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竢满目爱意地看着裴致,“从前在衡州时我便说过,阿致之姿,做得军师。阿致,上一任的并州别驾是六年前中的进士,今年不过三十岁,千秋节时还身强体健,却在半月前来报身患急病,而后几日便身亡。” 裴致不由得攥紧李知竢的手,“难道并州......是不是有人意图谋害并州别驾?” “如今是内患的当口,此事或许不简单。说起来,阿耶夺位时,并州刺史正任羽林将,为阿耶夺位立过功。而后一直安居并州,并不惹人注目,多年来一直安分守己。我本不应当怀疑他,但并州刺史族中无人,于仕途上年轻后生们做一州别驾都难得,那么改税,会否牵动到他的后人?” “魏王一案,牵头人是大理寺少卿,协助之人是吏部侍郎,林三郎不过尽了职责所在,再加上林节度使又曾被阿耶驳斥过,林三郎并不引人注目。迁官亦是按部就班,始终是暗桩。如今任并州刺史,算得情理之中。” 裴致点头,“这样的话,协之此去,其实是监视并州的一举一动,他心思缜密,想来应该会有所收获。” “跟踪我们的,是谁的人?” “林安郡王。”李知竢提起李峙函,语气很是平淡。“他派人跟着我们,我亦派人跟踪他。虽然彼此心中都清楚,但该做的事,却还是要做。” “成功易,守功难。若我是并州刺史,也会想法子为子孙周全。但如今我是你的妻子,是太子妃,我会动容,但我只会一直站在你的身侧。” “阿致。”李知竢停下脚步,将裴致拉近一步,垂着密密匝匝的长睫,目光描摹着她精致面容上的每一寸肌肤,语气平和,神色冷静,“我是天下最占利的上位者,即便在日以继夜的权谋算计和孤独中度过了许多年,与我得到的,依然无法相比。我没有为我所不曾拥有的自由与意趣而悲痛过,亦觉得自己不必自怜。对你,我的心意匪石匪席,但又为把你牵扯进这样的生活里感到自责。或许你不知道,我时常厌憎自己的犹疑。” 他停顿片刻,笑意却淡,“还望你不要厌弃于我。” 他这样恳切,却让裴致听的犹摧心肝,明明语气一如平常,但裴致却觉得他很难过。 她不喜欢他这样的哀戚。 “愉安,你听我说。”四周人影堆叠,熙来攘往,裴致将他双手拢进自己手心中,认真看着他:“不是的,你不要这般想。” “你是我自己选择的爱侣,是我很珍惜的人。人生不过须臾几十年,你成为如今的你,我成为如今的我,已经用了十数年的时间,我只觉得余下的一生还不够。无论我身在何处,都避不开是非波折。但想到与你一起渡过,便觉得心安无虞。听到你这样说,我很难过。” 在裴致的手背上摩挲了两下,李知竢敛起一闪而过晦暗的神色。 与裴致所说的每字每句,皆是出自真心。但他对裴致,心里却有些不堪示人的独占欲。 他沉溺于与裴致的情爱之中,浮沉的内心搁置在裴致如春日一样温柔明亮的爱里。 他抬手屈指轻了刮裴致的脸颊,“是我不好。” “走吧。”她晃了晃他的手,“我们去找协之。” 林言同所在的位置并不显眼,天气虽有些寒冷,但一旁的胡饼铺子的火炉却散发出暖意。不知不觉到长安已一年有余,想来,他除了渐渐开展抱负,心中是敬佩李知竢的—清醒多思,运筹帷幄,表现出超出常人的理智,更是对权谋之术驾轻就熟。 他从前以裴公为尺,如今真成为储君的心腹,除了学识才干,他更学会了揣度人心,虚实结合。 对待裴致,他自问心无愧,清清白白,视作是比亲人还为亲人的存在,但一无血缘关系,二她已嫁给当朝太子,于情于理他都应当避嫌。 只是李知竢对他与裴致之间却很是豁然,亦给了自己机会来与裴致告别。 正想着,他远远瞧见一对画儿一样的璧人携手并肩而来。郎君眉目清肃,牵着娘子的手却紧。小娘子样貌昳丽,出尘于人群之中。 “老媪的胡饼色味俱全,若是扬声叫喝,定然备受青睐。”林言同从袖口中拿出一小块银锭子搁在一旁,拿起一个胡饼,对着老媪微微一笑。 老媪看着一旁的银锭子,起先一怔,看林言同清秀温和,大抵懂了这小郎君的意思,抿着嘴唇笑了:“胡饼,现烙的胡饼!” 老媪声音响亮,林言同侧过身子,果不其然,李知竢与裴致的目光落在这一侧,对上裴致关切的目光,林言同笑的愈发开心。 裴致也流露出笑意,“愉安,你看,协之也在呢。” 遥遥一见,便已是足够。林言同没有作揖行礼,只是对着两人,微微低头颔首。 “我们走吧。”裴致收回目光,摇了摇李知竢的衣袖,“至此便算是告别过了,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
第117章 浮舟 ====== 这一年春日,李彰与李知竢从未有过争论与龃龉,但政见上却愈渐不合,众臣夹杂在仁厚的君王和冷肃的太子之间,日子越发难过起来。 因着去年事多,改税、天象、父子君臣,朝中人心不安,连今年春日放榜的日期也延后了些。据说殿试定甲第之时,对榜眼的定甲第有些争论。榜眼的文章可堪状元,但对朝中最敏感的天象之事大肆评价,让李彰有些不悦,几欲想将他革除于甲第榜上。 最后还是李知竢与陈相两人劝阻着,又列举了其品性才学诸多好处,这才放过了这位榜眼。 这话能同裴致仔仔细细讲出来的,除了李知竢也不会有旁人。还是据李知竢说,这是做给外人看的,裴致却疑惑:“可这样岂不是埋没了这举子的才华?从状元郎到榜眼,怕是要失意了。” 