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像是不信,她又道:“哎,你可别看不起这七八成,凭借我多年经手过的蛊毒,七八成已是十拿九稳的事了,剩下的二三层只是给突发意外铺个底罢了。” “我知道。”楚樽行无言笑了笑。 “你手上那把玉匙便是我给婉婉的,一把玉匙两处锁,其中一处用在这地道上了,另外一锁也不知被她放在了何处。”边昭弯起手弹向他的额间,是个极其熟练的动作,“你既跟那丫头沾了边,我老婆子也必定不会让你就此短命。” “多谢婆婆。” 楚樽行颔了颔首,心里也不知是何种滋味正弥漫开来。他哪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要在脑中给钟离婉婉安下什么样的面孔为好,他从未见过她,可遇上所有能救他性命的机缘,好像也都是托了她的福。 他尽力回想着在岛上看到的那半张人脸,试图复刻出一副完整的画像,可眼前始终烟雾缭绕,待其缓缓退下后,仍旧是一片空茫,翻涌的感激也落不下个实处。 都是习武之人,楚樽行不难看出边昭身上留有旧伤未愈,横竖外边也到了天之将明,道了声谢后他便跃出地道往客栈走去。 庐州的百姓作息都早得很,为了跑生计也不敢贪图清晨的那点酣眠,故这阵天刚蒙蒙亮,街上便冒起了袅袅炊烟。烟雾里模糊展露的各个身影,不论男女老少,便是一家人的顶梁之柱。 眼下时辰尚早,铺老板招呼客人也都不用吆喝,开眉展眼的那么一看,大家伙便都能心知肚明。 楚樽行买了些吃食捧在手上,望着客栈的方向,眼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云霓之望。 他此趟从霜寒岛回来,实则说白了就是等死来了。他怎可能不知道,如果真的只有最后两年,在暗处守着云尘也比日日出现在他面前,日日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强。 他待的时间越久,日后当真撒手走了,云尘只会更是难以忍受。 可惜将死之人的私心惯会无限放大,大到摧残着他自以为无可动摇的理智寸寸瓦解。 从老屋出来后他一直处在一众飘忽虚幻的包围之下,以至于这阵消化过后,才迟缓地听到自己劫后余生如擂鼓般响动的心跳,迟缓地意识到自己或许还有机会能陪云尘很久。 他脚下不停地推开房门,入眼便是那抹心念着的身影。 “又跑哪去了?”云尘调转手中的笔,用笔杆带有质问意味地敲着桌面。 楚樽行放下捧着的一大袋吃食,一反有问必答的常态,几步上前将人从椅子上拽起。 还没等云尘反应过来,自己便被他抱在了怀里。 “怎么了?”云尘皱了皱眉,顺着他的背不断轻拍。 他不是没察觉到这人情绪有异,只是仔细分辨下来,这突然冒出来的异状,却像是……欣喜。 这欣喜虽来得莫名其妙,但难得见他如此,昨夜淤积的那点烦躁便如触及炎日的薄冰一般,说化便化了。 他高兴便是。 楚樽行自岛上回来后,身上就带了层淡淡的药草味。云尘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左右无事也就不扰他,药味催人倦,他享受着这沁入鼻腔的清香,也顺手将人抱紧了些。 直待屋内的灯炉燃尽了,他才听到那人尝试了好几次才开口的声音。 “在岛上那阵……”他顿了顿,像是有些难为情。 “在岛上那阵怎么了?”云尘问道,“出了何事?” “在岛上那阵。”楚樽行双手放松了些,在他脸边贴了贴,“殿下,我很想你。”
第96章 死状再现 我很想你。 “为……为何突然说这个?到底怎么了?”云尘双臂一僵,他还从未在这人嘴里听过这些,足足愣神了好半晌才将他推开,拉着并排坐下,“你从何处回来的?” 楚樽行方才的举动全属心口一热,劲头过了不免先涌上几许赧然,他拿过桌上隔了夜的茶水灌下一口,缓声说道:“去了趟地道。” “那位婆婆找你?”云尘不用猜都知道与何物有关,“可是说了蛊毒的事?” 昨夜楚樽行走后他原是想跟上去看看,但转眼又不知钻了哪处牛角尖,想等那人回来自己同他说。如此想着便也如此做了,脚下一转靠回了床上,一等就等了这些时候。 他捞过楚樽行手边的茶杯,吩咐小二上了壶新的来,心下莫名有些忐忑,面上却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婆婆都跟你说什么了?” 楚樽行只隐去了以毒攻毒的法子,剩余的便按照边昭说的话术原样复述过去。 云尘闻言面色一喜,神色也跟着舒缓下来:“如此便好,这蛊既是婆婆亲手炼出来的,有她帮忙便是再好不过了。” “嗯。”楚樽行也跟着他笑了笑。 云尘偏头扫了他一眼,心里压着的沉重担子卸下了,这才意犹未尽地细品着他刚刚说的那话。 举着茶杯挡了半天也没挡住嘴边的笑,索性也不就藏了,凑上前在他双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几口。 云尘与他不同,该说不该说的话那都是信手拈来。 他直咬到楚樽行朝他递来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后,才掰着他的脑袋,像摆弄娃娃似的左右晃了晃,温言回道。 “我也想你。” 景何存打着哈欠敲门进来时,云尘正提笔在信纸上洋洋洒洒写着什么,桌面上还摆放着几张未晾干墨迹的纸,如此篇幅看下来,想也知道不是何小事。 