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痛分外磨人,凤长生缓了口气,才道:“那你便镇定些。” “我……”商靖之如何镇定得了? “莫怕。”凤长生轻轻拍了一下商靖之的手背,之后不再理会商靖之,而是按着周太医的指示用力。 商靖之眼睁睁地看着凤长生汗如雨下,眼睁睁地看着凤长生声嘶力竭,眼睁睁地看着一盆又盆的热水被端进来,变作一盆又盆血水被端出去。 他胆战心惊,以致于身体摇晃不休,几欲昏厥。 猝然间,他看见周太医从凤长生腿间抱出了一个沾满了羊水与血液的婴孩,又见周太医拿了剪子剪断了脐带。 紧接着,一声啼哭窜入了他的耳蜗。 凤长生筋疲力竭,方要让商靖之抱抱初一,竟见商靖之轰然倒地。 周太医将婴孩交由春雨,命春雨为其清洗,自己则去把了商靖之的脉。 其后,他抬起首来,对凤长生道:“侯爷不过是昏过去了,并无大碍。” 凤长生这才松了口气。 商靖之一转醒,未及睁开双目,便喊道:“长生!” “我在呢。”凤长生笑吟吟地道,“靖之可算是醒了。” 商靖之一把抱住了凤长生:“长生还活着,我的长生还活着。” 凤长生的身体并未恢复,被商靖之抱得呲牙咧嘴。 商靖之猛地松开了凤长生:“长生,对不住,弄疼你了。” “无妨。”凤长生觉得商靖之像是做错了事,耷拉着尾巴与脑袋的幼犬,忍俊不禁。 商靖之垂首去看凤长生的肚子,这肚子已然平坦了。 是了,初一降生了,不在凤长生肚子里头了。 “初一……初一是否……” 凤长生打断道:“初一正看着靖之呢。” 商靖之这才发现春雨正抱着初一,立于不远处。 凤长生笑吟吟地道:“我产不了乳汁,初一由春雨抱着,送去给乳娘喂,已经喂完了,春雨正要将初一送回来,靖之突然醒了,还将初一吵醒了。春雨,你且将初一抱来吧。” 春雨便抱着初一,行至床榻前。 商靖之战战兢兢地从春雨手中接过初一,登时鼻间满是奶香。 他用指尖逗弄初一,冷不防地被初一咬住了指尖。 他委屈地回首问凤长生:“长生,初一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是,初一大抵以为咬住靖之的指尖,便会有乳汁。”凤长生戳了戳初一的小脸蛋,“你吓着父亲了,父亲可禁不得吓,昨日,爹爹我都没晕过去,父亲居然晕过去了。爹爹累得睡了一觉,一觉睡醒,爹爹居然还晕着,父亲一点都不像威震天下的‘镇国侯’呢。” 商靖之不好意思地道:“我让长生担心了,对不住。” “靖之是让我担心了,但靖之是因为担心我与初一才晕过去的,我原谅靖之啦。”凤长生见初一又睡着了,道,“靖之且将初一放下吧。” 商靖之小心翼翼地从初一的牙床拔.出了自己的指尖,继而将初一放在了床榻边的摇篮里。 凤长生将自己的后脑勺枕于商靖之肩窝处,一边揉捏着商靖之的手,一边问商靖之:“你可知初一是男是女?” 被凤长生一提醒,商靖之方才反应过来:“我尚不知初一是男是女。” 凤长生失笑道:“初一是女孩儿。” “我有女儿啦。”商靖之刚兴奋完,又苦恼地道,“可是女儿长大了要出嫁,对了,不若招赘吧。” 凤长生郑重其事地道:“靖之,初一昨日才出生,你今日便思量着她的婚嫁之事,是否太早了些?且不管出嫁与否,招赘与否,皆得由初一自己决定,初一大可过她自己想过的日子,就算你是她父亲,亦不得干涉。” 商靖之虚心认错:“长生所言极是,只要初一不作奸犯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孺子可教也。”凤长生摩挲着商靖之的面颊道,“我动手打了靖之,对不住。” “是我对不住长生,明明受罪的是长生,我却先于长生而崩溃了,长生较我坚强得多。”商靖之既歉疚,又心疼。 “事关我与初一,靖之才会如此。”凤长生柔声道,“我与初一皆安然无恙,靖之绝非天煞孤星。”
第42章 “嗯,我并非天煞孤星。”商靖之口中如是说了,心里却并不踏实。 多得是夭折的婴孩,初一能否长大成人? 万一初一有个三长两短,便是被他克死的。 他瞥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初一,登时毛骨悚然。 紧接着,他又觉得自己这般想无异于是在咒初一。 万一初一有个三长两短,便是被他咒死的。 不可,绝不可再有不吉利的念头。 凤长生眼见商靖之面失血色,冷汗涔涔,当即将商靖之拥入了怀中。 待商靖之镇定下来后,他方才质问道:“靖之是否在想初一可能会夭折?” “我……”商靖之痛苦地道,“长生,长生,我控制不住自己。” 凤长生心疼地亲吻着商靖之的眉眼道:“我知靖之控制不住自己,靖之不必自责。” 商靖之与凤长生四目相接:“我不能不自责,长生,我在咒初一,你为何不怪我?” “靖之不是在咒初一,靖之只是太担心初一了。”凤长生抚平商靖之眉间的褶皱,“我才不会怪靖之,我会陪着靖之慢慢好起来,就如同靖之陪着我慢慢好起来一般。” “我……长生……”商靖之满腹歉疚。 “靖之并未对不住我与初一。”凤长生换了话茬,“我已坐了一日的月子,靖之可记得答应了我待我坐完月子要三日三夜?” 商靖之颔了颔首:“自然记得。” “既是如此。”