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渡口,南吕的人已经备好出海的船只和食水,为首的人是个生面孔,但瞧着对南吕极为恭敬。他手上提着一个精巧的鸟笼,那里面是一只雪白的鸟儿——寻香雀。 自东南香料生意兴起后,明月十二楼开始豢养一种能辨别香料品质的鸟儿,便是寻香雀。寻香雀用的是西南大山里的鸟儿,自破壳便有专人喂养训练,待到敛成,便是比狗还要灵光的“香师”。这种雀鸟一只便是百金之价,十二楼在照料生意之外也会用来寻人。柳无眠的卧室内常年燃着一种特制的香料,用以安神,余味幽微,人闻不出来,但是寻香雀可以。 即便他们换了衣裳,但楼主令是贴身的物件,早已浸染了香味,寻香雀能循着气味寻找。 寻香雀找到的是一艘普通的渔船,不大,就是寻常东海渔夫出海打渔的那种。渔夫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被十二楼的人攥着衣领瑟瑟发抖。 “问清楚了?”南吕下了马车,走到那渔夫身边。 为首的人抱拳答:“是,时间对得上,两个男人给他钱搭了一程船,寻香雀也在船上找到了气味。” 南吕随手抽出一柄长刀,刀尖挑起那渔夫的下巴:“说说看,那两人长什么模样。” 渔夫如同待在羊羔,身子抖得不成样子,脖子和脑袋却一分也不敢动。喉头抵着刀尖,齿关吱呀作响,额头上更是冷汗不断。南吕等得不耐烦,手中的刀尖又前探了两分,那渔夫吓得差点哭出来。 半晌才哆嗦道:“像······像是兄弟俩······一个又高又瘦,一个······一个带着帷帽······脑子好似有些毛病······” 南吕冷声问他:“戴着帷帽的那人多高?” 渔夫眼珠转着看了一圈,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一个人道:“差不多······差不多那么高。” 似乎都对得上,高瘦的和戴帷帽的,又是出海,寻香雀也嗅到了气味。 脖颈处的刀尖挪开几分,渔夫终于得以喘息,背上的衣裳早就被冷汗湿透。到底是跑码头的,多少有些见识,他心知这些人只是寻人,想必后面还有用的到他的地方。此时既然不要他的命,那说不准还能用他知道的消息换点银钱。 心念一定,他壮着胆子向前挪了两步:“公子要找的人在出海后不久就下了船,估摸着是回老家,我听着他的口音像是那边的人。” 口音? 南吕闻言眉间顿时皱在一起,再次提刀落在那渔夫的肩头,力道过大,一时见了血。 渔夫痛呼一声,又被南吕陡然变化的情绪吓到,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整个人虾米一般蜷缩起来一动不敢动。 “谁的口音?” 渔夫被这寒冰一般的语气震住,嚅嚅道:“······戴帷帽的那个。” 原本十拿九稳的事陡生波澜,南吕的眼神自渔夫说完这句话之后变得冰冷而疯狂,刀锋一侧,眼看着那渔夫就要人头落地。车驾方向中打出一枚梅花镖,打断了南吕的动作。 江阔半掀车帘,看着南吕颇为气急败坏的模样,露出这些日子的第一个微笑:“你杀了他也无用。” “没错,何必伤及无辜呢?”远远的一队车马款款而来,卢拾骑在马上高声附和。钟云坐在车里,掀开帘子的指尖正立着一只雪白的雀鸟,正是寻香雀。 勒马停车,卢拾居高临下地看着南吕:“既然是出海寻找楼主,我等身为十二楼弟子怎么能不出力呢?代楼主,合该你我同行的。” 总算是赶到了。 钟云和江阔遥遥相对,点了个头。莫问期靠在车上,看着不远处的这出戏,勾着江阔的手指轻笑了一声:“哥哥,你越来越坏了。” 论算计人,南吕确实是各中高手,但江阔又哪里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他们确实奈何不了半死生,但南吕想要出海寻人,最终不过是为了拿到楼主令独吞明月十二楼。你不仁我不义,江阔在半死生毒发的那一夜便拜托崔敛往杭州去信。 十二楼势力盘根错节,南吕又是有备而来,自然是千防万防。江阔和莫问期一路上都有人紧密监视,但崔敛不同,他是丞相府二公子金陵父母官,他想要往杭州去一封信,即便是十二楼也无法严防死守。这信在路上走了几日,绕过不计其数的关卡,总算在他们到达渡口前送到钟云手中。 他们先行截了寻香雀,又将楚遥一早安排好的障眼法放出。 南吕自己又何尝不知呢?在渔夫说出“口音”二字之时,他便知道自己又被楚遥愚弄了。他在师父闭关期间便开始在饭菜里动手脚,黄钟的是半死生,师父的则是催动内息加速走火入魔的药。那药还有另外一个作用,便是叫人再也无法开口,待到真正走火入魔之后便会成为一个哑巴疯子。 天时地利人和,这一局堪称惨败。
