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了一个上午,黎笛道:“不打扰谢公子吃饭了,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谢九尘送他出去,黎笛出门前还揉了揉棉花的头。 谢孺年与谢九尘吃午饭,问:“黎笛的夫人什么时候生?” 谢九尘道:“怀胎十月,还有三个月不到吧。” 之前赵瑥常来的时候,谢孺年也认识了黎笛,他道:“挺好,隔壁太安静了,等孩子出来之后,应该会多些人气。” 谢九尘也觉得,隔壁安静了许多,仿佛不剩下几个人了,他问:“赵府怎会如此安静?” 谢孺年道:“小赵离开之后,赵府遣散了大半的下人,赵府现在没几个人了。” “爹可知道,赵府为何要遣散下人?” “爹不知道。”谢孺年道,“小赵走之前,还来跟我说过话,不过那时我不知道他要走了,他离开花溪城的消息,还是我听别人说的。” 谢九尘问:“他跟爹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问问你去了哪,然后让我保重身体。” 谢九尘一时无言。 谢孺年道:“我一直都想问,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之前只靠写信交流,这话不好问,如今谢九尘回来了,谢孺年便问了。 谢九尘无法否认:“是闹了。” “我就说,怎么一个突然要往外跑,接着另一个也跑了,这么巧。我就是怕你们闹别扭了,看到他的名字你会不高兴,所以写信的时候都没告诉你他走了。怎么,你俩这仇是解不开了?” “我们没仇。” “没仇?那闹成这样是因为什么?” 谢九尘没说话,他不好意思说,也不敢说。一年半过去了,他还是想要维护赵瑥在谢九尘心中的好印象。 “不能告诉爹,也没关系。”谢孺年道,“但是啊,九尘,如果你放不下小赵,我希望你们能够和解。有的时候,宽恕一个人比憎恶一个人更有力量,也更能让自己释怀。” “爹,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知道?” 谢九尘真的觉得,谢孺年是知道他和赵瑥有过一段情的。 谢孺年笑着说了段谜语:“也许我知道,也许我不知道。也许我猜对了,也许我猜错了。也许我给出来的是锦囊妙计,也许我说的是无用之言。是真是假,是对是错,你要自己想,自己分辨。” 谢九尘若有所悟。 谢孺年道:“还是想不明白的话,就去喝点酒吧,酒能让人醉,也能让人醒。” “爹说得是。” “有什么想跟爹说的吗?” “没有了,爹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谢孺年笑道:“那就去吧。” “去哪?” “去喝酒啊。不过不是现在,晚些再去。” 谢九尘道:“好。在越北城的时候,其实我常常喝酒。” 北方的冬天,喝酒是最好的取暖方法,谢九尘买了两缸酒,每天晚上都会喝上几杯。 谢孺年道:“你在信中说了,我还让你少喝点,你听了吗?” “听了。”谢孺年让他少喝点,他就隔几日才喝一次了。 “爹,我寄回来的石头都放在哪了?” “在书房里,怎么了?” “我想去看看,我都不记得我到底给你寄了多少了。” “去吧,堆得跟小山似的。” 饭后,谢九尘去书房看石头堆,从里面挑了一块小石头出来,这石头色如檀木,纹理细密,质地温润,适合拿在手上把玩。 谢九尘将石头揣进袖中,然后去陪棉花玩了一下午,棉花奔来跑去上蹿下跳,最后累得趴在地上喘气,动也不想动了。谢九尘这才放过它,他想,每日这样动一动,再控制一下饮食,棉花很快就能瘦回来了。 晚上,他与谢孺年吃了顿火锅,吃完饭后,谢九尘出了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已近年夜,街上有很多买年货的摊子,自家做的水磨年糕、手工制作的竹器瓷器、拜神用的线香锡箔、贴在小街门上的门神、小孩玩的琉璃喇叭……光是听着吆喝声,看着这琳琅满目的货物,便有了过年的气氛。 谢九尘觉得花溪城变化不大,他经过赵氏店铺的时候,站了一会,看见上面写的还是“赵氏”两个字。 假如赵瑥站在他的身边,好像一切都没有变,除了光阴的流逝。 谢九尘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他经过一间酒肆的时候,想到谢孺年说的话,心中一动,撩帘子走了进去。 酒肆不大,支着几张桌子,椅子摆得零零散散,有两三桌客人正在饮酒,他们支着腿,左手拿酒碗,右手往嘴里扔花生米,好不热闹,好不温暖。 谢九尘要了一提酒,一碟花生米,两个小菜,便往角落的座位而去。 小伙计从用提子从酒缸中提了酒,倒入粗制的瓷碗当中,随着花生米和小菜,送到了谢九尘的桌上。 谢九尘道了声谢,他喝了一口,这酒的口感粗糙,味道却不错,在他的喉咙里灼烧着,有痛快之感。他慢吞吞地喝完一碗酒,正准备让伙计再加一碗的时候,有人一撩帘子闯了进来:“掌柜的,来一碟牛肉,两提酒。” 谢九尘听见这声音,不由得呼吸一窒,抬起头去。 酒肆里的灯笼旧得很,为了省钱,绢布长久不换,已经被熏得黑乎乎的,灯光甚是黯淡。但那人笼着黯淡的光,却吸去了谢九尘的全部目光,只因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赵瑥。 ---- 助力成功,明日完结。
