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忌觉得老太太一早便出门,日暮方归,也见不着枫华一面,干脆没说。 结果好巧不巧,二人都快走到风满楼下,迎面撞上正要出发的任老太太。 “娘,”任忌喊了一声,也是告诉枫华此人身份,“吃的,水都带没带够啊,多大岁数了还天天往外头跑,咱们京城里面没有佛寺吗?” 任老太太没理他,目光直接越过,看向了他身后的白衣公子,年岁大了,记忆力不好,再者上次枫华来参加任无双的婚宴只是匆匆一瞥,现在忘得差不多,一时间没认出来,便笑眯眯地问道:“这位白白净净的公子是谁啊,你的朋友吗?” 任忌看了枫华一眼,今日卸下龙袍朝服,一身清爽,白衣飘飘,再加上他皮肤本就生的雪白,阳光一衬,微风一拂,真把他的小皇帝脱出仙风道骨,超然物外的气质来。 任忌答道:“是啊,这是枫……”枫华突然捏住他的手,打断道:“伯母,在下白芷,打扰府上了。” 任老太太最喜他这安静的气质,忙慈祥地招了招手,笑道:“原来是小白公子啊,来,我看看,生的好漂亮啊。” 任忌惊诧地望向他,不知为何搬出本名,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反应,自从十多年前与小白蜀郡分离,这个名字就一直没有变成活生生的样子出现在他视野中了。 枫华淡淡一笑,回应了任老太太的夸赞,走到了她的身边,还贴心弯下腰,方便老太太说话。 任忌看着二人表演的“母慈子孝”,无奈一笑,不过也好,看来母亲还是挺喜欢枫华这个人的。 二人正没说几句,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鬟小翠从烟雨楼方向跑来。 “老太太,夫人说身体不舒服回绝了。”小翠没好气地道。 任老太太惊讶地看着她道:“不舒服不去就是了,你为何这样的表情,快去问问有哪里不舒服,请个大夫来瞧瞧。” 小翠白眼一翻,道:“什么身体不舒服,我看她就是嫌累不想去,我刚才去请的时候,人家正坐在梳妆镜前面试妆呢,好不惬意。” 任老太太犹豫一下,笑道:“本就是礼佛去,小姑娘不愿跟着我这老太婆也有道理,算咯,我自己去便是。” 任忌分明从中读出失落之感,老太太一辈子没能生个女儿,任无双日日辛苦不能时常陪她说话,任忌这个疯小子又四处不着家,好容易有个儿媳妇,老太太别提得多高兴。 枫颐不愿意,不能强求,却也遗憾。 这时,一直站在老太太身边的枫华弯下腰,轻声道:“伯母,您看我陪您去如何?” 任忌闻言一抬头,这怎么行,好不容易才把人拐进家里,什么都没做的,就要跟老太太出去? 枫华悄悄递给他一个目光,意思是:你要是敢出言反对就完蛋了。 任忌无奈一笑表示自己了解,妻管严,没办法。 任老太太道:“小白公子,好容易来一趟,还是你们年轻人多聚聚,何必陪我这个老太太呢,我也不用人跟着,你在任府啊,吃好玩好啊。” 枫华坚持道:“我陪您去吧,路途挺远,一路上还有人说话解闷,我与任忌…兄,也没什么事情,闲来一聚而已,正巧想听听您讲讲佛缘,体悟体悟。” 任老太太一下子高兴了,携了他白净的手,道:“那可太好了,终于有人肯陪我这老太太说说话了。” 任忌一笑,指着问道:“我还用跟着吗?” 枫华看着他,轻轻一笑,任忌便知道他想干什么。 这小东西,还知道和未来的婆婆套套近乎。 真省心,算了,既然什么都做不了,还是让他们娘俩说说话吧,正好平日也没人愿意听老太太叨叨,枫华这好脾气的乖巧少年,正好补上。 “我不去了,伤还没好,回去躺着了,小翠,照顾好啊。”任忌又自顾自地接了一句。 任老太太有了枫华便忘了这个本来就没啥用的亲儿子,随意摆了摆手,拉了枫华便出去。 任忌目送他们出了门,无奈的溜回屋,干脆找周公老人家解几个春秋大梦去。 “小白啊,有没有娶妻生子啊,看你岁数和小忌差不多,早该成家了。”任老太太坐在马车里,身边坐着枫华,此时正乖顺的任她拍着手背,一路问东问西。 “还未曾娶妻。”枫华腼腆一笑。 “哎哟,”任老太太嗔怪似的看他一眼,“怎么这也跟我那二儿子似的,是不是工作忙没时间挑挑看看啊,你父母可有中意人选?” 枫华顿了一下,很无所谓地道:“我……大概算是没有父母亲吧,已经故去了。” 如果是白芷,好像还有一个母亲,但是他不记得,如果说枫华,除了知道自己素未谋面的爹是先帝以外,连母亲都不知道是谁。 任母愣了半晌,心疼地道:“这…可怜的孩子,若是不嫌弃,便多往任府这跑,有什么需要我这老婆子照顾的,尽管开口。” 枫华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任老太太抬起手在他头上轻轻一抚。
