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秋泉一听,便道:“伯父,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今晚我来做饭吧。” 在江湖摸爬打滚惯的毕秋泉,对自己的厨艺颇有信心,谢九尘不会做饭,而谢孺年是懒得做饭,那就由他来大展一番身手,也无不可。 谢孺年犹疑道:“你是客人……” 毕秋泉大手一挥:“我都在府上住这么久了,伯父还当我是客人,就是把我当外人的意思。” “父亲,无觅想去做饭,就让他去做吧。”谢九尘在一旁帮腔。谢孺年至今还不知道,谢九尘便是在厨房认识的毕秋泉。 “行,你去做吧。需要帮忙的话就来喊我们。” “放心,都包在我身上了。” 半个时辰后,毕秋泉捧来四菜一汤,三人直接坐在亭下用膳。谢孺年尝了一口黄牛小炒肉,赞道:“味道不错。” 毕秋泉道:“当然,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伯父,你多吃一些。” 天气转凉,时不时有冷风拂过,但好在饭菜热腾,几人坐在亭下,也并不觉得寒冷。谢孺年不知毕秋泉的故事,随口问:“还有几个月就过年了,秋泉到时候要回家了吧。” 毕秋泉与谢九尘对视一眼,道:“比那还要早一些,可能再过半个月,我便要离开了。” “这么快?”谢孺年的反应跟谢九尘一样。 毕秋泉道:“是啊,家中还有些事情,得处理一下。”他前两日已经在花溪城中看见熟悉的身影,若再过一段时间还不走,恐怕那些人便能找到谢府了。 纵然他们不会伤人,可在谢府大打出手,闹得也不好看。更何况,下个月江湖还有一场盛事,他也想赶去凑个热闹。 谢孺年也没挽留他,他的年纪更大,心知聚散如浮云,强留不得,便道:“若是得空了,以后可以回来看看。” “一定一定。” 谢九尘听着他们谈话,心中还是有些伤感,吃完饭后,发现天上又是一轮月圆,他才发现,距离中秋,原来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时间原是过得那样快,他在千万峰的时候,觉得时间是过得很慢的。可不知为何,下了山之后,却觉得时间如大江东去,奔腾直流。 他心绪浮沉,便想出门走走。 黎笛正在赵府门口走来走去,谢九尘一踏出门,他便立刻进门,对坐在门边的赵瑥道:“公子,谢公子出门了。” 赵瑥立刻起身,一迈步也出了门。他出来之时,刚好撞见谢九尘经过。谢九尘也看见他了,停下来道了声:“赵兄。” 自从翻墙去谢府探望谢九尘之后,赵瑥已经有十数日没看见他了。如今看见谢九尘,觉得他清瘦了一些,赵瑥道:“明烛是要去哪?” 谢九尘道:“没什么地方要去,打算随意逛逛,赵兄呢?” 赵瑥道:“巧了,我也是。” “既然如此,要一道吗?” “好。” 赵瑥走下台阶,二人并排向前方走去,走了十几步后,便到了十字街口。他们没有商量地点,因此谢九尘下意识地往左走,而赵瑥下意识地往右走。各自迈出一步后,都反应过来,收回了脚步。 谢九尘心中本就装着“聚散”二字,因这一事,不免又添上了感想。往右走,是商铺林立的地方,而往左走,便是往城外的方向走去,他心道:“我与赵兄,或许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关系,终有一日,怕是我们二人也会南辕北辙。” 赵瑥并不知他心中所想,道:“我们走左边吧。” 谢九尘摇头道:“赵兄不必迁就我,我们走右边吧。” “你让我不要迁就你,可你为何要迁就我?”赵瑥道,“走左边吧,既然是随意逛逛,便走去清净些的地方。” 谢九尘却坚持道:“先走右边吧,我今晚会走许久。等走完右边,赵兄若要回去,我便独自再逛逛。” “好。”赵瑥见他眉眼低垂,问:“明烛因何事不快?” 谢九尘抬起头来:“我的神情很明显吗?” “你藏不住事,情绪都写在脸上了。”赵瑥看见谢九尘的第一眼,便直觉他不快乐,哪怕谢九尘并未板脸皱眉。 谢九尘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突然觉得,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这句话还真让人伤感。当年上千万峰的时候,我不舍得爹,但知道爹会在原地等我,而我也很想到千万峰上,所以我还是去了。而从千万峰离开的时候,我也舍不得师父,但又想回到爹的身边……总而言之,离别总是难受的。” 赵瑥笑了笑:“或许我是冷血无情之人,所以对于你所说的话,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我只相信永远的利益,人要离开便离开,走得多远没关系,再也不回来也没关系。只要我的银两不离开我,我便不会感到难受。” “你……”谢九尘侧头看他,很想问他——你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今日的模样? 可他还是没有问出口,他想,他和赵瑥也不过相识数月,以赵瑥的脾性,定是万万不会告诉自己的。也罢,他对于别人的隐私,想来都是怜悯大于好奇的。 谢九尘道:“你这样想,也挺好的。” “好在哪里?” 谢九尘刚刚不过随口之言,并没有认真想,如今被赵瑥问了一句,一时之间,竟是回答不上来。 