第86章 夜话 赵瑥也看见了谢九尘。 二人隔着不远的距离相望,却仿佛跨越了千重山,万江水。 彼时,帘外有狂啸的北风声,孩童的嬉戏声,妇人的喊叫声,飘渺的叫卖声,深巷的犬吠声……这些声音都隔绝在了酒肆之外,谢九尘什么也听不见,眼里也看不见别人。他就这样看着赵瑥,若不是伙计应了一声“好嘞”,恐怕二人要这样对视到天明。 谢九尘疑心自己是醉了,因为赵瑥径直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坐在了对面。 “店里的位置满了,我可以坐这里吗?”赵瑥直视着谢九尘。 这暌违已久的一眼,让谢九尘心头一阵烈马驰骋。 凑近了看,赵瑥除了瘦了些,也没有什么变化。 谢九尘看了眼四周,这才发现酒肆中确实没位置了,他道:“可以。” 说完这句话后,谢九尘就紧紧闭上了嘴,而赵瑥也挪开了目光,看向了谢九尘身后的墙,墙是陈旧的,斑驳的,扑满污迹的。 伙计上了牛肉和酒,谢九尘道:“帮我也添一碗。”伙计应声而去。 赵瑥将那碟牛肉推到桌子中央,问:“尝尝牛肉吗?” 谢九尘道:“好。” 他举起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他什么味道也尝不出。 赵瑥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九尘道:“昨日。你……是刚刚回来吗?” 赵瑥嗯了一声:“刚进城门,碰上酒肆,进来喝碗酒,没想到碰上了你。” “你刚回来,没有包袱吗?” “我到城郊的时候,将包袱的东西都给了一户穷人。” “原来如此。” 谢九尘想,赵瑥的模样没什么变化,心性或许变了许多。 谢九尘将筷子放下,又问:“这一年多,你去哪了?” 赵瑥道:“塞外,京城,岭江……”他一口气说了十来个地方。 谢九尘也说了自己去过的地方,说到青石镇的时候,他顿了顿,还是没有隐瞒。 赵瑥喝完了一碗酒:“你觉得青石镇怎么样?” “是个很美的地方。”谢九尘道,“我还见到了你的娘亲,还有你同母异父的兄弟。” 赵瑥没什么波澜,刘丽龄不重要,那个素未谋面的兄弟也不重要。但他为了跟谢九尘讲话,还是顺着问了下去:“他们怎么样?” 谢九尘将刘丽龄和雷浩洋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瑥,只隐去了自己与刘丽龄最后的谈话。 他讲话的时候,一直垂着眸子,赵瑥没听清他讲了什么,全程盯着他看,像是要将一年多没看到的时光都弥补回来。 谢九尘抬眸的时候,赵瑥怕谢九尘觉得不自在,迅速移开了目光。 “她知道你认识我吗?”赵瑥问。 谢九尘道:“我快走的时候,告诉她了。” 赵瑥道:“她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没有。” 这在赵瑥的意料之中,他并不感到难过,因为在刘丽龄不把他当儿子的时候,他也不把她当娘亲了。 赵瑥喝完了第二碗酒,想唤伙计加酒的时候,谢九尘道:“你别喝这么多了。”话一出口,谢九尘就觉得不对,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让赵瑥少喝点酒呢? 但赵瑥却很听话,他没再添酒,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着牛肉。 谢九尘懊悔自己刚刚说的话,也默默地吃着小菜,二人又沉默了一时。 谢九尘斟酌片刻,问:“你的生意……都交给黎笛了吗?” 赵瑥点了下头:“黎笛有做生意的天赋,不比我差。” 谢九尘问:“为何?” 赵瑥道:“我赚够了,不必再做生意了。” 谢九尘还是问:“为何?”他想听真话。 赵瑥目光灼灼:“你真想知道吗?” “你想说,我就想听。”谢九尘道,“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1】”赵瑥道,“你离开之后,我才发现,最不能理解我,问我在寻求什么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赵瑥这一生都在为银两而奔碌,有了谢九尘,他还想有银两,他觉得鱼和熊掌是可以兼得的,只要他有本事。 可他错了,谢九尘和他不是一路人,他想要这段情,就必须有所舍弃。他瞒了谢九尘,他有了数不清的银两,却还在渴求银两,他依靠银两汲取安全感,又因为银两而痛苦悔恨。直到谢九尘离开花溪城之后,他才恍然明白,银两是身外物,是死的。 他汲汲营营,兜兜转转,这才发现,他忧愁的是一个人,他寻求的也是一个人。 于是他将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了黎笛,自己也离开了花溪城,他知道谢九尘往北去了,他也跟着去了北方,但大周那么大,他没遇见谢九尘。 骑着骆驼,在茫茫大漠中行走的时候,他想念谢九尘。 独自在塞外过年,他生了一团火,看着摇摇晃晃的火光之时,他想念谢九尘。 往南方走,看见春天抽出树叶的枝芽之时,他想念谢九尘。 经过书院,听见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之时,他想念谢九尘。 ……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2】你因为什么而烦忧,你在把什么寻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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