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谢黎兄弟了。” “不客气。” 谢九尘深呼一口气,往厅堂走去。 他刚踏进门,赵瑥便抬起了眼。厅堂烧得很暖和,饭香浮动,赵瑥的身后是煌煌明耀的蜡烛,他的目光落在谢九尘的身上,让谢九尘恍惚有种错觉——赵瑥在这里,已经等了他许久了。 很快,他觉得自己也许是魔怔了,便抛开这荒谬的想法。 赵瑥目光浮沉:“你来了。” 谢九尘走上前去:“你知道我要来?” “知道。” “是你让黎笛……罢了,不说这个。” “说也无妨,没错,是我让黎笛请你来的。” 谢九尘怔然:“你……” 赵瑥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瞥了眼身边的位置,道:“坐吧。” 谢九尘摸不着头绪,只能依照赵瑥所言,走到他身旁位置坐下。他见桌上摆了许多菜,荤素甜咸,无所不有。他有些怅惘,道:“我才发现,我与你相识这么久,原来是真的不了解你。我甚至没有问过,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他没有问过的理由也很简单,他总是想着,既然问到了生辰,就总少不了要问到父母,问到过去。他不敢问,因此他从未问过。 可事到如今,他开始怀疑自己。难道不闻不问,躲避赵瑥的伤口,才是对赵瑥最好的关怀吗? 谢九尘更加迷茫了。 “生辰与我而言,不是什么好日子。”赵瑥淡淡道,“我没想过生辰,可黎笛非得做那么一大桌子的菜,我也没办法。既然做了这么多,若只有我一个人吃,便太浪费了,所以,便把你请过来了。” 黎笛与赵瑥的关系很奇怪,他们既像是主仆,又像是兄弟。黎笛有时候敢跟赵瑥开玩笑,有的时候却什么也不敢问。 谢九尘也从未问过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因为这也是会触动过去的话题。 谢九尘紧锁眉头:“所以,你请我过来,只是想让我帮你减少浪费?”他觉得,以赵瑥的脾性,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赵瑥侧过头来,谢九尘察觉到了,也望了过去。二人四目相对,赵瑥率先挪开了目光,道:“你觉得如何,便是如何吧。” “那……”谢九尘依旧盯着赵瑥,“吃过这一顿饭,我们算是……重归于好了吗?” “我无所谓。”赵瑥道,“你若是觉得可以,那便可以。你若是还记恨着我,最好现在就回去吧。” 这一桩事情,谢九尘觉得是必须解释清楚的,他道:“我没有恨过你。” “你表妹因吃了瘟猪肉,上吐下泻,难受了许多日。你忘了吗?”赵瑥想,自己算是谢九尘的什么人,跟自己比起来,谢九尘定然是站在亲人那边。 “赵瑥,我那日确实生气,但还远远达不到恨的地步。”谢九尘情急之下,直呼了赵瑥的名字。 这是赵瑥第一次从谢九尘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他道:“你叫我什么?” 谢九尘反应过来:“赵兄……” “你刚刚叫我什么?” 谢九尘也说不明白,自己刚刚为何脱口而出,便是“赵瑥”两个字。他道:“我冒犯了,抱歉。” 赵瑥也不追问了,他垂下头,道:“无妨,动筷吧,不然菜要凉了。” 谢九尘道:“好。”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了,安静地吃着饭,谢九尘还是喜欢吃鱼,他发现鱼的骨头都已经被剔掉了,整条鱼吃下来,连一条小刺都没吃到,舒服极了。 快吃饱的时候,谢九尘随口说道:“焖烧牛肉是棉花最喜欢吃的菜,黎笛这回可是误打误撞,让它也跑进来蹭饭了。”他用“也”字的时候,丝毫没想到这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赵瑥放下筷子,道:“你怎么知道,黎笛一定是‘误打误撞’呢?” “不是误打误撞?那是……” 赵瑥似笑非笑地看着谢九尘,谢九尘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猜不透赵瑥的言外之意。 “是有意为之。”赵瑥道,“他早就知道,焖烧牛肉是棉花最喜欢吃的菜。” 谢九尘道:“怎会如此?” 事到如今,赵瑥也没什么好瞒着谢九尘的了,他道出真相:“棉花曾经是我的狗。认识你的那一天,遇见你之前,我从狗肉商人的手上买下了棉花。” 谢九尘不可思议:“什么?你买下了棉花,为何棉花又会……” 此事说来也不长,赵瑥买下棉花还没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后悔自己的举动了。他回到家后,对这跟屁狗也没什么好感,任由它在赵府中自生自灭。若棉花哪日不见了,赵瑥可能都不会多问半句。可棉花却一直跟着赵瑥,赵瑥每次回家,它都在门边撒娇打滚,赵瑥不理它,它就乖乖地跟在赵瑥的身边,并不惹人讨厌。 赵瑥偶尔心血来潮,对棉花招招手的时候,棉花总会以最快的速度跑过来,将头伸到他的手掌下,任赵瑥揉搓。 懂事的人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懂事的狗也不例外。棉花太懂事了,渐渐地,赵瑥对棉花也有了几分耐心,不再让棉花唱无人在意的独角戏了。 棉花正式成为了赵瑥的宠物。 下人们察言观色,知道主人现在宠着这条狗,给棉花准备食物的时候,也按照最高规格来了。棉花“狗仗人势”,享受了几天极好的待遇之后,先前被压抑起来的调皮之心便有了复活的趋势。赵瑥不在家的时候,它变成了家中的恶霸,成日上蹿下跳玩你追我跑,引得一众下人常常喘着气喊:“祖宗啊,别跑了,别闹了啊。” 