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水县在朝廷官员嘴里,是担得上数一数二的治理安康,和睦富足。就是不知道这接连的夸奖下夸的是县令还是右相,亦或者是他们自己的前程官运。 南水地理位置好,位于大顺正中位置,是周边国来皇城进贡赴宴的必经之路,来往过客皆会在此处落脚休息。廖秋这些年也从未在招待上有何失误,周边国主的上奏对他也都是不吝赞叹,故此他的仕途可谓是一帆风顺。 可往往越是名利双收,越是脚入寒潭,有名有利后人心自然也就变了,所贪图的也不再是以往那几两碎银或是几声夸赞。 云尘回到客栈来回踱步等了好一会儿,楚樽行才迟迟归来。 去廖府前,二人商议由云尘拖着廖秋闲谈,楚樽行则隐在暗中去府邸四处探探底。本以为用不了多长时间,却不想一等便是这么许久。 悬了半晌的心总算是落了地,云尘上前问道:“怎么如此久?” “廖秋的宅子比殿下料想中名堂还要多些。”楚樽行道,“府里地下开了多个暗门,后院还有一处密道不知通向何处。看守的人换班严丝合缝,属下找不到机会进去,殿下恕罪。” “暗门?” 楚樽行点头,轻微缓了口气道:“暗门的看守比密道松些,属下进去看了几个,发现暗门只是掩饰,里面还有另一处隐道,想来那里才是真正要看守的地方。” “属下试了试,地底墙面较一般厚度薄了许多,怕是整座宅子下都开遍了暗门。”楚樽行眉宇间有些严肃,偌大的府邸下开了一排严加看管的密地,怕又是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云尘点头思忖了片刻,忽而问道:“若只是在廖府探些暗门暗道,怕是用不了这么久,你可还去了别处?” 楚樽行微微一滞。 云尘皱眉望向他。 楚樽行一回来他便注意到他换了一身暗蓝色的长袍,先前从未见过。 ——并不是他的衣物。
第5章 半日得闲 “站着别动。” 云尘停在他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在他身上四处压按。楚樽行面上没什么反应,但云尘明显能感受到按压至腰腹两侧跟左肩时,指下身驱不可控制地微颤了一阵。 云尘心下一紧,伸手就要抽他腰带,楚樽行一把按住他手腕,僵硬道:“殿下做什么?” “自己脱了。”云尘将他按到床上,“不然之后几天你便都不要与我说话。” 见他迟迟不予行动,云尘也没耐心等他磨蹭,干脆自己上手扯了他的衣服,谅他也不敢跟自己动手。 侧腰处跟左肩上入眼便是好几圈缠得又宽又厚的白布,然纵是如此,也没挡住上面正密麻渗出的鲜血。云尘只觉得这红色刺眼得厉害,吩咐小二拿了些伤药跟布条上来后便冷着脸替他包扎。 伤口先前已经上过一次药了,虽说颇长,但好在不深也无毒,只是看着吓人些,养两天就无大碍了。 云尘心下缓了口气,下手怕弄疼他也不敢过重:“楚樽行,刻意欺瞒,你可知罪?” “属下知错。” 楚樽行说罢便要起身请罪,被云尘掌下一用力重新按回床上:“让你起来了吗?既已知错,便罚你今晚不许吃饭。” “……遵命。” 然四殿下言语间的吃饭,则当真只是饭。 晚膳时,楚樽行看着面前堆的高出了大半个碗的菜,眼下有些哭笑不得。 云尘慢条斯理地填饱肚子,将墙角地上的被子拍了拍灰拿上床,语调不容置疑:“这几天睡床上。” 楚樽行手里一顿,连忙起身道:“殿下不妥。” “没的商量,客栈房位满了。”云尘淡淡扫他一眼,手里动作不停,“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大不了就陪你耗着,反正这南水县的夜景新鲜,看几个晚上倒也无妨。” 他脱去鞋袜盘腿坐在床上,朝桌上剩余的饭菜努了努嘴:“去将碗里的菜吃完,这段时间阿行便想想我方才共赏夜景的提议如何。” 楚樽行坐回位上,无言地往嘴里送着菜,犹豫了良久后还是脱去外袍险险躺在床边上。云尘扯着被子将他往里面拉了一截,问道:“冷吗?” 楚樽行有些莫名,如实道:“不冷。” “那你为何僵着?”云尘促狭地笑了笑,朝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阿行若是觉着冷,那我便把我的被子也搭一层上来可好啊?” 说着他便掀了半边被子盖过来,楚樽行见状连忙放软了身子,推了推云尘的手,无奈道:“殿下,睡吧。” 云尘避开伤口替他压了压被角,看了眼他微微泛红的耳垂也不再逗他,缓声问道:“如何受的伤?” “方才说过暗门里面还有一层隐道,通往隐道的路看似空荡却处处藏了机关暗器。”楚樽行道,“属下先前没想到,躲避不及才被几道镖划伤,当真无事。” “每个暗门都有机关吗?” “属下探了的三个都有,其他的想来也如此。” “阿行。”云尘突然想到什么,撞了撞他的手臂,“你说暗门里会不会是吴婆婆说的那些失了踪的人?” “不会。”楚樽行笃定道,“属下贴着隐道的门听了许久,里面并无响声和挣扎的动静,也没有腐烂的腥臭味。” 云尘叹声道:“也是,廖秋属实没必要为了十几个人大张旗鼓地拓出一众暗门。” 可若里头的不是人,那又当是什么?总不能只是些贪来的银两吧? 云尘眼底微沉,那暗门里面必定有隐情,这南水县怕真不是表象上的民乐官合,还需得找时机重新查探一番。 