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风忙不迭地点头,像小鸡啄米般。 他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只要是陆鹓给予的,他甘之如饴。 这是他得到的第一个束发冠。 是白玉的,雕刻着镂空的花纹,轮廓是一只鸟,尾翼很长。系风认不出是什么,只觉得很好看,却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干巴巴地重复道,“喜欢的。” 陆鹓的嘴角牵起,被他笨拙的讨好取悦。 没有人记得他是不是应该有一个束发冠,严格来说,他的生辰只有捕景记得。 在他回京城后,捕景及时地补上了迟到的“祝福”。带他去买了几身新衣裳,去酒楼解解馋,又送他了一把不错的佩剑。 系风心里很清楚,头顶的玉冠不过是西平王对他的一个“补偿”。 是男人为了求一个心安理得。 补偿他什么?断然不仅是为了补偿忘记他的生辰,兴许是对他吹响那只引发蛊毒的哨的奖赏与犒劳。 系风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想得那么复杂,可接踵而来的答案在他心底迸溅开来。 突如其来的惊喜短暂地冲散了系风心中的失落,仿佛经历了一场大喜大悲,极致的欢愉后取而代之的是无所适从的迷茫不安。 陆鹓还在爱不释手地拨动着玉冠,眼中的笑意只增不减,仿佛对自己制造的“惊喜”很满意。 门外的下人低声询问了好几次,问西平王是否要用早膳。 间隔不短的敲门声像是催促着系风离开的咒语,他抿了抿唇,还是犹豫着开口:“禧哥,我…该走了。” 西平王挑眉,仿佛被中断了好事,面上却也没有露出不虞。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目光沉沉地落在系风身上,仿佛要洞穿他的心思。 可开口时,仍是一成不变地语气说一声:“好。” 系风没有提出要留下来陪男人用早膳,西平王也没有开口挽留他。 像是心照不宣一样,仿佛方才萦绕在二人身旁的旖旎都是假象。 * 邱衡当“甩手掌柜”当上瘾了,每天只有早上会去临玉楼坐上一阵子,照例过问详细,偶尔翻开账本,悉心指导林七有哪些做得不对的地方。 他似乎真的打算“让贤”,图一个逍遥快活、心无挂念。 陆鸷一早就去宫里了,等系风办好事,回到靖南王府的时候,邱衡正领着邱渊在小花园里折腾花草。 “公子。”系风悄无声息地走到他们的身后。 邱衡嗯了一声,对他眨了眨眼,系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分别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深意。 打从系风走近,邱渊就注意到了。与其说留意,倒不如说邱渊今天一直在等着系风来。 邱母过于苛刻地管教他,不允许他外出,更不要说结交朋友了。 邱渊仰起头,小手脏脏的,泥土沾在他的下巴上,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染了红,在邱衡促狭的眼光中,别扭地叫了一声:“系风哥哥。” 系风愣了一下,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与笑意,歪着头夸他乖巧听话,也蹲下身来陪他玩泥巴。 接近晌午,三个人的影子在地上逐渐缩短,都变成了脏兮兮的小泥人。 不知道泥巴有什么乐子,邱衡愣是蹲到小腿酸麻,才撂摊子不干了,嚷嚷着要沐浴更衣。邱渊虽没玩够,可也听话地跟着站起来。 邱衡活动了一下筋骨,同系风打马虎眼,“申时行吗?” 系风会意地点了点头,邱渊仰着脑袋一脸迷惑地看二人“眉来眼去”。 得到肯定的答案,邱衡更加快意,哼着小曲儿领邱渊去后院洗澡,在舒舒服服地泡个温泉。 小童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问申时要做什么,任邱渊撒娇打滚,邱衡都故作玄虚地回以两个字。 “保密。” 系风也要清洗一下,他走回住处,捕景正手忙脚乱地抱着伊伊上药,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有了慌乱。 伊伊总是会抓捕景,手背上的长长血印子刚消下去没几天,有添上了新伤。 系风快步走近,接收到捕景发出求救的信号,他顺从地把小猫咪从捕景怀里接过来,安抚地给它顺毛。 “哥看起来太凶了。” 捕景沉沉地舒一口气,一抬眸视线突然定在了他的玉冠上,脸色霎时变得凝重。 不难推断出,是谁送给系风的束发冠。 雕工精致,纹饰繁杂,色若凝脂,不必说便知是上乘的好玉。 询问的话在嘴边迂回,捕景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么多年来,捕景一直心怀愧疚,认为自己很少尽到当哥哥的责任。 如果他能心思仔细腻一些,在系风情窦初开的时候就会快刀斩乱麻,如果他能未卜先知,在一开始就会执意跟在西平王的身边。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否则也不会有与之代价的肝肠寸断。 卡在喉头的话呼之欲出,临到嘴边,却是另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万事小心。” 系风逗猫的手一顿,身子肉眼可见地僵硬,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捕景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提醒他隔墙有耳。 系风与他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申时。