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星君:“我什么都没看到。” 一芯拾起玉簪,随意绾起,轻步上前,问道:“司命可是生了眼疾?” 身为大药仙的玖珈上前探其灵脉,脉象下的博动极其活跃,面上除了紧张无甚异常,不似有眼疾,他问道:“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 司命星君:“没有,没有。” “几位仙官大人,新来的八带鱼精怪首次掌舵,操纵不当,方才是碰礁了,不多时便要沉入龙宫中,还请各位仙官勿在外逗留,请入内稍作歇息。”轻巧女音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圆滚滚身子挪动前来,百条触手抵地,歪歪扭扭地到他们面前,圆滚滚的身上是圆碌碌的眼睛,说话时脸颊鼓鼓,嘴巴嘟起一圈,嘟囔着带一阵水声,含糊不清,“各位仙官,请。” 司命星君何其感谢这及时到来的八带鱼精怪,扶住摇摇欲坠的官帽,恭敬道:“小药仙先请。” 三人入得船舱,弯腰下望,精致糕点布满于桌,但一芯是一块都不会碰的。 当年与帝君第一次来赴这甘辰大会时,对这些东海龙宫糕点亦十分稀罕,好不容易寻一歇息处,便对着好看一些的鲤鱼糕下手,其身玲珑剔透,鱼眼水状流淌,迫不及待地捏起一块,方一下口,咸腥无比的汁液喷洒内壁,他皱紧眉头撇着嘴,吐也吐不得,吞也吞不下,眼巴巴地望着帝君,素手执经书的帝君适时递壶清茶,方将咸涩压下,伸出黑乎乎的舌头,呕道:“难吃。” 如此,辰甘大会所有的糕点,都不会进到一芯的肚子里。一芯方一落座,其他仙官如避瘟神般自动自觉地让出一大圈,却仍与玖珈寒暄一番,才各自退场,去别处船舱闲坐。 一芯颇为大义凛然,不屑道:“你们不用去别处坐,聊得好好的,总不能因为我来了,便要将你们赶跑。” 仙官错愕,有这么明显么? 尚未等仙官反应过来,一芯如风通行,将玖珈拉至舵手舱处,一芯痞痞笑道:“里边也甚是无趣,不若来看看这八带鱼精怪如何掌舵。” 这一笑,笑得玖珈微微愣神。想玖珈未成仙时,好歹是一代宗师,谁人不敬,想玖珈成仙后,仙友克己复礼,难免疏离。何时见得有人如他一般,笑得洒脱恣肆,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未经世事的顽皮少年,全然不顾旁人所想,长睫轻垂,无忧无虑地抵着琉璃窗。 被束之腕如同烈焰,烫至灼灼胸膛,玖珈忍不住拂去他鬓边碎发,绕至耳后,一芯亮眸回望,一手拍下,微斥道:“看我干什么?” 复而幸灾乐祸,指着琉璃窗,唇边笑容不减,“快看那八带鱼精怪,看他手忙脚乱的,怪不得撞礁。” 玖珈淡淡一笑,方才是自己失神了。 两人鬼鬼祟祟透过琉璃窗,见得舱内八带鱼精怪豆汗立下,湿湿腻腻的触手不时从操纵台中滑落,圆圆的嘴巴似是紧张,呼吸间乌黑墨汁喷出,糊了前方的琉璃窗,用另外两只触手擦拭干净,循循重复。 直来直往地目视前方,两人都快贴到琉璃窗边了,掌舵的八带鱼精怪都没发现他们,一芯不甘默默无名,手疾眼快地推门而入,眸里闪着光,嘴里舔着蜜:“这位大哥,你这开船技术可好,能否教教我?” 却不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那八带鱼精怪轻声细语:“两位仙官,我是女的。” 