楚樽行扬起一道掌风熄灭了蜡烛:“殿下早些睡吧,若实在忧心此事,属下明日在去看看。” “不可独自行动。” 云尘告诫了一句,随即将身子往他旁边靠了靠,合眼不再说话。 心底默念了多年的人躺在身侧,楚樽行自然无心睡眠,却也怕乱动吵醒了他。手掌伸在半空中徘徊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收了回来,睁眼定定地望着房顶发了一整夜的呆。 云尘睡梦中也有些不安生,手里握着楚樽行里衣的带子,时不时就要拽一下,像是怕他跑了一般。 外头晨光微亮,暖黄色的光透过窗沿洒在桌上。街上此时还是冷冷清清的,各处的铺老板也不愿过早开门,安心在床上享受冬季独有的倦怠。 楚樽行轻轻侧过身去,试探性地低声唤了两声殿下,见云尘没反应,犹豫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抚上他的脸。 掌下的皮肤触手温热,竟烫得他心头有些后怕,他缓缓凑上去将唇贴在手背上,做了这么些年来唯一一件逾矩的事。 云尘其实比他早醒半刻,感受到他的动作眼底兀然发热,直等楚樽行贴了半晌撤身下床后他才将被子拉高,带去眼角残留的湿意。 楚樽行靠在门口,忽而有些懊悔地猛力用头撞了撞身后的门框。木质的门框轻微晃动了两下,随着楚樽行反应过来的收力,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一抹红光彻底照亮天际,街道上也徐徐嘈杂起来,卖吃食的铺子冒上白烟,店家也陆续将门帘拉开迎客,今日的南水显得比以往更为热闹。 楚樽行拎着一袋热食回来时,云尘刚放出一只信鸽。 “殿下。” “回来了?”云尘朝他招了招手,“我刚给三皇兄去了封信,让他调些人手过来,廖秋的事若是只你我二人,查起来怕是有些棘手。” 楚樽行点了点头,将手里东西放在桌上。 云尘抬眼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清一色的都是包子。 “属下方才买包子的时候在客栈外面看到了两家没见过的新铺子。”楚樽行随意道。 “这廖秋动作倒挺快。”云尘晃动着手里的茶杯,不在意地笑了笑,“想盯便让他们盯着,索性这几日无事,我们不妨到处逛逛。” “殿下昨日不是才说要再去趟廖府吗?” “是要去,但不能去太勤。”云尘解释道,“免得他们起了疑心。” 楚樽行点了点头:“殿下想去哪?” “扶台寺。”云尘道,“阿行刚刚去买包子时没发现今天街上格外热闹吗?” 楚樽行应了声,他早晨出门的时候就发现了,今日街上明显比往常多了好些人,且都大包小包地奔着同一处方向。 云尘继续道:“下楼时听店小二说今日是扶台寺圣姑临讲的日子,大家都赶着去向她祈些福,自然得打早出来做准备。刚好我也想求些东西,就顺道去了。” 扶台寺是原先就扎根在这里的寺庙,以“灵验”二字闻名遐迩,即便是没来过南水的,大都也都听过其大名。寺里往日祈福求签之人便不少,圣姑临讲时又会带些内门弟子在外免费替人算签求运,如此人更是多到险些将寺门踏破。 云尘跟着晚些时候的人流挤进庙内,圣姑位于佛像正前方,盘坐在门帘后面,嘴里呢喃着些听不懂的经文,众人皆闭目合掌随着圣姑的指令俯身跪拜。 楚樽行对佛只怀敬意却并不信托,门口圣姑内门弟子支了张小桌替人算签,他便随着众人排在队内。 约莫排了半个时辰才轮到他,相士头也不抬地问道:“算情、算运还是算命?” 楚樽行怔了会儿。 情——他心里早就有了结果,至于命跟运,哪样他都不在乎。 于是道:“随意。” 相士见怪不怪地递出一纸一笔:“写下三个重要之人名中一字,我自会替你向天求出答案。” 楚樽行接过笔,龙飞凤舞地落下一个“尘”字,随后想了想又补上一个“福”字。 相士见他良久写不下第三个字,有些不耐道:“难不成公子还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爹娘弟兄皆可,若实在写不下来便不要浪费时间了,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候着呢。” 楚樽行放下笔,略带歉意地朝后面人颔了颔首,离队重新站回寺门口等云尘出来。周围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反倒衬得他独自一人有些无措。 算签的人络绎不绝,有喜极而泣的,自然就有愁云满面的。楚樽行将众人表情皆收入眼底,不知是相士心有不忍,还是世人本就幸福者居多,数十人下来,弯眸的终是比忧郁的多。 庙内,云尘在临讲结束后向圣姑求了条吊坠给楚樽行,出来时天已压得半黑。楚樽行坐在花坛旁,手里捡了根树枝戳泥土打发时间,庙沿倒下的阴影刚好遮住他大半张脸,朦胧地看不清神情。 “阿行。” 云尘莫名心下一动,一路小跑过去,将手里的圆环吊坠放在他手心上:“给你的,愿你一生平安,无灾无难。” 吊坠上面清晰地雕着一个“行”字,整个坠子只有两指那么宽,楚樽行握在手里却觉得异常沉重。 “喜欢吗?”云尘拍了拍花坛上的灰,挨着他坐下。
94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