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暗巷驶出,马是老马,车夫也是老的车夫。 可却平生让人觉得诡异。 如果非要说出哪里奇诡,就是一介“草民”竟然有免搜查的出城令牌。 原本的计划就是在白天离开的,京城动荡,这个节骨眼上乘夜赶路反倒会引人注目,不如光明正大一点。 系风打点好了一切,连乔装打扮都没有派上用场,邱衡抱着几套衣服惋惜不已,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闭目养神的小暗卫。 系风对他绵延不绝的叹气声恍若未闻,且不说那明显不是男人的衣物,要他穿女装,自然是不会让邱衡“得逞”的。 被问起为什么不带上伊伊,邱衡摸着腰间的缅铃,露出狡黠的笑。 “伊伊是留给他的线索呀。” 系风不明所以,却也识趣地没有追问。 他没有留下什么,系风想,他也不必给西平王留下什么线索。 车帘被吹起,送进秋日凉爽的风。系风眯起眼,托着下巴看二人下棋。 这是一场策划已久的“离家出走”,没有路线,只有歇脚的目的地——庆州。 一路上换了三辆马车,没有阻挠,没有拦截,更没有邱衡心心念念的惊险刺激的追杀,还十分轻松地甩掉了陆鸷派在暗中保护他的几个影卫。 太过顺利,这反而让邱衡觉得内心不安与焦灼。 “你说,会不会陆鸷早就知道?” 这句话他问了太多遍,系风也回答不上来。王爷有没有发现他不知道,但捕景的确是一早就注意到了。 系风的手悄摸摸地探向腰间沉甸甸的银两,叹了口气。这些银子,不知道哥存了多久。 邱渊很少离开京城,睁着圆圆的眼睛在小窗上趴一天都不会感到厌烦。他对很多事物都很好奇,遇见喜欢的地方,还会缠着邱衡,央求他多留几日。 这让本就两三天的路程,硬生生地让几人多玩出了小半个月。 系风抱臂凶巴巴地“教训”两个玩得乐不思蜀的人,痛心疾首地看着白花花外流的银子,对着车厢里快要溢出来的小物件和吃食深思,不禁怀疑起此次出行的真实目的。 好在,庆州已经近在眼前。 邱衡在庆州有一个茶庄,由于地势的缘故在先前的洪灾中免于一难,后为庆州灾后重建出了不少财力、人力,迅速在城内的百姓心中树立起威望。 茶庄半年前就交给了知归打理,他的手腕也着实令邱衡眼前一亮,直说传言非虚,让他捡到了宝。不仅在临玉楼当了一年多“守身如玉”的花魁,还力挽狂澜这临近亏空的茶庄。 祁泱在庆州的北城门的小酒馆蹲守几天了,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心里惴惴不安。早在三天前他就收到了系风的信鸽,说快要到了。 可他没盼来邱衡,却盼来了眼不见为净的沈小将军。 “你是望夫石吗?也没见你这样等过我啊!” 祁泱好笑地看他一眼,狠狠地撞了一下沈凤鹤的肩膀,开辟出道路,头也不回地走。 沈凤鹤仿佛“脱胎换骨”,摇身一变,化身为狗皮膏药,接连几日跟在祁泱的屁股后面,黏着他说一些无厘头的话,还要吃些莫名的飞醋。 祁泱面无表情地往嘴里扔了一粒花生米,对他的抱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甚是无奈。 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可任祁泱撂下什么重话、狠话,沈凤鹤都雷打不动,第二日还会眼巴巴地黏上来,有时还会应塞给他一个冒着热气的地瓜。 “你不想啾啾吗?” 沈凤鹤变本加厉,和他挤在了一个长凳上。 祁泱蹙着眉退开些许,漫不经心地开口:“之前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是呱呱,我为什么要想啾啾?” 沈凤鹤托着腮,偏过头认真地看他,阳光落在祁泱的身上,为他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辉。阅人无数的沈小将军一时竟是看痴了,不禁心想祁泱之前有这么令人沉迷吗? 沈凤鹤笑出了声,勾人的桃花眼像是旋涡,他问眼前的人:“我们当初为什么要给两只老虎起这样的名字?” 闻言,祁泱也笑了:“因为太傻?” 沈凤鹤贪婪地盯着他的小脸,祁泱傻不傻有待考究,他现在是真的傻了。 祁泱终于在次日的下午接到了人,饶是他跟在邱衡身边多年,见到马车内琳琅满目的阵仗也不禁瞠目结舌。 “小泱泱~想你想的心都碎啦!” 邱衡手脚并用,缠在祁泱的身上,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气得一旁吃不到嘴的沈凤鹤吹胡子瞪眼。 “你的老相好知道你来吗?不会是偷跑吧?” 邱衡笑眯眯地攀上沈凤鹤的肩膀,教训晚辈一样,在他耳边低语,“再多嘴,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偷跑。” 沈凤鹤咬牙切齿,骂他无赖,说邱衡只会用祁泱来要挟他。 邱衡掏了掏耳朵,气定神闲。 茶庄门庭若市,知归大摆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 阔别已久,重聚在一起,又是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酒。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这段时间有人闹事?”几杯酒下肚,邱衡不胜酒力,脸颊酡红,和知归勾肩搭背,软倒在花魁的身上。 知归又为邱衡盛了一碗蟹黄豆羹,嗤笑一声:“是,但还没来得及出手。” “嗯?为什么?” 知归看了一眼脸都快埋在碗里的祁泱,“多亏了沈小将军。” 祁泱蹭地抬头,在沈凤鹤面前的伪装卸掉,脸上竟是挂不住的羞怯,嘴上却是不甘示弱的回击:“是北有沈凤鹤,南有苗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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