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您。”他继续对我说。 我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这儿是哪啊,他为什么也在这儿……我不知道,好像不知道也不要紧……我问:“您为什么不往前走,一直站在这儿?” “在等人。”他说,“我看将军走得不急,是不是也想等人?” “那倒不是……我没人可等。” “难道不是想等魏大将军吗?” 提起魏弃之,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感来……我想不起他又做了什么恶心事,好像也不太重要了,总之就是…… “我不等他。”我说。 他突然很惊奇地打量起我,接着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 “刘将军还是一切如旧,茫茫然不知所向为何。”他说。 我听着觉得很烦,摆摆手。 “我只是和你们志向不同罢了。我向往什么,我一直都很清楚。” “那将军向往什么,愿闻其详。” “我干嘛要和你说?上次说了那些话,你便背地里鼓动陛下诛我。这次再与你多说,不知道又让你做多少文章!” “我劝陛下诛你,于我自己是问心无愧的,”他非常坦然地告诉我,“不过,并不是因为您说了那些话,虽然的确让我非常不快,但我的胸怀尚没有狭隘到这种地步。“ “那是为什么?” “挽救一个岌岌可危的王朝是一件困苦而危险的事,需要莫大的信念和毅力,以及一群同样可靠的同道。我看出,将军您,靠不住。” “为啥?” “起初,我闻将军弃暗投明,非常振奋,和您相处后却发现,您并非我们的同道,您愿意帮陛下,不为名荣,不为大义,而是因为不忍稚童弱女横遭欺凌。” 他这话说得我非常困惑。 “难道可怜小孩和姑娘,还成不对的事了吗?!” “小仁小善,在小事上是对的,在大事上,却是来日祸难的根基。您曾经可因同袍之谊,不顾大义;如今可因恻隐之心,叛离旧主;往后,魏子稷狡诈伪饰,搬出旧谊对您花言巧语一番,我断定,将军必再反复。故而,我劝陛下不能用你,诛你为妥。可惜。” 我挠挠下巴。我觉得他这话是有道理的,但我心里觉得很恼火,想骂一骂,驳一驳。我说:“你们这些想做大事的人,把断掉人性不顾人情当成履行大义。你劝别人杀人,你这样的是高尚、正义,为国家为明主尽忠效力;我被一个孙子逼急了想报复他,却是成了‘叛离旧主’,背叛的名头再也拿不掉;我与这孙子总归有好几年真真切切共患难共生死的情谊,确实做不到对他始终心硬如铁,断绝旧谊——这样的人之常情,你们‘大仁大善’们就容不得了。要是顾全大义非这样才能顾全,我看这大义不顾也罢!” “要是别的什么人说出将军这种话,我一定把他当做漠视德操名节,为自己自私逐利巧言诡辩的宵小之辈。可是我知道,将军也并不顾念那些。这就是我一直很好奇的问题了——将军到底想顾什么呢?” 我应该是有答案的,但是不知为何,我想到的只有空无。 “将军果然给不出答案。”他好似无限遗憾似的叹气。 他的这种态度让我的火噌的就起来了。我说:“我活着从不依一个道理活,或者依一个信念活。我凭我的心在活。”他微微挑眉,张口似乎想再说什么,我却已经失去耐心,不乐意与他继续聊了。我抢过话头:“我还有路要走,恕不奉陪了,告辞。” 刚踏出一步,却被他拉住。我不耐烦地一挣——竟然没挣开? 不对啊,这人我记得……比韩啸云还文弱啊? 我看向他,只见他对我从容一笑:“刘将军,您现在走这条路,还不是时候。” 接着他把我向他身后甩去,如有神力相助。他身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变成了悬崖。我直接跌落下去。 我醒了。 * 我瞪着眼前的帐幔,这个色,这个花纹,这个模样,不会错——这里是我在中京的住处,我正躺在我自个家里。 我躺着……那我后背的伤…… 我稍微动一动,没有任何地方觉得疼,只是……我的身体感觉好僵硬。我试着攥紧双手,心里陡然一沉——我感觉我使不上力气。我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尝试运气——一瞬间,那种全身上下筋肉骨头哪里都疼的感觉回到我身上,逼我不得不停下。 所以,他不是毒杀了我。 他是废了我。 我坐起来,感到自己就像一个被冻僵的人那样,身体很钝,很沉,哪哪都觉得没有力气。如果有守卫,我肯定是跑不出去的。他不可能没安排守卫。 而且更糟的是,我发现,我身上没有任何一件衣服,连一条亵裤都没有。 这时候,我听到门开的声音,连忙轻轻躺下,装作没有醒来的模样。两个人走进来,从脚步声判断,并不是魏弃之或我熟识的任何人。他们走到床边,拉开床幔,一些天光落到我的眼皮上。一只手拨开了我的眼皮,我猝不及防对上了那人的视线——是那个姓曾的军医! 我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保持平静放松,一动不动。他审视我一番,接着收回手去,我的眼皮顷刻阖上,又陷入一片黑暗。