李知竢难得露出一丝精明的样子,“状元的文章学识不在其之下,只是更稳重冷静,榜眼虽好,到底冲动急切了一些。若是这榜眼的容貌生的再好些,我本想顺水推舟让阿耶定在探花的。而今状元秉性学识,可堪士子们的表率。” 裴致心说你们这一对父子,明明都是清正贤明的人,做起戏来却青出于蓝。从嫌隙,冷淡,疏远,和好,再到如今隐隐约约箭弩拔张,一步一步真是做足了铺垫,若是自己不知晓,定然也要被唬过去......想到此处,裴致露出一个轻巧的笑来。 初春日头正好,院子里的梨花树吐出了白色的蕊,小巧喜人。如今披上披风,赶在日头最暖的时候,在院子里坐上半个时刻,倒也舒然。 扎秋千的木材是青柏选了最好的,李知竢按着裴致画出来的样子,每逢闲暇时便要亲自动手,过了大半月才做成,正好赶在春日里,每日裴致晒太阳时,多半荡秋千。 李知竢在裴致背后轻轻推着她,听裴致机灵古怪道:“明明人家郎君是为你说话的。” “朝堂不似贡院。”李知竢也笑了,“若是争吵辩论就能成事,朝纲怕是要乱。才学品行都是好的,只日后还需再磨练一番。” 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李知竢却见裴致忽然一只手压在心口,喊住他:“先停一下……愉安,先停一下。” 确认秋千安安稳稳停下来,李知竢抚着裴致的背,眉头轻蹙,“阿致,可是哪里不舒服?” 李知竢逆着光,裴致抬头看不真切李知竢的神情,但他唇抿的紧,裴致笑笑:,“没事,兴许是刚才秋千有些高了,不用.....”话还未说完,裴致胸口又泛起一阵反胃来,忍不住有些恶心。 青柏见状,忙吩咐一旁的小内侍,“快去传太医。” 李知竢起先担心的紧,慢慢顺着裴致的背,以期能让她舒服些,只是顺着顺着,李知竢又一顿,目光里鲜少露出有些迷茫的神情,随即有些不可置信道:“阿致......可是有了?” “嗯?有什么了?”裴致接过品桐呈上的清茶,并未细想李知竢的话,直到温热的茶水流入口腹,才有空想起李知竢的话,手一抖,杯盏险些摔落,“你是说,我们有孩子了!?” 李知竢轻声哄她:“先别着急,等太医过来看上一看。” 按理说,东宫有了子嗣,这是最令人开心不过的事情,但是品桐和青柏却觉得这氛围不对。殿下与娘娘分明是并肩而坐,娘娘看着有些焦虑不安,殿下一如既往地平静安稳,还一直安慰着娘娘,但说不出有些怪。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过去,青柏和品桐实在是有些受不住这般的场景,恰好太医提着药箱紧赶慢赶地小跑到了东宫,气喘吁吁地对着二人行礼:“臣来迟,请殿下娘娘恕罪。” “无妨,”李知竢抬手,“太子妃方才身子不适,有些反胃恶心,太医看看,是何缘故?” 太医心中大喜,莫非是娘娘有了喜? 脸上挂着喜气,太医上前为裴致号脉,只是诊着诊着,太医笑意一僵,“这个……近来时气反复,娘娘许是用了生冷的吃食,损了脾胃,这才有些反胃。也无妨,臣稍后命人熬了药来,吃上三五日便能痊愈。” “那便好。”裴致舒了口气,看李知竢神色也轻松下来,“那就有劳太医了。” 品桐将太医送了出去,青柏也极有眼色地退到殿外,裴致起先有些劫后余生,只是看到李知竢同样放松下来,心中忽然浮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李知竢却无知无觉,将文穗拿过来的鱼羹吹了吹,一如既往地温和笑着:“阿致,用些鱼羹?” “我没有胃口。”裴致一口气忽然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先搁着吧。” 这语气有点怪。 裴致对他几乎永远是温柔欢愉的模样,鲜有从无这般语气,遇上这样的场景,李知竢不觉得莫名其妙,先开始琢磨起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好。若是想吃别的,再唤尚食局的人做便是。” 听见这话,裴致情绪更低,拉了拉碧色的披帛,起身坐到窗边的小榻上,并不理李知竢,身子也别过大半。 李知竢在她身后消了声音,半晌不听见响动,裴致想回身看一看他在做什么,有些羞恼,又拉不下脸来,一时间更有些气了。 珍贵丝绸织就的披帛,被裴致在手心不断搅动着,还没等下决心真要与李知竢生气时,身后忽然贴上李知竢的身体,紧接着她一整个人被李知竢抱起来,她一惊,揽住李知竢。 将裴致抱坐在自己怀里,李知竢认真地看着裴致,“阿致,我细细想过,还是不知你为何不高兴,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裴致在他怀里挣了挣,却没挣脱李知竢的怀抱。他看着瘦削,但力气却不小,真用上力度,裴致也吃不消。 “没什么。”她小声开口,“你是太子啊,哪里会有不对的地方?” 李知竢忍住浅笑,想亲一亲她微鼓的脸颊,到底怕她更恼:“这话不对。都是人,哪里会有不出错的地方?何况是对着自己心爱的人,难免会不够细致。若我有哪里不对,阿致要指出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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