第98章 在外人看了,这俩人仿佛才是亲母子。 马车逐渐减下速度,稳稳停在了洪福寺外,枫华率先下了车,搀扶着任老太太站定。 “这寺规模不算小,就是偏了些,香火不如城中的旺。”枫华淡淡地看着寺院的山门,红墙掩映着青松亭亭。 “人少也从容些。”任老太太笑眯眯的接过小翠递过来的手绢,净手虔心。 小翠同样递给枫华一卷,本想趁机抬头看看那张不错的脸,却发现他正带着斗笠,挡住了面容,不免有些遗憾。 枫华正叠了手绢,洪福寺住持——一个红光满面的和尚便走了过来,阿弥陀佛一声。 那住持不知怎的,总给人油腻之感,满脸的油光,不知道素菜清汤是怎么达到这个效果的。 一开口,那寒暄的样子满身烟火气,实在看不出来修为有多高,说他是个给山寺看门的,或许还能信,若说是一寺住持,未免难服。 老太太毕恭毕敬回了礼,道:“通源大师,俗人叨扰了。” 通源大师忙摆了摆手,道:“哪里的话,老太太惦念佛祖,真是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天地可鉴啊。” 枫华一口气差点没噎死,诧异地从白纱后面看向那老和尚,那假和尚就像是餐馆的伙计,搭着条手巾,出来迎客,真怕他下一秒就要问出“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可能是枫华太过凌厉的目光扫在身上,老和尚抬起眼,注意到老太太身旁的白衣少年,面上覆着白纱,看不清面容,隐隐是个白面书生,便抱手道:“老太太,这是?” 任老太太笑道:“这是小白公子,陪我来的,小白,这是通源大师,洪福寺住持。” 枫华老早就看出来,那和尚华丽的袈裟无时无刻彰显着身份,轻轻一点头,未多说一个字。 老和尚只当他不重要,如商人般精锐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个圈,脑子里搜搜京城里姓白的人家哪家是大户,发现没有特别显赫的,便也懒得去巴结。 忙引了老太太进了山门。 枫华闲庭信步跟在身后,衣摆扫过门槛。 假和尚假模假式的给老太太介绍无边佛法,枫华看他那满眼精明的样子实在是碍眼,便扭过头去,四处瞧瞧。 这洪福寺是前朝建的,大殇佛教盛行,户部每年都要抽调不少银两,给这些大大小小的寺院修缮,基本也是够的,寺院中收下的钱,去向不甚明朗。毕竟非俗世之地,若对钱两还一一计较,未免显得坏了氛围。 枫华一直觉得,这其中巨大的漏洞,足够不怀好意的人贪个痛快。 不过往年各地赈灾,各个寺庙也会出资救济,加在一起分量不少,枫华也不便放手管这事,前几年被吴巍搅得头昏脑涨,大殇又内忧外患,一来二去,搁置了好多年。 转眼进了第一重殿,枫华迈步进去,光线一下子昏暗下来,半天才恢复过来。 第一重天王殿,风调雨顺四大天王威仪的怒视下方,这些泥塑做的很是精致逼真,枫华抬头一看便想,那阿谀奉承的老和尚每每如此经过,会不会心里发毛? 第二重是正殿,也就是大雄宝殿,规模最大,里面供奉三尊佛祖,掌管过去未来和现在。 任老太太拿了三炷香,在额间,嘴下,心口各自一碰,跪在蒲团上,好一会儿才起身,不知道求了多久国家昌盛,四海升平。 小翠很有眼力见的上前一步,递出一个包袱,老太太笑眯眯接过,对通源道:“功德箱在哪里?” 通源看见一包银子,眼睛都直了,露出贪婪的凶光,虽然很快便恢复正常,这一点破绽还是被一直观察他的枫华逮个正着。 通源假装阿弥陀佛谢过,伸手接过包袱,道:“多谢施主。” 枫华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紧紧攥着包裹,大拇指还瞧瞧地摸索着银块的个头,一点也不像是个了却凡心的。 “小白啊,”任老太太拉过他,“今日万岁爷过生日,你也来拜拜,咱们这个皇帝虽然年轻却有作为,政令和缓,百姓生活的轻松,是个难得仁心皇帝,你也替他求求,再有,生活什么不顺心意的,报个平安也好啊。” 枫华尴尬一笑,却也不好拂了老太太面子,撩了一下衣摆,跪在蒲团上,双手合拢,闭上眼睛。 求什么呢? 嗯……那个…佛祖啊……你保佑我还能继续做个好皇帝?这话不太对,嗯……那就,算了祝我生日快乐吧…… 国家昌盛,四海安定吧…… 保佑我在乎的人能平安健康就好。 枫华终于完成了任务,磕完头站了起来,无奈一笑。 自己给自己祝寿祈福,这感觉太奇怪了。 老太太要继续往里走,枫华惦记着这假和尚,便没再陪,说是四处逛逛,等着老太太。 假和尚和老太太走后,枫华重新打量起大雄宝殿上的金身佛祖。 四处的装潢已经陈旧,不细看看不出来,眼下仔细一瞧,尽是破败之感。 枫华走到一根顶梁柱下,印象里户部去年报来的账上,有一条便是洪福寺的修缮,花了不少钱,据说用了金丝楠木,可是…… 枫华伸出手敲敲,确实是实心的,但是木头总也看不出来有半点金丝楠木的坚硬如石。 “施主可知何为粉饰太平?” 偌大的空殿突然有人说话,枫华震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从从容容的收回手,笑道:“那你便带我去剥开这层粉妆便是。” 从阴影中走出来一个白净的小和尚,看着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清瘦,眉眼分明,如同一只芙蓉般,显得出尘而素雅。 比那油腻的老和尚不知好了多少。 小和尚冲他阿弥陀佛,不再发一言,转身绕到殿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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