凤长生张开五指覆住了商靖之的面孔,迤迤然向下而去,及至衣襟处,猛地一扯,“思虑过重,于身体无益,靖之莫要教我失望。” 商靖之肃然地道:“我定会早日好起来的。” 随着初一一日一日地长大,商靖之稍稍放心了些。 然而,初一长至半个月大的夜半竟是突然发起了热。 商靖之急得亲自抱着初一去了周府,寻周太医。 凤长生本是想一道去的,由于他尚未坐完月子,不得下地,不得受风,被商靖之阻止了,他只得命春雨跟上商靖之。 他坐于床榻之上,不安地探首张望,他并不认为初一会有何不测,小婴孩发热实属寻常之事,且初一的体温不算太高,他更担心商靖之。 商靖之其人无坚不摧,一旦牵涉他与初一却是不堪一击。 他犹记得生产那日,初一方才呱呱落地,商靖之便昏死了过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商靖之抱着初一回来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中被打捞上来似的,大汗淋漓。 凤长生发问道:“初一如何?” 商靖之答道:“并无大碍,帮他用冷水擦擦身便可。” “那好,靖之去沐浴,初一交予我。”凤长生望向气喘吁吁,紧跟而来的春雨,“春雨,你去打盆井水来。” 商靖之迟疑地道:“长生尚在坐月子,最好勿要抱初一。” “好,我不抱。”凤长生指了指床榻,“你将初一放下吧。” 商靖之这才将初一放下了。 凤长生摸了摸初一毛茸茸的脑袋,催促道:“还不快沐浴,靖之假使染了风寒了,便不能抱初一了。” 闻言,商靖之终是去沐浴了。 春雨端了井水来,凤长生绞了帕子为初一擦身。 初一睡得迷迷糊糊的,还打了个奶嗝。 凤长生失笑道:“初一,下回不许再吓父亲了。” 作为回应,初一又打了个奶嗝。 商靖之匆匆沐浴罢,穿上衣衫,行至床榻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初一,并向凤长生伸出手去:“我来吧。” 凤长生便将帕子给了商靖之,见商靖之擦得又轻又柔,道:“靖之,你毋庸如此小心翼翼。” 商靖之应了一声,却全然不敢加重力道。 凤长生索性抓了商靖之的手,帮商靖之加重力道。 商靖之忧心忡忡地道:“不会伤着初一么?” 凤长生摇首道:“不会,初一如若不舒服,定会啼哭,且小婴孩细皮嫩肉,伤着了便会发红,一眼就能看出来。” 商靖之虚心受教:“长生说的是。” 天未亮,初一的体温便恢复正常了。 商靖之松了口气,仍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初一。 “莫要看你女儿了,歇息吧。”凤长生命春雨将初一抱去给乳娘,自己则捂住了商靖之的双目。 商靖之躺下了身去,但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直至春雨将初一抱回来了,他便又去看初一了。 凤长生知晓自己劝不得商靖之,干脆不劝了,自去睡了。 待凤长生一觉醒来,见商靖之的姿势与他睡前无异,便知商靖之尚未合过眼。 他抬手摸了摸商靖之的面颊,柔声道:“我来看着初一,靖之去歇息吧。” 商靖之坦白地道:“长生,我睡不着,我生怕我一闭上眼睛,初一的体温便会再上来。” “不会的。”凤长生安慰道,“靖之,初一好端端的,体温决计不会再上来。” 俩人说话间,初一醒了,眨巴着眼睛,看看父亲,又看看爹爹。 商靖之拿起拨浪鼓摇了摇,初一紧盯着拨浪鼓,露出了尚未长出牙齿的牙床来。 恰是此时,春雨来报:“夫人,令堂令尊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凤长生并不耐烦见他们,但初一究竟流淌着他们的血液,教他们见上一见未尝不可。 凤母一见得初一,便问道:“是男是女?” 娘亲的冥顽不灵使得凤长生的火气一下子便上来了,于是他阴阳怪气地道:“是娘亲最不喜欢的女儿,娘亲是否很是失望?娘亲是否后悔没给我服劳什子的‘生子药’?兴许能生个十足十的男孩儿。娘亲是否害怕我被靖之下堂,以致于连一月四两的银子都拿不到?” 凤母未及作声,商靖之慌忙道:“我喜欢女儿,绝不会因为长生生了女儿而将长生下堂。” 凤长生转怒为喜,凝视着商靖之道:“我知靖之待我一往情深,我这话是说给娘亲听的。” 商靖之亲了亲凤长生额角,转而对凤母道:“女儿没什么不好的。” 凤母思及凤招娣,控诉道:“叛出家门,不给家用,一见我这个当娘的便耷拉着脸,有何好的?” 凤长生讥讽道:“那是娘亲对不住长姐在先,长姐这般对娘亲是娘亲应得的报应。” 凤母气不打一处来,但她已试过对自己这阴阳同体的儿子软硬兼施,全然讨不得好处。 故而,她只能忍气吞声:“长生,娘亲知错了。” 凤长生明白娘亲绝不会知错,在娘亲的认知中,儿女便是其私人物品,该当由其任意处置,不该生出自由意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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