即便是嗔怒也洋洋盈耳,她虽烦躁又不得不恭敬,道:“两位仙友,我第一次掌舵,我……” 不过回头片刻,触手轻抚脑门豆汗,竟又偏离方向了,她几只触手狠狠转着圆盘,才将方向调转过来,便不再理这两位小仙官,只一心一意掌舵开船。 一芯果真就搬着小凳子坐着,掌心捧一掊黑白相间的瓜子:“再怎么样,这边都比里边安静,玖珈,你也跟帝君一样喜静,我们便还是在这看这八带鱼精怪掌舵开船,好好看着她别再撞礁。” 那八带鱼精怪恼他幸灾乐祸,悉数全力,将三杆中间一杆拉至最尽,略抚额上细汗,滑溜溜的身子陷入独置椅凳,深灰色的绑带缚于其身。窗外如暮色降临幽幽暗去,船身如同加固一道屏障,渐渐下陷于水面,一芯愣神不解,转头问玖珈:“她在做什么?” 只听这位八带鱼精怪传音各方。 “现已进入深海中央,请各位仙友缚紧玉舟带,首次前来的仙官……”她还不忘瞄了眼悠闲嗑瓜子的一芯,才继续说道,“亦不必惊慌,只是有些许颠簸。” 左右这不是船舱内,仅有八带鱼精怪专属的船长座位才有玉舟带,玖珈倒是不怕颠簸,他来此数次,已是十分有经验,将一芯拖至身后,将其束在八带鱼精怪座椅旁。 “干什……”么!手掌的瓜子散落一地,这动静叫些许颠簸?!怕是一芯没见过世面,载浮载沉间先是跪趴在地,突而是直冲船顶,这叫些许颠簸? 一芯被这上天入地倒腾得胃里翻腾,使了个缩身术,将自己与那八带鱼精怪坐于一椅,方觉平稳。八带鱼精怪恼怒,也顾不上什么仙官与否:“你!下去!” 那几根触手滑腻腻地糊到一芯脸上,他呸了两声:“偏不!” 挣扎之下,那玉舟带竟然断剩丝穗,八带鱼精怪怔楞揪着断了那一头,稳如泰山的玖珈将一芯与八带鱼精怪卷到一处,却见方才兴致勃勃斗嘴的一芯,面容苍白,唇色发青,全身似陇上阵阵迷雾,叫人看不真切。 因颠簸太过胃里翻腾,倏而有如从千万里高空猛然坠落之感,一芯力气如抽丝剥茧般散去,好似仙魔二力在打架,斗得一芯气息紊乱,怨愤填满了胸腔,省起在终悠殿中发狂前兆。 玖珈唯恐他在此处发狂,担忧八带鱼精怪识破,他只好传音于他:“一芯,不可。” 八带鱼精怪几十只触手将其牢牢禁锢,一芯突而似一发狂的野兽,眉目赤红,极力隐忍间收了杀心,仅劈晕八带鱼精怪,触手终于不再胡乱挥舞,稳稳垂在身旁。 未得帝君仙力已半年有余,想是离开熟悉的环境许久也不行,手心里已是冷汗涔涔,掬起腰侧随身所携的天地晶露,玖珈助其滴落入口,以有凝神镇静作用的钱申草辅之,岂料一芯眸中杀意忽起,雾面尤甚,与方才的青葱少年恍若两人。 五指猛然收拢,白皙脖颈被束得气若浮丝,玖珈满头大汗灵光忽闪,情急之下提醒道:“青提帝君……” 果然,提及青提帝君的名号,一芯杀意倏然消寂,好似真的望见了帝君,犹如一头受伤的麋鹿,眼底明亮透光,眸间含泪,嘴角微瘪,似朝思暮想的两人久别重逢,委屈泣道:“你闹脾气都没个劲头。” 钱申草终于发挥功效,怀中之人眼角蜿蜒水迹,不再呢喃。玖珈只愣神望着他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喊着帝君。 玖珈深知一芯对帝君的情感。 两人在云谣窟中炼丹时,玖珈时常听一芯提起帝君,那语气恍若在炫耀家中一位无所不能的兄长,倾尽所有令其开怀,又如在叙述一名辜负心意的负心汉,不理不睬令其心伤。即便玖珈在凡间并不通男女情和谐事,但好歹活了一把年纪,一芯之所描述的,与凡间男女情和谐事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随之一声叹息。 