赵瑥笑道:“明烛与我走得近了,怕是近墨者黑,居然也学会敷衍了。” “不是敷衍。”谢九尘急中生智,“好在豁达。” “豁达?” “是啊,人若能不在意身边人的来往和离开,坚守本心,无悲无喜,难道不是一种豁达吗?”谢九尘顺着这个逻辑往下想,这确实豁达,一人已经远离了凡俗的七情六欲,若能再进一步,连银两的羁绊也抛开,恐怕也是要成佛的。 赵瑥笑了:“若非清楚你的性格,我险些认为,你是故意在嘲讽我。” “赵兄,我没有。” “我知你没有。” “那就好。”谢九尘突然停下来,望着天上的圆月。 赵瑥也停下脚步,抬头一看,圆月像是一个黄铜制的鼓,鼓皮绷得紧紧的,在夜空中打着节奏。 那节奏没有声音,却落进了人的心里。 ——哒、哒、哒。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1】。月亮缺了,总会再圆的,而人离开了,未必还会有重逢之日。 谢九尘目光幽幽:“我明明知道聚散无常,却总奢望天涯比邻,情谊永存。” 赵瑥心中一动,抬了抬嘴角:“是谁要离开了?” ---- 【1】:苏轼《水调歌头》
第23章 耍猴 谢九尘原本没打算谈论此事,但赵瑥既然问起,他便说了毕秋泉快要离开的事情。 “原来是他。”赵瑥不咸不淡道,“你跟他感情很好吗?” “他在我的府上做客,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们时常一起吃饭,一起谈天说地,自然是好的。” 赵瑥道:“你请他到家中做客的时候,就早该想到,他不会久留的。” “话虽如此,可我的目光短浅,只能看到眼前,总想不到长久之事。” 赵瑥沉默片刻,道:“不结交新的朋友,就不会感到离别的痛苦了。” “人生际遇,能遇见什么,能避开什么,都不是我所能决定的。”谢九尘笑了笑,“赵兄不必安慰我了,我也不算特别难过。只是今日突然得知此事,一时多了些感慨罢了。” 他说的是实话,谢九尘虽非洒脱之人,但也不至于为此事耿耿于怀。只是沈河星的事与毕秋泉的事撞在了一起,才会让他生出感触。他选择出来走一走,是想独自消解愁绪,等回家之后,他又能像个没事人一样了。 没想到碰上了赵瑥,与赵瑥聊着聊着,那股闷闷的感觉也散得差不多了。 赵瑥道:“那就好。前面好像有耍猴的,要去看看吗?” “好。” 前面的人围了一圈,他们个子高,站在后面也能瞧见,便没想着往前面挤。只见街道中间站了两个人,一个背着木箱,敲锣打鼓,吆喝着招揽观众。另一人背对观众,指挥着两只猴儿,将一铁橛定在地上,另其中一只猴子坐在上面。 那人一转过来,谢九尘便道:“我认得这人。” “我也认得,这两人经常在这儿耍猴耍耗子。”赵瑥道,“你看过他们的表演?” “没有。”谢九尘路过此地的时候,多半都是有约在身,他很少会停下来看戏,“我认得指挥猴儿的那个人,他是我学生家的邻居。” 赵瑥:“……你学生家的邻居?”去过学生家倒不稀奇,但还顺便把邻居也认识了,就多少有些奇怪了。 谢九尘道:“此事说来话长。” 他简单地将杨岁华的耗子被狗咬死的事情说了,他说到他出面写欠条的时候,赵瑥露出了“我就知道”“果然如此”的神情。 谢九尘只讲了与杨岁华认识的那部分,便停下了。赵瑥问:“后来呢?你真的给了他一两银子?” “我想给的。”谢九尘想起那条被沈意明亲手杀死的狗,眉头一黯,“可惜没有这个机会……” 赵瑥心道:“不过是一条狗而已,他却会为其悲伤。在他眼里,我这样一个人,恐怕跟一条狗的差别也不大。他待我好,不过是因为我也恰好活着,恰好认识他罢了。” 赵瑥淡淡道:“沈意明不想要你的怜悯,也没有过错。” “我知道,只是为难了河星这个孩子。” “在我看来,穷人就不应该生孩子。” 谢九尘不赞同:“赵兄,你怎可这样想?” “为何不可?”赵瑥冷笑一声,“穷人生孩子,那不仅是自找罪受,也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任。” “赵兄这样说,是觉得只有达官贵人、有钱人家才配生孩子吗?” “不。” 赵瑥字字落沉:“我认为所有人都不应该生孩子。没有人能毫无保留地爱另一个人,哪怕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人最纯粹的天性就是自私,自私的人能管好自己,已经很不错了,若还想着管别人,便是愚昧。可世人皆愚昧,都被那传宗接代的观念误了,觉得不生孩子就是对不起祖宗。可生下孩子,往往又对不起孩子。” 谢九尘嘴唇半启,但没有说话。他见赵瑥脸色发沉,心道:“赵兄提起此事,竟如此激动,多半与他的亲生爹娘有关,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没有资格按我的经历来反驳他的观点。”他拍了拍赵瑥的肩膀,随后目视前方:“赵兄,开始了。” 耍猴儿开始了。 赵瑥瞥他一眼,收回目光。其实他没有生气,只是因为他的长相,不笑的时候神情颇为严肃,加上冷凛的声线,结合起来便有些怒意了。 一般他这样说话的时候,旁人都会说一声“莫要动怒”。但不知谢九尘是没察觉到,还是根本就不怕他,在他说完那番话之后,只是让他看耍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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