只能再喝一杯。”沈先一边不忘叮嘱,一边起身来到他跟前。 俯身的一刹,视线落在光着的双脚。本有袍子挡着并未注意,现下红肿溃烂的疮口没有预兆出现在眼前——情急之下,沈先抓住了他的脚掌。 “怎么会弄成这样?有多久了?上过药吗?你不会鞋湿了还往脚上套吧?两只脚不要了是吗你?” 一连串的追问囫囵而出,手心的温热透过冰冷的皮肤带来阵阵酥痒。 以及,忽然窜至耳根的窘迫,“我没事,你起开。”两只脚往后藏去,苍泠差点捏碎手里杯子。 谁料,沈先的力气大得吓人,紧紧抓着,还朝他吼了回来:“都烂成这鬼样子了,你都不觉得疼吗?” “不疼。”苍泠瞪着他,发狠地抽/回失去自由的脚。可才一用力,疮口碰到了沈先的指节,顿时嘶地倒抽冷气。 闻声抬眼,沈先挑起眉,“不是不疼吗?”一反刚刚的急切,眼里写着嘲弄。 他一定是故意的。苍泠龇着牙,咽下被逼到嘴边的脏话,思索着是一拳给这讨厌的人上点颜色?还是去掰那双作对的手? 沈先松开了桎梏,“待着别动,我去拿药。”拾起袍子给他重新盖上,仰着头,“酒也不许喝了,不容易长伤口。” 若不是认真的模样,苍泠差点产生这人是不是还在嘲笑他? 当然,也依然不领情:“没听过这么说的,你少唬我。” 唇角的弧度带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搭在他膝上的手拍了拍雪白的长毛。 “过了年十六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站起身,沈先摇了摇头,“希望上药的时候你也能忍着,有种别吭一声。” 忿忿地瞪着他,直到身影消失在门后,苍泠才嘀咕了声:“再疼,也没你这么抓着疼。” …… 白色的纱布一层一层细心裹上时,沈先突兀地开口:“这些日子你去了哪?” 垂眸低头,他看着搁在自己腿上的那只脚,除了溃烂的疮口,纱布下还有一道自小腿延伸至脚踝的伤疤。 已经结痂,但仍看得出是刀伤。他憋了许久,终于明白自己不问,对面那人是不会先说的。 抿成一线的唇掀了掀,慢吞吞地把脚缩回袍子下。待他再抬头时,一块干净的帕子递到跟前。 “多谢。” 目光没有在帕子上停留,沈先不掩失望地瞅着他:“不能说?” 清冷的唇边泛起一抹柔和,“不是正要说么?”瞧着他显而易见地一愣,继而眉宇渐渐舒展,苍泠将帕子塞到他手里,顿了顿,“奎宁不是我杀的。” 纵然,他确是为除掉奎宁而离的侯府。 望向墙上悬挂的乌剑,苍泠揉了揉鼻子,未曾言先笑了起来。 “剑上沾的也不是他的血,是杀他那个刺客的。”剑身乌黑发亮,除了沈先谁还会如此爱惜它? 沈先吸了口气,身形方动被先一步扯住了衣袖。 “那日我离开侯府,原本打算先探一探军营。”示意他坐下后,苍泠拿过他的杯子斟满了酒,“我很好奇,占副将真如离洛所言是能稳定军心的那人吗?” 当然,还有月铮掌控沈家军的真正意图。 所以他趁夜潜入军营,却不想撞见了令人吃惊——或许,也是意料之中,早晚会发生的一幕。 “我看见奎宁在吃水的缸里下毒。” 对上沈先平静的表情,苍泠楞了楞,然后了然,“你是何时发觉奎宁不对?” 沈先想了想:“范副将出意外的那天,起先也没怀疑。” 但那么多将士,离洛偏让他带奎军医去了刑部报案。回过头来,即使是林、伍二位校尉其中一位,也比一个军医去往刑部更有说服力不是吗? “后来就是离洛来告别的那晚。” 如此重要之事,他宁可来告诉他们两个一声,也不愿让其他人知道,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微微抬眉,苍泠直言不讳:“那么多将士,你怀疑奎宁可有证据?