自己这颗老铁树许久不开花,怕是一开花就面临灭顶之灾。 还不如不开。 稍过片刻,船只稳稳落在海底。突然失重使得昏迷中毫无知觉的一芯狠狠压到玖珈身上,玖珈闷哼一声,手指比在嘴旁,示意已苏醒的八带鱼精怪切勿声张。 海底到底是八带鱼精怪的地盘,触手抵着地面撑着船杆站立,记性也差得不得了,只疑惑二人为何在此,便一挪一挪地去迎宾。仙官们精神抖擞地从船舱走出,司命星君不过是好奇多望了两眼,翌日这天庭便多了一桩八卦。 大药仙玖珈与小药仙一芯已暗通心意,不日天庭便有大喜事。
第四十章 东海龙宫深藏海底,水光潋滟,珊瑚缀玉,明珠镶嵌,犹如白昼。 虾兵蟹将井然有序,领着大小仙官越过巍巍柱立于宫前的攀龙柱,东海龙王已在甘丰殿内等候多时。 尚在昏迷的小药仙一芯,乖乖地被大药仙玖珈抱在怀中,钱申草的镇静作用果然是一等一的好,连小药仙都被制服得服服帖帖,揪着玖珈的衣袍,唇瓣微张,念念有词。 东海龙王的视线很快便转移到两人身上,大小仙官见了他总是要寒暄一番,即便他不如天庭上的神仙尊贵,但好歹也是四海龙王之首,许多仙官仍是毕恭毕敬。他虽然不认识玖珈,但认识玖珈怀里的一芯,往日他都是与帝君一同前来,先是告状糕点难吃,接着哭诉海底阴凉,再者骂道这甘辰大会举办得实在不怎么样。 东海龙王看在帝君的面子上,只好忍了又忍。现下,竟是进来都要人抱着进来,是嫌他龙宫地不好走怎的? 玖珈稍显尴尬,略带歉意,道:“一芯小药仙身体不适,恰好服用了钱申草,尚在昏迷。” 天庭神仙众多,玖珈为仙低调,再者十年一会,确然不好认出,但见他怀中一芯,恐他是帝君的哪位手下,东海龙王只好捋着两根触须,假意道:“身体不适,请快快入内歇息,稍后正好焚香沐浴。” 玖珈颔首:“多谢龙王。” 入目所及的是鱼丝织就的漫漫纱帐,闪闪鱼鳞锦被在身,身陷于白贝软垫之榻,以赤红珊瑚作枕。雾气渺渺,琴音轻柔,一芯眼前似拢了一层雾兆,跌跌撞撞得寻琴音出处。 如瀑黑发未绾,青色长衫披身,纤手玉指轻拢慢捻,听得身后动静,指尖安抚琴弦颤动,回道:“醒了?” 不是帝君。 “安神曲是天庭的神仙都会弹奏的吗?”一芯微微失神,向前走去。 “只是听你方才一直哼着。” 一芯应是方苏醒便循着琴声前来,衣裳不整微敞,露出小半截胸膛,玖珈欲替他整理衣裳,一芯倒更先一步,双腿敞开坐着,自顾自地把衣带系紧,无奈道:“帝君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啊。” 双手尴尬停在半空,不露痕迹地转过身,给自己倒了杯清茶,轻抿缓了心悸,才慢里斯条道:“你这模样,活像凡间女子思念自家郎君一般。” 一缕绯色从耳边染至双颊,言语倒是不避讳:“我就是喜欢他。” 即便帝君对他并无特殊情谊,他亦义无反顾得喜欢着。 玖珈手执茶盏顿了顿,这还是他第一次试探一芯,倒是没料到他是个坦坦荡荡愿意承认的,他又问道:“那……你可有告知帝君?” 一芯不以为然,心高气傲道:“我才不告诉他。” 这回倒是玖珈不解其意,喜欢他,又不告诉他,那如何得知对方到底对自己有无此意?人心尚且如此难测,更何况是那帝君的心意。好好一段姻缘便要葬送在君不言,我亦不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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