他大约是没发现吧…… 我听见他打开他那个箱子的声音,一些瓶瓶罐罐碰撞的响动,好像是找什么药……大概是找到了,我听到他直起身来,又靠近我,接着—— 我人中处传来尖锐的剧痛。【】啊!他扎我!虽然我忍住了没叫出来,但是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忍不住。我听见这厮的笑声。 他拔针,慢悠悠地说:“刘将军,醒了就——” 我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尽我最大的力气,挥拳。 打中了。 这医生发出一声痛呼,捂着自己的鼻子跪在地上。就算力气差上许多,打在对的地方还是有用。我顺势滚下床,趁姓曾的还需要缓一阵,踢出脚,想要把他那个帮手也解决——结果一抬眼,发现这竟然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她吓呆了,见着我踢过来,闭上眼睛,都不知道躲。 这一脚踢过去,老人家哪顶得住啊?我连忙收回力气,重心一偏,摔地上了。这时候姓曾的大喊起来:“快来人——刘将军醒了——” 立刻有人破门而入,飞身袭来,出手直取我的脖子。要是以前,我根本是不需要躲的,但是现在身体这种状态,根本挡不住他。我只好狼狈地往旁边一滚。能撑一会是一会吧。自从我懂了事,知道羞耻后,可就再没光着屁股和人打过架了。魏弃之,我记住你了…… 这个过来帮忙的守卫,不太行啊,几下没打中我,焦躁起来,自己阵脚先乱了,我便抓住机会,伸手为爪—— ……很久以前,魏弃之教训我说,这种招数太不成体统,非紧要关头不许用…… 这个守卫捂着他的裆倒下了。 我听到门口传来慢悠悠的鼓掌声。 娘的。我能撂倒姓曾的,是先发制人,攻其不备;那个老婆子,没有一点战斗力,不需要考虑;这个守卫,年轻,心态不稳,我运气好。 而门口这个……我看着他……一身玄衣玄甲…… “玄衣营……”我说。 “哎对!正是!”他吊儿郎当地靠在门边,很随意地向我抱抱拳,“卑职,玄衣营刘初七,目前暂任您的护卫队统领。” “我的护卫队?” “嗯,也不能说是队吧,现在在这宅子里的,算上您在内统也不过七个人——” “魏弃之在哪?我要见他。” “好吓人的表情啊刘将军,我们有话好好说。您看您现在,□□的多不成体统啊?不如您先回床上。您刚醒过来,渴不渴啊,饿不饿啊,让曾先生给您先瞧瞧病啊……” 姓曾的还捂着鼻子在那吸气,他的属下也捂着裆蜷在地上□□,他却不着急不着慌,说出这种话来。 “我昏睡了多久?” “将军好多问题啊,”他说,“不如这样,将军给我行个方便,我也才能给将军行方便,将军先——” “先让我穿件衣服。” 他很装模作样地大声叹了口气。 “既然将军没有和我合作的意思,那么,我只能这么告诉将军了:衣服,没有。魏大人吩咐,要是您醒了,要您先在这里静养。静养嘛,不需要出去。不需要出去嘛……就不需要衣服。刘将军,请您回床上躺着,要不然,卑职就只能先把您打晕,再把您绑回床上。” * 姓曾的一边拿一块帕子捂着他的鼻子,一边给我按脉。那个老婆婆(是个哑的)正忙着将打斗时被踢倒乱扔的家具陈设重新归位。被我撂倒的守卫走了,那人一缓过来,刘初七就带他出去,不知道背着我做什么安排去了。 “刘将军,下手真不留情,”姓曾的看看帕子上的血迹,说,“要是内力还在,某现在已经没命了吧。” “那是什么毒药?” “将军不懂医,知道清楚是什么也没用,”他说,“只需要知道:魏大人从此会护好您。” “被绑在这儿护着?像个畜生似的没衣服穿?” 刘初七的声音插进来:“绑您,是因为您不合作。不给衣服,是不叫您有机会跑。刘将军,您何必叫大家都这么难堪呢?其实在这里的人都是很敬佩您,想要好好对待您的。不然魏大人也不会放心把您放在这儿。” “你们这些杂种,哪里知道什么叫敬佩!” 刘初七哈哈笑几声,接着对我说:“刘将军,真是和豆子哥形容的一样——硬的不吃,软的,不够真诚,也不吃,难搞的很啊!刘将军,在下对您的敬佩,是真的——当年豆子哥落难,您为他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他给您的信,您没看看就烧了,真是太遗憾了——那时候他已经不能拿笔,信是他口授我写的,信里也没写什么,就是说他很感激,很幸运,他曾经做过您的部下——” “我可不愿意领他的感激——”我大怒道,“他死了是活该!你既然是钱兴教出来的,难道他没告诉你我有多恶心他吗——他竟然能干出像强盗一样去闯人家宅灭人满门的事,我一直后悔没在他死前找机会揍他一顿——“ “豆子哥也后悔,”刘初七说,“后悔没死在您的拳头下。” “少在这儿糊弄你爷爷!他们从来都不会后悔!” 刘初七不接着编了。 曾医生叹了一声:“气血翻涌,肝气冲逆。将军,还请平心静气,您方苏醒,动怒无益您的恢复。统领,您也少说些话,莫再激将军了。” 但是我实在觉得平静不下来。 “钱兴就该腰斩弃市!”我接着说,“魏弃之更该!!你们这群杂种,全都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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