要知道,秋沁之拿着剑上门之时,便也是认定了奎宁的死你也掺和其中。那天,你为何不解释?” 虽碍于秋沁之的功夫不敢贸然现身,但府中发生的事他还是知道的。 手掌覆上半凉的暖手炉,沈先摇头:“没有证据,只是怀疑。何况那日,秋沁之应也不是只为了个解释而来。” 杀气腾腾地闯来,质问之后却丢下了剑。沈先蓦地扭头,“你没有杀奎宁,为何秋沁之会言之凿凿说是你做的?”倏尔皱眉,“你这是第几杯了?” 舌尖舔过湿润的唇,苍泠搁下杯子,清了清嗓,“奎宁往水缸里下毒的事我告知了占副将,并未当面阻拦。”而是与沈先一样,空口白话无凭无据地告知了一声占戚言。 “他信了。”苍泠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甚至都没有问我一声为何会出现在军中?” 确是出乎意外,不仅相信他所言,还当机立断命人换了水缸的水,却让他不要对外声张。苍泠这一刻被占戚言弄糊涂了。 直到一个小兵偷偷送来一份军情。占戚言问他:“能否帮我一个忙?” “他想暗中除去奎宁。”沈先蹙眉,“是因为月铮?” “我与你想的一样。”苍泠点头,“占副将说离洛一直都怀疑奎宁的来历不简单,但因为有秋沁之作保,且在漠北的时候也曾的确亲眼见他救了很多将士。” 不能因为怀疑就抹杀曾经的善举,同样,离洛也从未因为秋沁之而放下对此人的怀疑。 也许,也是受过的教训过于深刻,使得离洛不敢再轻易相信吧。 垂下眼眸,苍泠继续说道:“但是就在动手的那一晚,有人比我们早了一步。我们赶到时,奎宁已经身中数刀。” 出气多进气少,倒是省了他们的事。而与此同时,他也察觉了躲在暗处的黑影。 当着占戚言的面,他拔出了乌剑追了出去。 “没有抓到刺客?”沈先站起身,面色凝重。 “没有。”为了让黑影顺利逃脱,他让黑影砍了自己一刀。 黑影下不去手,他便帮了一把。只不过忘了小腿上肉少骨头硬,那一刀要不是黑影拦着,他几乎废了自己。后来想想,倒也不必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乌剑上的血,自然也不是黑影的,而是他的。 “那个刺客,身手在你之上?”负手而立,沈先望向墙上的乌剑,“不过你也伤了那人,这未尝不是一条线索。” 果然,方正的人还是与方正的人想法更为接近。 “嗯,我刺伤了那人的右肩,占副将已经派人去暗中寻找。”寻得到才是见了鬼。苍泠抿了抿唇。 “既然伤成这样,你为何不待在军中养伤?后来又去了哪里?” 执杯的手悬在半空,苍泠讶异地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留在军中养伤?” 沈先露出“这还用猜”的表情,一副理所当然地指着他的腿,“这伤一看就未好好处理过,还有那些个烂掉的疮口,占副将不像是过河拆桥的人啊。” 原来还是伤口没长好露了馅。苍泠不由失笑,“占副将有给找郎中,莫诬陷好人。”是他自己离开的,“留在军中多有不便,况且我本就不是光明正大去的,不能给占副将找麻烦。” “他那么多麻烦,还怕多一桩?” “莫要胡说。”白了他一眼,苍泠抚上暖和柔顺的长毛袍子,“占副将不问我来因不问去由,诚如离洛的话,他是真心信任我们。”可惜,自己终究还是辜负了这份信任。 “至于离开后,我回了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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