棉花根本听不懂,它只觉得有人追着自己很好玩,它玩疯了。但棉花并没有得意多久,很快,它在厅堂跑跳的时候,撞碎了百宝架上的玉质并蒂莲花瓶。 那是百宝架上第二值钱的玩意,赵瑥回来之后,怎还能容忍棉花的存在。他命黎笛将棉花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赵瑥再也不想看见这条狗,他真心待人,便被人所负,他真心待狗,也会被狗所伤。人和狗,都是没有心的东西,又有什么区别?赵瑥后悔了,如果那日他没有多管闲事,如果一早便任由棉花被胡老八卖掉,棉花不能在赵府耀武扬威,玉质并蒂莲花瓶也就不会碎掉。 赵瑥道:“我没有想到,我将它扔掉之后,你会把它捡了回去。” 谢九尘听完此事,想的居然是——赵瑥没有将棉花送回胡老八的手上,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又想,难道他已经有那么一点了解赵瑥了?赵瑥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谢九尘道:“难怪那日它会跑到这里,应该是闻到了你的气味,想要亲近你。那日我过来的时候,你为何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懒得说。”短短的三个字,堵住了谢九尘的问话。 谢九尘:“……” 好吧,那个时候自己与赵瑥不熟,他懒得与自己说那么多,也是合情合理的。 谢九尘道:“棉花现在很乖了,它只会在院子里跑动,不会在屋子里上蹿下跳,从来没有撞碎过什么东西。” 赵瑥道:“因为它在我这里长了教训。” “因为它知错能改。”谢九尘试图纠正赵瑥对棉花的印象,“棉花其实没有那么顽劣,只要你愿意多了解它,多陪伴它,它就满足了。” “没有那么顽劣,是指棉花没有不听你的吩咐,一跳跳到别人家中去?” 谢九尘哑口无言,过了会,他道:“那也不算很顽劣,它是太馋了。” 赵瑥道:“因为馋,它就不管你了。养狗图的就是忠心,这点忠心都没有,养来有什么用?” “我不图它的忠心。我养它,是为了我的安心。”谢九尘说完这句话后,觉得自己可能又要跟赵瑥吵起来了,刚刚才和好,他不想跟赵瑥吵架,便立即岔开话题:“今日是赵兄的生辰,我还没有祝你生辰快乐。虽然,你好像并不喜欢生辰这个日子,但我还是想你快乐。那便祝赵兄从今几岁岁称觞处,人如玉雪,花如锦绣,福寿如山。【1】” 赵瑥翘起嘴角:“这祝福,我收下了。我有一份礼物,想要送给你,明烛,随我走几步吧。” 今日明明是他的生辰,为何反而送我礼物?谢九尘心中疑惑,但没说什么,跟着赵瑥走到屏风后面。 屏风后有一檀木桌,桌子上放了一座栩栩如生的玉石盆栽,雕漆圆盆为底,其上用沉香木雕刻了一棵梅树,梅花是用白玉刻坠的,每一朵都小巧可爱,晶莹剔透。梅树后面,还有一棵小小的招财树,翡翠制成绿叶,花心盛放金珠,色泽艳丽,整座盆栽华美极了。 谢九尘环顾一圈,也没在这里看见别的东西了,他看着面前这座精巧绝伦的玉石盆栽:“赵兄说的礼物,不会就是这座盆栽吧?” 赵瑥道:“没错,就是这座盆栽。” 谢九尘连忙拒绝:“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赵瑥平日送人礼物,多多少少都带了目的。可他送谢九尘礼物,却并未想从谢九尘身上得到什么,他看到这座盆栽的时候,就觉得它应该是属于谢九尘的。于是想了没想,甚至也没跟卖家讲价,大手一挥便买了下来。他买都买了,岂能让谢九尘说“不”? 赵瑥道:“你若不收下,我只能认为你还在与我生气,所以不肯要我的礼物。” “不……”谢九尘的“是”字还在舌尖,赵瑥又道:“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陪我过过生辰了。你过来陪我吃了顿饭,我很感激,这便是我表达感激的方式。明烛若执意不肯收下,我也没有办法,过个生辰,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九尘妥协了,他道:“好,恭敬不如从命,赵兄不必再说了,这份礼物我收下便是。” 在谢九尘看不见的地方,赵瑥悄悄抬起嘴角,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好,你也别想着礼尚往来了,不然只会越送越多。” 谢九尘原本是想先收下,然后等碰上合适的礼物,再买回来跟赵瑥回礼的。赵瑥这么一说,他也拿不准主意,到底还要不要送了。他想了想,道:“好,我听赵兄的。” 先答应着,以后若碰上合心意的礼物,找个理由再送,也不是不可以。 谢九尘突然笑了,他觉得自己跟赵瑥待久了,也沾染了一些无赖的脾性。 赵瑥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谢九尘一抬下巴,让赵瑥看窗外,“今晚的星星好多,都挤在一起,像一条长无尽头的银河。” ---- 【1】:从今几岁岁称觞处,人如玉雪,花如锦绣,福寿如山。——邓剡《促拍丑奴儿》
下章无主角。
第32章 难念 同一片星河之下,有人欢喜有人愁。 钟晓梦带着沈河星,回到了花溪城。他们回到花溪城中,自然不可能另觅住处,钟晓梦当初坚定地带着儿子离开了花溪城,最终兜兜转转,却又只能回到沈意明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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