楚樽行则是坐在一旁,侧对着门口出神,从景何存这个角度望过去,多少显得有些……呆笨。 他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进了屋,看似无心经过,实则目的正是那桌上放着的热腾吃食。 云尘向来不防他,他也习惯有事张口就问:“殿下这是要给何人送信啊,写了这么几张纸?” “你想吃便拿去吃,装模作样的干什么?”云尘被他小偷小摸地逗笑了,将食袋推到桌角,应道,“给谓浊的。” 景何存被看破心思,挠头朝他咧开嘴:“好端端的给萧将军送什么信?” 信上的墨迹满了,云尘将其平铺在一旁慢慢晾着,没回这话,反倒是不着头尾地说了一句:“临出宫前母妃跟我说,宫里要有喜事了。” “什么喜事?”楚樽行问道。 “这事我也听漓妃娘娘说过。”景何存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嘟囔着说,“贵妃娘娘再过几月要给宫里添皇子公主了。” “阿行可还记得刚从南水回宫时,我带你去定水楼逛了一圈。”云尘放下手头的笔,“你说在夜市上看见一女子徘徊在医馆附近,长得有些像明贵妃身边的丫鬟从冬。” “确有此事。”楚樽行点头道,“光线太暗看不具体,但瞅着身形也有七八分像了。” “你那阵说了我只当是女子家的私事不便宫里御医插手,但母妃先前又无意提到过,明贵妃向来不愿过多接触父皇,可有一阵却是想着法子让父皇过去。” “什么时候的事?”楚樽行没听他说起过。 云尘挑了挑眉,淡淡瞥他一眼:“有人同我闹脾气,将我气到殿外那阵。” 气到殿外? 楚樽行怔了半晌,他直觉云尘这句“有人”指的正是他自己。可两人这么些年从来都是各自顺着对方,何时闹过一点矛—— 脑中的珠链子猛地一下绷断,他抬头接下了云尘那颇带兴师问罪意味的眼神。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且这事到现在都没解决。 ——便是顺帝安排下来的婚事。 景何存正听得津津有味,见两人讲着讲着都不说话了,一个满脸揶揄,一个无所适从,于是奇怪地看了看他们,寻思着问道:“何人有胆子能将殿下气到殿外?” “我也不知是何人,胆大包天。” 云尘摊手摇摇头,玩闹一阵后,便收回神色言归正传:“方才说到的事本也没甚不妥,可昨日池向晚说明贵妃在外头还藏了旁人……” 许是接下来的猜想委实不宜开口,云尘讲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景何存将嘴里的包子吐了出来,试探着替他说道:“殿下怕不是怀疑贵妃娘娘那肚子里装的不是陛下的孩子?” “我也不敢断言,毕竟后宫的事容不得我插手。” 楚樽行提醒道:“殿下若是当真起疑,为何不找漓妃娘娘帮忙?” “这便是我昨夜说要同你细讲的事。”云尘按了按眉心,低低叹出一口气,“前后也没过多久,阿行应该没忘了在霜寒岛上见到的那块蓝缎料子。” 楚樽行点了点头,自是记得。 “那料子我先前便说过是皇室贡品,宫里有它的人不多,除了在荒岛上见过一块残布,剩下的便是在那位名叫南门箐的巫女身上。”云尘指向景何存,“阿行留在岛上的这几月,我也让景何存在宫里帮我多加留心着,他跟在母妃身边,比起我要方便不少。” 他沾了墨,在空纸上画了几笔:“父皇赏出去的这料子,除了母妃跟明贵妃手上的两匹,其他的都在宫里见过了。” 楚樽行看着纸上落下的两个带有指向意义的圈,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南门箐身上的那件衣裳,想来就是这两人之一赠出去的。 “回宫后我也有意无意跟母妃提过此事,母妃当时说她将料子放起来了,我若是想要便派人给我送来。”云尘继续道,“母妃答应得果断我便没起疑,可后来我多留了个心眼同母妃说想看上一看,母妃却也一直寻着由头没拿出来。” 他自然不可能对漓妃存疑,于是之前一直顺理成章地将目光落在明贵妃身上。可在宫里这么久,他也不是没察觉到,漓妃跟明贵妃之间,关系应该不一般。 “母妃应我的那话想来是唬我的,左右她知道我不会真的要。”云尘道,“父皇赏赐下去的东西除了亲近之人外,绝不会放心让外人接手。南门箐没离过岛,后宫的女子也不得随意出宫,母妃身旁更是没有能远去霜寒岛的人,故她该是在替何人打掩护。” 景何存耳朵听着脑子却没跟上,扣着手指数了数:“那如此说来,贵妃娘娘也并无可能啊。” “所以只剩了一人。” “何人?”景何存不解。 “二殿下。”楚樽行出言替他答了惑,又朝云尘问道,“殿下回宫后二殿下可有做些什么?” 云尘摇了摇头:“我与二皇兄也就在宴席上见过一回,没多久他便请命北上了。” 顺帝得了抑水石摆在寝殿内,见当真没了褚师夷预料的不祥之灾后龙颜大悦,摆了场宴席用以庆贺。 云肃此行无功而返倒是出乎意料地没甚旁的反应,只是在离席时别有深意地看了云尘一眼。 那一眼情绪颇为冗杂,云尘只从中抓出了几分猜忌。 话音至此,便也没了下文。 一只信鸽扑闪着羽毛打破几人间的沉闷,轻飘飘地落在桌旁架子上。云尘将晾干的纸张塞进竹筒里封好,又提起笔取了张新的纸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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