第45章 同生 一子慢,满盘皆输。 南吕失了最后一只寻香雀,便失了最后的线索。出海寻人,非要那只寻香雀不可,他以半死生控制住莫问期,却忘了还有一个江阔。他这些年千防万防,疑心百遍,却在最要紧的地方低估了江阔的决心。 他明知莫问期的性命系在这趟出海上,却在此时反手一击,让卢拾也搅合进来。 “你可想过后果?”南吕总算扯下大局在握的镇定,看向江阔时,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阴狠。自来只有他算计人的份,还从未被人下过这么大的绊子。 江阔拨弄着无名剑上的小银铃,对眼前的局面颇为满意:“自然是想过的。” 南吕冷笑一声:“你可别后悔。” 丢下这话,他走向卢拾的队伍。队伍中不止钟云,甚至还有夷则、无射和苏青阳。在他决定对黄钟下手的时候,他便已经舍弃同门之谊,十二亲传弟子中,会全盘信任他的人本就不多。如今,既然江阔能事先传递消息引来卢拾,那么黄钟和林钟的死自然也不再是秘密。夷则和无射看向他的眼中有震惊也有鄙夷,连质问都省了。 钟云指尖的寻香雀已被驯服,脚上的银链子被松松地攥在钟云手中。那雀儿极为乖顺地蹭着钟云的手指撒娇,浑然不听这边驯雀人的哨声。 南吕看向卢拾:“说吧,你待如何?” 卢拾并未下马,瞧着南吕的眼神颇为戏谑:“代楼主,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合该你我同行。” 南吕轻笑了一声:“从前是我眼拙,没瞧出来你也是个有勇有谋的。这楼主之位,最终会鹿死谁手,看来还真是不一定了。” 不到半个时辰,两边议定了出海的章程。南吕和卢拾各带着数人同船出海,其余人在后面另有一只客船跟上,莫问期和江阔自然是要上第一艘船。搬货工一箱一箱往上搬东西,南吕和卢拾的人站在渡口两侧,泾渭分明。 钟云将寻香雀交出去后忙不迭地从车上下来,跑到江阔这边。 几日前,钟云自崔氏商行接到江阔的传信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但信上的字迹和附带的信物确实是江阔的没错,他看完了信便去找卢拾,两人拿定了主意即刻出手截下了南吕在杭州奔波的人。 “你可真是和十二楼命里犯冲,我都说了叫你躲一躲,你偏不听,现下好了!” 江阔次次都挨训,都习惯了,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怕什么,这不是拿捏住南吕的把柄了吗?” 听到“把柄”二字,钟云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莫问期,嘟囔:“你的把柄不也握在他手里。” 莫问期自觉理亏,难得没有开口反驳。 钟云:“你究竟打算如何?” 江阔:“出海,找人。” 钟云:“你可知道你今日让南吕不痛快,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会想法子叫你还回去!半死生之毒我也查过了,楼中说不准真的只有楼主和南吕知道如何解毒,若是南吕临了使诈,你又待如何?” 今日的事,南吕必然会报复回来,最简单又立竿见影的法子便是今日不给药。没了药,今夜莫问期便要忍受一整晚的痛苦,甚至还有明日,后日。总之,南吕若是不痛快,莫问期的药便会断了,这法子幼稚狠毒但最能戳江阔的心窝。 “既然传了信,我自然想过后果。”江阔和莫问期对视一眼,达成默契。 他们之间这副黏糊样子显然插不下第三个人,钟云只觉得遇上莫问期之后,江阔身上那股倔劲儿变得更疯了一些。若说从前到底在楼中磨炼不少,到底懂得避开麻烦,如今却成了不要命的搅局者。这般引火焚身的疯劲儿,都是被莫问期带坏的。 真真是泼出去的水! “有事别傻扛着,记得叫我。”钟云憋着气,又剜了莫问期一眼,“你可别死了。” 莫问期冲他笑了笑:“行。” 万事俱备,众人揣着各式各样的心思上了船。 南吕的人早早在莫问期和江阔的房外把守,卢拾也不甘落后,调了人手供莫问期和江阔差遣。一边监视,一边帮手,大家的目的一样,但手段各不相同。失寻香雀便已失先机,南吕恨不得将莫问期关在自己房间里监视,但有江阔和卢拾他们在,他有心无力。况且,白日里的莫问期,依旧是个扎手的。 双方还算相安无事,但江阔知道,南吕不过是在等日头西沉。 海上风浪渐渐大起来,甲板和船舱都开始四处掌灯,最后一丝日光在沉入海面之时。莫问期和江阔刚好在船舱中吃完饭,莫问期掀了袍子便坐到榻上调息,借着最后的内力,将周身几处大穴都封了起来。江阔自怀中摸出医士给的丹药和半颗南吕给的解药,放到茶盏中用热水化开,然后取出银针。 “先喝药。” 莫问期封穴完毕,仰头喝了药。 封穴只能让晚上的疼痛封锁在丹田附近,并不能消停,江阔在离开崔敛别院的时候向那位医士学了一些针灸之术。他心里清楚,面对半死生那样的毒不过是聊胜于无,但他们俩都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这些时日来,南吕给的解药他们每日服用的量都比前一日少,存下的药够他们勉强撑上三日。 疼痛已开始侵袭蔓延,莫问期额角很快沁出汗珠,江阔心疼地拿帕子给他拭汗。从他决定传信给钟云时,他便知道往后的日子必然要吃些苦,疼在谁的身上对他们二人都是一样的折磨。 牙关紧锁,颈侧青筋暴起。莫问期撑着姿势不变,但腰腹如同车裂一般疼痛,半死生入体后靠内力是压制不住的,更何况此时他内力已近全失。此时的他连喝水都极为困难,但这已经是这几日来他们摸索出的最好的法子。 “别多想,下针。”莫问期用浑身的力气稳着声音,偏头在江阔的手心蹭了蹭,安抚他。 他们还能撑三日,三日之后便只好见招拆招了。 熬过第一夜,莫问期的面色已见苍白。自相识以来,江阔也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他们二人日子难捱,南吕心里的气就能平顺一些,趁着看地形的空档特意来和他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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